医院坐落在半山腰,冰冷的外墙上挂着“山江市精神卫生中心”几个大字。 医院正在改建,四周用蓝色的铁皮围着,像所有恐怖故事里的精神病院一样,弥漫着股安静而诡异的氛围。 天已经黑了,齐翌轻车熟路的赶到羁留病房,看守高乙恒的还是上次见过的两位民警,他碰碰老池的胳膊肘。 老池迎上去,递出文书:“兄弟,咱们这次来是想再见见高乙恒。”
趁着民警检查文书的间隙,老池问道:“他最近怎么样?”
“不太好,医院请了外院医生会诊,下了好几回病危,估计熬不了几天了。”
另一名矮胖民警说:“他能撑到现在都是奇迹,好像有特别重要的东西一直支撑他咬牙坚持。”
“精神状态呢?”
“大多时候都在睡觉,醒来的时候也……他这会儿正好醒着,你们直接进去看吧。”
说完,矮胖警察扭头看着自己搭档:“搞定没有?”
搭档收好文书,他拿出本记录册:“签个字就可以进去了。”
齐翌上前刷刷刷签下大名,对二人说声谢谢。 刚推开门,齐翌看到高乙恒正半躺半坐的靠在躺椅上,正在玩着自己的手指头。听到动静,他偏过头,看见齐翌后开心的笑起来,口水从嘴角溢出,拉成一条晶莹的透明丝线,落在肩膀上。 “高乙恒,好久不见。”
齐翌跟他打声招呼,坐到他对面,伸手抓过床尾的病历夹看起来。 通过近几天的体格检查记录和用药记录,看得出来高乙恒的状态确实很差,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肾脏功能已经几乎丧失不说,他的脑功能也退行的非常严重,很难和人交流了。 曾经齐翌拜托看守民警,一旦高乙恒恢复神智能够交流,就立刻通知王支队,然而几个月时间下来,他再没好转,始终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就像一个神智未开的稚童。 “你还记得我吗?”
高乙恒很开心的笑着,伸手去摸齐翌的脸。老池瞬间紧张起来。 “没事。”
齐翌不闪不避,任由他脏兮兮的手摸到自己脸上,摸向那条疤痕。 碰到疤痕瞬间,高乙恒触电般收回手,脸上笑容一秒切换,嘴角上下颠倒,五官皱缩在一块,嗷嗷嗷的哭了起来。 齐翌擦掉脸上的水渍:“你怕这条疤?”
高乙恒不知道怎么回答,亦或是回答不了,他嗷嗷哭着,根本无法交流。 齐翌看着他:“我知道静电是怎么来的了。”
高乙恒瞬间止住了哭声,大眼睛巴巴的看着齐翌,他心底某个极其重要的印记似乎被触动了。 他张开了嘴,发出啊啊哎哎的声音,好像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他着急起来,手在空中胡乱挥舞。 与静电有关的印记对他非常重要,可他就是说不出,着急的又大哭起来,用力拍打自己大腿和胸膛。 齐翌忙制止他:“你别急,高乙恒,冷静!”
他浑身肌肉已经萎缩,力量不大,齐翌很快控制住他,可他呼吸却粗重起来,嘴唇不住开合,眼睛也开始向上翻动。 情况不对劲,齐翌忙扭头朝门口喊:“医生!快叫医生!”
他努力的看向齐翌:“阿巴,阿巴,嘛……嘛!”
高乙恒非常激动,浑身都在用力抗拒,他艰难的冲着齐翌喊一些貌似无意义的音节。 “阿巴,阿巴!阿巴!嘛!嘛!”
“我知道,我知道!”
齐翌竭尽所能的宽慰他,即使根本听不懂他说什么:“你好好休息,我都知道了,你放心,我……” 高乙恒忽然平静下来,看着齐翌,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忽然又咧嘴笑起来,呆呆傻傻的问:“呢,呢以,知,知,知?”
齐翌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用力点头:“嗯,我知道了。”
“嘿嘿嘿……” 他松开了手,闭上眼睛,嘴角挂着笑。 “高乙恒!醒醒!不要睡!”
齐翌慌了,触碰下高乙恒的脖子,忙招呼老池把高乙恒放到病床上,给他做心肺复苏:“高乙恒!醒醒!”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值班医生和护士赶到病房,也被吓了一跳,赶紧拉开齐翌,给高乙恒接上生命检测仪。仪器上是几条横线,只有在按压心肺的瞬间,才会跳动起不规则的波浪,然后又复归平直。 有护士着急的看着齐翌:“你们都做什么了?!”
齐翌握紧拳头,心里很不是滋味:“我问了他几个问题,他忽然非常激动,然后就……” “问问题?你知不知道病人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这会儿根本受不起刺激!”
老池看不得齐翌受委屈,上前一步把他挡在身后:“他这个样子,你还指望他创造多久的医学奇迹?他本身就是犯罪嫌疑人,讯问他天经地义,怎么了?”
“……!”
护士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齐翌抓住老池的胳膊,对他轻轻摇头。 那两名看守高乙恒的警察站在门口,二人脸色煞白,慌得六神无主,又有好几个医生涌进来,连带着齐翌他们被推到了走廊。 时间被拉得很慢,齐翌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他,但都还没来得及说,听着里面趋近于平机器“滴……滴……”声,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老池靠在走廊,安慰那两个警察:“没事,人是在我们眼前出的事儿,这事跟你们没有关系,要是上面的人问,你们如实说就可以了。”
过了三十多分钟,几名值班医生和护士都轮换了一遍,心肺复苏仍然没有成功,只好宣布高乙恒医学死亡。 为首的主治医师把齐翌拉到一边:“警官,刚刚的话你别往心里去,高乙恒早就油尽灯枯了,算自然病死,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知道。”
齐翌平静点头:“没事,我是法医。”
医生松了口气,他担心高乙恒的死给齐翌造成心理阴影:“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你们把遗体接走吧,或者通知家属来接也行。”
齐翌回声好的,给王支队打电话,将情况报给他,随后和老池并肩走到吸烟点,看着被挖得坑坑洼洼的院子。 “老齐……”老池看出他心情很差,有点担心:“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觉得有点遗憾。”
齐翌抿着嘴角,心里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