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贫民窟,有人帮过许诺,但同时也有要求……
齐翌心思一动,若有所思:“你对这个女人还剩多少印象?”
许诺:“印象很深,历历在目。她年纪不大,但看起来很落魄,衣不蔽体,遍体鳞伤,那个房间也很狭窄脏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味道,我猜得出来,她恐怕是个被迫卖银的可怜虫。我当时都很怀疑,她那个样子,自顾不暇,还怎么帮我?”
“果然……”齐翌脑海里有电光闪过,瞬间想到了那对被做成“烤全羊”的受害母女。
救了许诺的,会是她们吗?如果是,她提出了什么要求?是不是救她们母女?
知情人就在面前,齐翌自然没必要瞎猜,直接问:“要求呢?”
“杀人,”许诺闭上眼睛,忍不住轻轻叹息:“她看到我中了枪伤,以为我也是个大佬,跟人火并负伤,所以希望我逃出去后能帮她报仇……我不敢告诉她实情,怕她不帮我,所以同意了,但也反问她为什么不让我救她出来。”
说到这里,许诺略一顿,表情复杂莫名,过了半晌才接着说:“她回答我,她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只希望能有人帮她复仇,出口恶气。”
齐翌沉默良久,将刚刚想到的可能撕碎,并在心中暗暗道了声抱歉。
或许有点儿矫情,但齐翌确实感到丝丝愧疚,觉得自己不该让吃了无数苦头的冤魂又蒙上被冤枉的委屈。
“她怎么帮你的?”
“让我藏在床底的暗格里,并告诉了我一跳逃出去的路径。”
许诺说:“那条路本来是她给自己准备的,但那晚过后,她忽然熄了那种心思,不想活了。”
齐翌默然。
真的不想活了?
或许未必,又或许只是那一瞬间萌生死志,但人的心思本就复杂多变,随着时间推移又萌生起生的欲望也很正常。
一心求死的人,也不乏死到临头忽然反悔的。
那对母女正是因为逃跑险些成功,结果还是失败被抓回去,才被虐杀后做成烤全羊。现在看来,女子该是又因为某些原因重新激发了生欲,但这种重新激发出来的欲望,恐怕已不太强烈了,无法支撑起足够的韧性,因而功亏一篑被抓了回去。
若非如此,她们再顽强些,跑的再快一点,或许真有机会逃出生天。
现在说什么都没意义了。
齐翌:“你最后履行承诺了吗?”
作为一个警察问这种问题无疑很奇怪,这不是明摆着问许诺有没有杀人?
许诺回了他一个眼神,然后不出意料的说:“当然没有。虽然,这些年来确实常常因此愧疚,是我食言了,但我不后悔,虽然对不起她,但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假意答应,并且永远不会履行承诺。”
齐翌嗯一声,也不意外。
“再之后呢?她自身难保,即使能助你解一时之围,也不可能帮你逃出北贡。”
许诺:“没错,她不行,但有一个人可以,也正是因为那个人,帮我的女人才能在那种环境下找到一条生路。但也就是这条生路,让我碰到了她。
“沿着那条路走下去,我见到了她,我们俩都很诧异,我是意外居然会碰到她,她竟然没死,而她意外的是,顺着这条路找到她的不是那女人,而是我。”
齐翌定定的看着许诺。
即使知道自己被出卖了,这女人还铺垫这么久,直到现在都还在有意无意地卖关子,没说出对方的真实身份,说明在许诺心中,这个人分量太重,以至于让她潜意识的不愿提及,再三回避。
没猜错的话,这个人就是“阿嫲”了。
而这种潜意识的影响,其实很是薄弱,到了如今,她该吐出对方身份了。
果不其然,许诺对上了齐翌的视线,郑重的说:“是大姐,宋书钰,老千会前BOSS的正妻,她并没死,而是化用了乌鸦齐的手段,找了个替死鬼脱身,接着就藏在幕后,经营北贡,试图找到机会予以乌鸦齐重击。”
齐翌心中顿时升腾起万千思绪,最后化作“果然”二字。
阿嫲就是宋书钰,老千会曾经的“老板娘”。
齐翌早先就有过这个猜测,只是得知她因病“自然死亡”后才抛下这年头,但如今听到答案,仍然一点都不意外。
许诺:“就是在她的帮助下,我逃出了北贡,之后一路辗转落脚菲律宾,重新经营起父母生前的事业。这些年,我一直兢兢业业,跟她也没什么联系,但没想到她会忽然把我推出来当挡箭牌。
“我这个人其实很自私,所以我丢下了对那个女人的承诺,甚至我连她名字都不知道。我也很感激大姐曾经的救命之恩,但她既然想害我,我也只好把她卖了。”
这就是在撇清自己了,齐翌不相信许诺这些年跟宋书钰没有联系,一直干干净净做生意,肯定帮她干了不少事,但齐翌没拿出证据,许诺当然不可能不打自招。
齐翌现在也无心追究这些,只说:“讲讲宋书钰,越详细越好。”
“我对她了解其实不多,那个男人还在世时,她就很低调,跟我们这些‘姨太’没什么接触,喊她一声大姐,回我一句五妹,也就完了,点头之交而已。
“而且,我对那个男人没什么感情,也没指望他死后继承多少家业,所以彼此同样也没太大矛盾,事实上,我们看的都很明白,他那样的大佬去世后,家里人有多少能善终的?尤其他没有子嗣,基本都能预料到结局,所以都在有意无意谋退路,相互间自然没那么多勾心斗角。
“不过……我确实也知道她一些经历,倒是玄奇的很,让人佩服。她是潮汕人,还算是个千金,很有做生意的头脑,当年那个男人能起家,少不了她的帮衬。
“不过她在遇到那个男人之前,其实吃了不少苦头,他爸妈想带她出逃,被抓住了,最后只把她藏好,她眼睁睁看着父母辈抓,然后拼了命的逃出去,靠着一夜小扁舟妄想漂洋过海,结果被艘游轮救起,结果噩梦才刚刚开始。
“她被卖到了葡京,因为颇有姿色,被训练成了‘美女荷官’,光洁溜溜地给人发牌,还要伺候那些大腹便便的客人过夜,但她没放弃,练出一身赌术和察言观色的本领,偷偷去别的地盘赢钱,也不敢赢太大,靠着积少成多,攒了点积蓄。
“她不敢直接给自己赎身,就勾搭上了个客人,把他迷的神魂颠倒,然后把钱给他,托他把自己从赌场‘买’下来,末了翻脸不认人,把那客人直接杀害,尔后直接撤出葡京落脚北贡,金钱开路下,稍稍吃了几次苦头后,发展起了一点小势力,然后遇到了那个男人,与之结合,一步步发展出了老千会偌大的基业。
“或许,也正是因为有类似的际遇,她在那个女人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所以才抬抬手帮忙吧?
“当然,别指望她这种人真的善心大发,类似际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肯定也是看中了那女人的复仇之心,觉得她是个很好的苗子,可以培养成心腹。但在发现那女人把机会让给我之后,她肯定就放弃了,她不会收容那种烂好人。”
齐翌了然,所以那对母女最终逃跑失败,除了韧性不够外,缺少宋书钰的帮助,也是重要一环。
不过话说回来,宋书钰的经历确实足够玄奇,遭逢那种苦难还能崛起,甚至在乌鸦齐篡位后假死脱身,化身“阿嫲”并勾搭上漂亮国医药巨鳄,简直有几分天命之子的味道了。
老池和姜晓渝只是听许诺讲个大概,都听得震撼不已。
真要展开细说,足够出本书。
同时,动机也有了。
复仇。
她曾经遭逢的苦难,就是她复仇的动力。
那十年是她一切悲剧的源头,所以她仇视这片大地,与漂亮国医药巨鳄勾搭,妄图予以这片黄土重创。
乌鸦齐篡位,并试图向她挥舞屠刀,所以她借刀杀人,利用齐翌除掉乌鸦齐。
至于那医药巨鳄……
很显然,早在乌鸦齐篡位之前,老千会和这条巨鳄就勾勾搭搭了,所以她才有机会与之搭上线,取得合作。但在乌鸦齐篡位后,这家集团也没放弃与老千会的合作。
乌鸦齐,伙夫,阿嫲。
三头下注。
不,还不止这三头,之前逮的研究人员明确说了,东亚、南亚、东南亚诸国都有他们的身影。
这家集团,野心勃勃,所图不小,妄想重回殖民时代,破碎第三世界及发展中强国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重新趴在这些苦难的人身上不断吸血。
虽然现在他们也在吸血,但套上了层文明的外衣,虽细水长流可持续发展了,但仍不够爽利,况且哪怕是他们也必须顾及同层次的竞争对手,甚至还得看更在他们之上的巨头的脸色,想要跟进一步真正屹立巅峰,唯有打碎现有秩序,在混乱中一口气攫取足够的资源。
如此势力,已是人类公敌,齐翌定要彻底撕开起虚伪面纱,推动全世界共同诛灭他们。
但眼下的关键还是阿嫲。
兜来兜去,又回到最原初的问题:“你知道宋书钰在哪吗?”
许诺摇头:“我说过,我这么多年都跟她没有联系。”
“一点办法都没有?”
许诺还是摇头。
“她身边有多少人?”
“不知道。”
除却刚刚讲述的过往外,关于宋书钰,许诺也是一问三不知。
这应该不是装傻充愣了,以阿嫲的谨慎程度,类似许诺这样的“弃子”,不可能找到她的下落。
但问题也在这里……
就这么把许诺推出来,未免太过浅显,齐翌不可能轻易上当,反倒许诺很可能因此把她的信息全都给卖了。
她根本起不到转移视线的目的,反倒会暴露自身。揭开最神秘的那层面纱之后,哪怕在没有其他线索,阿嫲的难缠程度也要下降好几个层级。
“除非……暴露‘宋书钰’这个身份,本就是她的目的?”
齐翌心底忽然浮现起这个念头,旋即压下,面无表情的看向许诺:“感谢你的配合,今天就到这里吧,如果后续你再想起什么,随时跟我联系。”
许诺:“会的。”
“对了,友情提醒一句,虽然你可能自己也有心理准备——多加小心,宋书钰既然出卖了你,那她随时可能对你下手。”
许诺表情微变。
她当然有所预料,但被齐翌捅破,仍不免略略失态。生死危机面前,没几个人能保持淡定,就是乌鸦齐那样的枭雄,被关在羁留病房时也不免焦虑。
齐翌伸出手:“如果你扛不住,可以来找我们自首。”
许诺:???
自首?
就听齐翌接着说:“相信我,对你而言看守所和监狱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尤其去年看守所出过投毒事件后,到现在都还草木皆兵,宋书钰的触手绝对伸不进去。”
许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我一直本本分分做生意。”
齐翌懒得再说,转身就走:“上车吧,我送你回酒店。”
……
傍晚。
将许诺送回去后,齐翌在附近兜兜转转,终于找到家合适的宾馆,能遥遥看到对面酒店的情况。
没办法,许诺落脚的酒店级别太高,最便宜的标间都超出他们的报销标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直接住那家酒店,不利于齐翌后续计划展开。
姜晓渝一边“架设”自己的装备,一边问:“翌哥,既然你明知道阿嫲或许是故意暴露出宋书钰这个身份,为什么还要在这干等着,等对方落子?这不陷入被动了吗?”
齐翌:“无所谓,被动也是动,现在这种情况,被牵着鼻子走一阵都行,能走就好,总好过像无头苍蝇乱碰乱撞。”
老池不懂这些,但他懂齐翌:“这种态度……所以你又跟‘阿嫲’隔空达成默契了?打算围绕许诺落子?”
“不是许诺,她只是引子。”
齐翌摇头,正打算展开解释,他手机忽然发出刺耳的铃声。
他话一顿,竖起一根手指,摸出手机看了眼号码,接通:“喂?”
“齐警官!救救我!有人要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