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阳想了想,说道:
“上次你说,‘嘴上全是道义,心里全是生意’,因为治下有几百、上千万张嘴等着吃饭,必须得想办法赚钱,我觉得很有道理,是不是因为主政一方的人,更能深刻明白这个道理?”
顾燃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没错,实事求是的讲,搞钱才是硬道理!甭管什么制度,只要能让国家强大,民众富裕,才是最好的制度,那咱接着这个话题往深处聊,如果你主政滨海,你打算怎么搞钱?”
李正阳嘿嘿一笑,说道:
“这还不容易?把你的钱全部弄回来,足够让滨海一跃成为京沪广深那样的一线大城市!”
顾燃哼了一声,摇头说道:
“李大哥,咱亲兄弟、明算账,你不把你的治理思路说明白,我哪敢把资金往回挪?咱说句不好听的,对老百姓来讲,你两袖清风、刚正不阿,而且心机城府手腕都有,可能是个好官,我也真心钦佩你,但你越是这样,我越不敢往滨海投资!”
李正阳愣住了,直直的看着顾燃,疑惑的问道:
“啊?你啥意思?难道我是个大贪官你就满意了?整天找你吃拿卡要,没事就问你要点好处,你不送礼我就不办事,非得那样你才满意?”
顾燃竟然点了点头,说道:
“没错,作为老板和资本家,相较于前者,我更喜欢后者,因为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是问题,最怕的就是用钱解决不了的问题,对于投资者来说,这完全就是不可控的风险敞口!”
李正阳彻底呆住了,他在国家计委干了十几年,也被人围猎了十几年,在他的印象里,地方官员和商人都很狡猾,无孔不入,无所不用其极,如果他不是刻意装出一副“铁面李正阳”的样子,早就被人带沟里了。
他整天小心提防别人的围猎,但却从没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问题,更不用站在商人的角度上了……
“李大哥,你刚才是不是动了心思,想把张家会馆抄了?”
李正阳犹豫了一会,缓缓的点了点头。
“呵呵,你说你连一个张家会馆都容不下,我能没有顾虑吗?”
李正阳见他如此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连忙解释道:
“顾燃,你别多想,你只要不干非法的勾当,政府还是会保护你的!”
顾燃哈哈大笑了几声,带着几分讥讽的语气说道:
“好!那我问你,我打算在滨海大举投资军工产业,需要大量低成本的钢材,可如果有一天,国家下令削减钢铁产能,你会照顾我的需求,硬抗国家政令吗?”
李正阳呆住了,呐呐的半晌没说话。
顾燃继续说道:
“你也知道,工业企业,耗能巨大,多少都会有污染、有排放、有噪音,如果有一天国家下令整饬高耗能、高污染企业,你会放我一马吗?”
“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如果有一天,我的企业发生事故,比方说着火啦、爆炸了啥的,伤亡惨重,损失巨大,你会不会直接让人把我抓起来?”
“如果有一天,我的企业开不下去了,破产了,我这个老板会不会也受到牵连?你也知道,咱国家虽然说是‘有限责任’,但哪个企业倒闭,最后不都是把账都记在法人头上?”
……
顾燃像是连珠炮一般,一个接一个的抛出问题,可这些问题,李正阳一个也答不上来。
其实也不是真的无法回答,而是那个答案明显不能说出口。
“哈哈哈哈,我冒着风险,开办企业,虽然确实是为了赚钱,但客观上我也养活了很多就业人口,促进了上下游产业链的发展,可你发现了没有,最终风险都在我这个老板身上,一旦哪方面出了问题,就拿我是问!如果问题太大,那索性拿我的人头以谢天下,请问李大哥,作为朋友和兄弟,你还建议我投资企业、投资实体经济吗?”
随着一个个问题的抛出,顾燃的情绪也显得有些激动。
上一世的时候,他经历过太多的失败,几次濒临破产的遭遇,都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痛苦记忆,当他被银行追债时,被银行委托的催收公司逼得狼狈不堪的时候,除了楚薇和自己的父母,几乎没有人同情和理解他。
那些人只会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成年人做事要负责任,银行更是冷酷无情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从他身上逼不出钱来,就从他父母身上想办法。
缺乏个人破产制度的保护,他就像破鼓万人捶,根本没有哪个人或哪个政府部门想过他曾经为银行贡献过多少利息,为多少人提供了就业机会,缴纳了多少税收,所有人都跟他说,没那能力,逞什么英雄?
那时候他才明白社会的残酷,一个人失败了,很难很难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那时候他才理解楚薇的冷酷,因为她比他更先领悟,这个社会根本没有宽容!
后来,他在做投资移民的时候,结识了很多大老板,都是显赫一时的大人物。
有恋家情结的顾燃,起初内心里是鄙视这些人的,可跟他们接触的多了,也渐渐明白了他们的无奈和愤懑。
虽然他们也知道海那边并不一定就是乐土,但人就是这样,在一个地方受过伤,下意识就想逃离。
李正阳看着有些萧索的顾燃,愣了半晌,最终还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所以,还是马克思说的对啊,资本是没有办法才从事物质生产这种倒霉的事情,它也不愿意去从事物质生产,它总希望有更快、更轻松的赚钱手段……”
“所以,我金融玩的好好的,干嘛要搞企业?”
“因为我恋家,我希望滨海好,希望国家好,而实体经济必须得大搞特搞,只有发展实体经济,才能最大程度惠及更多人……”
“共同利益是维系人际关系最坚韧的纽带,人品和人性之间,我选择相信人性,我冒着巨大风险投资开办企业,是该寻找一个能响应我诉求的人呢,还是找一个刚正不阿的铁面呢?”
“这不仅仅是我内心的想法,我想每个投资办企业的冒险家心里都会这么想,搞明白他们的想法,你就搞明白该如何招商引资了,而主政过一方的人,大抵都明白其中的道理,更明白该如何该如何平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