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瞩西窗雨,卷袖为君起。
风华随尔逝,几世缭乱斯。
墨洒意倾诉,泼写走腐蚀。
才尽情殊已,殇酒未晓眠。
一纸封书,他便不得不奔赴万里之外的邹城。
他本无心停下脚步,更别提有想过在途中的小庄一如现在清闲的听曲品酒。
“黯叶公子可有心事?”清细铃铛般的声音入儿,不用抬头他便知晓那声音主人的清秀。
流火祭,那个似繁花中独立一只的青莲般的女子。
只是因为滚滚红尘中命运的一小点失落。
“我在想,过几日天晴,怕是要上路了。”黯叶枫淡淡的笑笑,似乎这些并不是出自他口。流火祭喑然不语,只是低头理了衣衫,又拉着垂在胸前的青丝把玩了起来,低垂的流海下却一片绯红。
“那,黯叶公子好走,恕小女子到时怕是不能出门相送。”
“恩,恩。”黯叶枫未曾想到流火祭如此坦然。
雨停了之后,便要离开这里了呢。
回想间这几日留宿流火府发生的事依旧历历在目。
他本是在往邹城赶路,却突逢大雨掘堤,冲段了前方的路,自己寸步难行只好求助于恰巧在附近的流火家,这一呆便是一周过去。这一周内,每日都是雨天,像是老天硬与他做对般。
也许正像这连绵不绝的雨般,他与她相遇也是必然。初次见面时,流火祭正专心至致的画着画,上前便知是一幅凤求凰。
她发觉黯叶枫正好奇的看他,不小心打翻了砚台,白色的纸上拓出的墨迹横于纸上,她急的蹙起好看的眉。他见此只是笑,然后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笔,只几笔,那本来丑陋无比的败笔变被其化腐朽为神奇。
他们同时抬头对望,只是一眼,他们便知道,今生今世非斯吾生亦灭也。
从那日起,他们便时常在一起研习诗画,即使已是西阳西落,却依旧分离不可。
从那天起,黯叶枫便养成了即使是大雨磅礴也依旧开着窗的习惯,只因为那邸雨帘后有她房间微弱的烛火闪烁。也是自那日起,每日醒来,他发现窗户静静的合着。
他想看着她,她也念着他。
他只是想像至此,然后他凝视着、深爱着,一直静默的等待着。直到他终于能等到烛光的闪烁持续到天明,他才晓得,她每日都冒雨到自己的窗下,为他提供躲避风雨之所。
他本以为她不受授他的无理,他却看她故意笨手笨脚的继续打翻砚墨。
她依旧笑魇如花,像是一切依旧是天意。
何苦,何苦如此。
黯叶枫本身便只是个过客,你又何必如此。
又是一雨幽帘。
黯夜枫依旧呆呆的望着雨帘后的烛光,然后不知不觉中睡熟了。他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幽幽的月光下窗口外的雨已小了许多,叫醒他的正是窗外嗝嗝的声响。
他巡声望向窗外,只见银白月光下一柄被扔在地上的红伞,一旁它的主人正低着头码着什么,黯夜枫眯起眼睛仔细看,突然眼眶湿润不禁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只见流火祭一席白色薄衣,站在雨中窗下,脚下是刚刚因为摔倒而被扶起来的石头。她在雨中颤抖着伸出自己远不够高的双手,努力的将自己高高的窗户关合。在那双纤纤细手即将消失在自己的窗口,黯夜枫激动的拉住了那双手。
窗下的流火祭错愕的抬起头,对上正深情望向自己的黯夜枫的眼眸。
只一瞬间,他们像经历了数千年,悲喜交加的不肯再放手。
晴天,依旧来了。
黯叶枫准备离开了,即使不舍得。
她果真未来相送。
他只是轻松的甩了甩头,像是甩尽了三千烦恼,便策马执鞭,远赴邹城。等到再次相见,却已是三年后。他也从小小的护卫晋升到御史中丞。
世间人为官何以独掌权?至此他也依旧是寄人篱下,受着官压官,天掌权的捉弄。流火祭,你又何以至此?若是为官,定是几顾前程,千为百姓。黯叶枫自是这其中之一,又何来时间去看你?若是不见,连修书一封也罢。
为何,为何执拗至此。
这一忙,便是三年。
又是邹城之途,他依旧策马而至。与三年前不同,雨季早已过了,纷飞的落叶在马蹄下碾作尘泥。
流火家到了,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上前,不待年世已高的老官家发问便道:“可曾见过流火小姐?”
老管家闻此涕泪齐下,颤抖的答道:“流火,流火家已亡,只有我这流火家的前人守着空门,现在这里是鬼府。”
黯叶风滞愕后又忙问:“流火祭,流火小小姐现在在哪?”
老人已泣不成声,伸手指向南方:“邹城,烟清楼。”
烟花乱巷,脂粉碎了今宵。
不知她过的可好。
黯夜风只是看着烟清楼中高挂的美人图中的一张,久久的辨识不能。那妖娆清灵的面容确是流火祭不错,却看不出那血红色的飞襟中有往夕的莲色。
一骑红尘妃子笑,而如今,他不正是为搏其一笑废了前途负了世人期许而至此。
薄冰露上青莲笑,沁雨风中卿梦长。
即是如此,也只要如此。
黯叶枫在众千粉黛中宛若异枝的轻轻走过,顺着楼梯而上,他知道流火祭在二楼的最里间,这是她以往的习惯。
轻轻的抚开连门扉都是刺眼的红色,房内也是满眼的红。
她对他笑,宛若灭世的红莲,一刀一刀深深的割入自己的心。
“流火祭。”
“公子好雅致,不知有何事致此?”
“跟我走吧。”黯叶枫最后鼓气勇气说道。
“哼,公子何出此言。”流火祭却是冷言冷语。
“流火,”
“公子请吧!”黯叶枫未说完便硬是被推了出来。
那扇红色的门的两侧,传来深深的两声叹息。
第二日,黯叶枫再次来到烟清楼,流火祭已经死了。不知昨日相见竟是最后一面。黯叶枫闻此却哭不出来,或许他本知道会有如此结局。
黯叶枫悻悻然想要离开,他当真不想再见她的尸体。
“公子留步!”黯夜枫回头,却见一个灵巧的小丫头抱着一个大卷轴。
“小姐命我将此物赠与公子。”
黯夜枫小心的接过卷轴,道:“多谢。”
“小姐说:今生无缘与公子相守,来世再报公子倾慕之情。”说完,便转身离去。
自此,黯叶枫入住流火家,贬了滥用职权,强占流火家的乡绅,静静的守着来生之约。
轻轻的打开那卷流火祭留给自己的卷轴,一幅江山图跃然纸上,只是此图并非用墨所画,卷纸上是血一般的殷红。
是流火祭,她用她的血最后画了这幅江山图给他!
几世风华,待君归。
黯夜枫笑,全身颤抖了起来,然后用力划开手腕,任血打湿了图卷。
终于他卧在图卷上沉沉的睡了,不顾身下卷上群岚染血。
血流成河,雨悲下。
老管家发现时,黯叶枫已逝去久已。那染血的画卷上,是他最后题上的字。
几世风华,待君归。
此生绝代,为卿垂。
绝世至此。
黯叶流火祭潇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