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深:
好几天没有收到你的信了,不知道你现在的情形,待你有空一定要尽快给我回信,好让我放心。
我现在还在医院里帮忙,医院里虽然忙碌,但每天都过得很充实,眼下正值危急关头,我虽然没能耐去做大事,但也算为国家出了一份力,虽然有些辛苦,但我心里很高兴。”
樊亭写到这里,微微顿了顿,她不愿让叶廷深担心,并没有告诉他自己来到了战地医院,就连回信的地址也还是写的济慈医院,叶廷深若有信寄来,会有济慈医院的同事给她带来。
樊亭想了想,继续写到——
“我遇见裴湛山了,他率兵前来抗日,来医院视察伤员时我与他见了面,他并没有为难我,我想,他应当不再记恨我们了。
这一次他率兵驰援东北,也让我对他刮目相看,过去我觉得他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军阀,我没想到这一次他会挺身而出,我很敬佩他,我也有问他念念和二妹的消息,他告诉我念念很健康,只不过被他宠得娇气了些,至于二妹……他说他对二妹不好,二妹心里应当在恨他。
每次想起二妹,我都觉得很难过很内疚,这些年她替我承担了母亲的职责,我实在亏欠她太多太多,希望等到战争结束,我们不必再东躲西藏,可以回北栾看一看念念和二妹,那样就太好了。
廷深,我知道你平日里一定很忙,但请你一定要爱惜身体,随身携带的药一定要按时吃,千万不可大意,切记,切记。”
樊亭殷殷叮嘱着,写下了最后一行字。
……
“叶先生,在看家信?”
街角停着一辆暗黑色的轿车。
车后座坐着一个面容清俊的男子,手里拿着一封信,前座的青年转过身,与他开腔道。
“对,我太太寄来的。”叶廷深说完,发出几道压抑的轻咳声。
“叶先生,您又咳嗽了?”那青年从后视镜向着叶廷深看去。
叶廷深用衣领捂住自己的口鼻,待咳嗽慢慢平息后,才道,“小李,你平时离我远些,不要和我待在一辆车里。”
那小李似乎并不曾往心里去,只与叶廷深道,“叶先生,不要紧,您放宽心,我爹也有这个毛病,都十几年了,还好好的。”
叶廷深也不再多言,只将信慢慢的收好,那小李仍是坐在前头,哼起了歌,很快,小李停住了哼唱,一双眼睛直直的向着前方看去,与叶廷深道,“叶先生,你快看。”
叶廷深也是向前看去,就见几个男子从一座酒店中走了出来,他的视线落在当中的那个身材矮小的男子身上,低声道了句,“是桥本一郎,跟上去。”
小李的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发动了汽车。
指挥所中。
“大帅?”
“大帅?”
林副官一连喊了两声,裴湛山方才回过神来,与他问了句,“什么事?”
“这是从北栾发来的电报,还请您过目。”林副官将一份电报放在了裴湛山面前。
“嗯。”裴湛山将电报接过,淡淡地扫了一眼。
他知道自己刚才在发呆,思来想去,脑海里全是一个人的影子。
裴湛山燃起了一支烟,问了句,“她怎么样了?”
“大帅放心,属下刚去医院看过,夫人一切都还好,炊事班也调了过去,医院的伙食也有了改善。”林副官开口。
裴湛山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无声地吸着烟,处理了一些紧要的文件。
到了中午,侍卫长送来了午饭,裴湛山并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两口汤。
他在指挥所里踱着步子,也不知是来来回回走了多少遍,他终是唤来了司机,驱车来了医院。
他这一次并没有带侍从,除了司机外,只带了林副官一个人,也没让人打招呼,就那么进了医院。
他站在走廊上,透过玻璃,看见了樊亭正在为一个伤员吊水,他并没有惊动她,只站在窗户外面,轻轻地抬起手,在玻璃上触了触她的身影。
“你说,我是不是犯贱?”裴湛山的视线仍是落在樊亭身上,他的声音很低,与一旁的林副官问出了一句话。
林副官一怔,“大帅?”
“她已经不要我了,可我还是那么牵挂她,一次次地想着来看她。”裴湛山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指。
林副官想了想,终是大着胆子道,“大帅,您恕属下多嘴一句,您和夫人缘分已尽,你们离婚了,又都各自组建了家庭,您还是放下吧。”
话已说出口,再没有收回的余地,林副官索性豁了出去,继续说道,“依属下看,樊玲夫人对念念小姐也是没的说的,她为了念念小姐自己也没了孩子,您,您还是珍惜一下樊玲夫人。”
裴湛山没有动弹,也没有吭声,他仍是向着病房中看去,看着樊亭忙碌的身影,他似是自言自语般的说了一句话,“我们是结发夫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裴湛山不止一次地在心里问过自己。
他闭了闭眼睛,最后看了樊亭一眼,终是转身离开了医院。
清晨。
樊亭与吴燕燕一起吃了早饭,两人刚进病区,就见几个医生行色匆匆,快步向着其中一间病房赶去。
“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伤情有变化?”吴燕燕抓住一个护士问道。
“不是,是刚才有个伤员咯血了,喷的一床都是。”
“咯血?不会是咯血症吧?”吴燕燕吓得花容失色。八壹中文網
“我也不知道,先听听医生怎么说。”那护士一面说,一面也是快步走了过去,樊亭见病房前已是围满了护士,却多是在门口站一站,除了几个医生外,并没有人敢进去。
很快,樊亭看见一个军医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对着其中一个护士问道,“25床是什么时候开始咳嗽的?”
“前两天就开始了,我只以为他是着了风寒,也给加了咳嗽药,我没想到会这样。”那护士看起来十分焦急。
“现在除了25床,27床也开始了咳嗽,30床也有了低烧的症状。”军医紧锁着眉头。
“那,那25床会不会是咯血症?”方才那护士问。
“暂时还不能确定,需要把痰菌标本送回符远化验才能知道,”军医顿了顿,又道,“不过根据症状,十有八九就是咯血症。”
听着军医的话,护士之间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众人面面相觑,原先站在门口的几人都是向后退了几步。
“樊亭姐,咯血症就是痨病哎。”吴燕燕小声嘀咕。
见众人对这个疾病都是恐惧与厌恶的,樊亭想起叶廷深,心里只觉十分难过。
“所有人赶紧戴好口罩,把这个病房隔离起来,除了负责这间病房的医生和护士以外,不许任何人进来。”其他的两位军医也是走了出来,与方才那个军医商量了几句,其中一人语气凝重,与众人开口道。
“我不要,我不要留在这个病房里,我才二十岁,我不要照顾痨病鬼!”负责此病房的护士哭了起来,对着军医喊道。
“唐玉琪,照顾伤员是我们的职责,你不能拒绝。”军医向着那护士望去。
“不管你说什么,我就是不要照顾他们,这种病是会传染的,要死人的!”那名叫唐玉琪的护士情绪激动,喊完了这句话便是转身跑了出去。
一众护士都是沉默不语,几个军医互相看了一眼,都是一筹莫展。
“我来顶她。”
蓦地,有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从护士中走出来一个身形纤细,眉眼如画的女子。
“樊亭?”有军医认出了她。
“樊亭姐?”吴燕燕也是大惊。
“我照顾过肺病患者,我知道该如何护理。”樊亭的声音很平静,向着军医开口。
“好,”军医点了点头,与樊亭等人叮嘱,“一定要留意他们的体温,尤其是午后是否有潮热的症状,一旦有什么异样,即刻来通知我。”
那军医说完,又是加了一句,“这个病传染性还是很强的,要注意防护。”
“是。”樊亭等三名护士都是齐声答应了下来。
整间病房都是被隔离了起来,樊亭与其他两名护士都是戴着厚厚的口罩,手上也戴了手套,密切留意着伤员的情形。
外面的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樊亭正在为病人测量体温,就听走廊上响起一阵脚步声,其中还夹杂了几句诸如“大帅,您不能过去”的声音。
她一怔,刚站起身,就见病房的大门已是被人撞开,露出了一道高大英武的身影,是裴湛山。
裴湛山看见她,抬腿就要冲进来,只被林副官与军医等人死死拦住了身子。
“樊亭,你给我出来!”他对着她大喝。
她们都是戴着口罩与手套的,他什么也没有戴,进来只会更危险。
樊亭走了出去。
“你知道这是什么病吗?这有多危险?你身体一直不好,你在这凑什么热闹?”裴湛山一把攥住樊亭的手腕,将她带出了隔离病区。
“我有护理经验,我也会做好了防护,”樊亭抽出了自己的手腕,停下了步子向着他看去,“我可以照顾他们。”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收拾一下,我让人送你回城。”裴湛山看着她戴着那厚厚的口罩,只露出了一双美丽澄澈的眼睛。
“裴湛山,”樊亭叹了口气,“你讲一讲道理,你无权来干涉我。”
“你是我孩子亲妈,你说我有没有权利?”裴湛山的黑眸中有火光闪烁着,对着樊亭吐出了一句话来,“我不想让我女儿没了母亲,这个理由够吗?”
樊亭心里一颤,想起了念念,眼眶瞬间变得温热了起来。
“你不是专业的护士,你真以为就凭你学了那么几天的功夫你就能护理好痨病病人?你给我马上回去,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裴湛山的声音严厉,又一次攥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向着外面走去。
“裴湛山!”樊亭又一次喊出了他的名字。
裴湛山并没有理会她的呼喊,将她塞进了汽车。
樊亭坐在后座,向着他望去,她的眼睛有些凄清,也有些哀怨,就那样和他说了句,“裴湛山,你总是这样。”
裴湛山一震,他很想问问她他总是哪样了,但樊亭已是“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汽车很快便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