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园中。
裴湛山与一众下属都是坐在贵宾席中听着戏。
樊玲则是带着念念坐在二楼的包厢中。
戏台上,眼下最当红的一个花旦正咿咿呀呀的唱着,但见她身段妖娆,媚眼如丝,唱到精彩处,台下轰然叫好,裴湛山也是鼓了掌,见他如此,他的一干手下更是不甘寂寞,高声叫好,闹得十分厉害。
“唱得不错。”裴湛山原先倒是不爱听戏的,听不明白,但这两年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倒是从这京剧中慢慢咂摸出一点味道,闲来无事的时候也爱进戏园子听上几出了。
“大帅说的是,这小桃红的唱腔清新细腻,更为难得的运气酣畅,显然是小时候下过苦功夫的,在花旦中当真是不多见。”裴湛山身后的一个下属显然是个懂戏的,附和着开口。
裴湛山点了点头,手指倒是跟着唱腔打起了拍子,那拍子十次有九次都没打在点子上,一旁的属下想说什么,碍着裴湛山素日的威势,又是闭上了嘴。
一折子戏唱完,那花旦向着台下柔婉行礼,台下又是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裴湛山刚和手下吩咐了一个“赏”字,就见一道小身影站在了自己面前,对着他喊道,“爸爸!”
“闺女,你怎么来了?”裴湛山有些意外的看着女儿。
“不许你看,”念念张开了胳膊,不让他再往上台上看去,凶巴巴地开口,“你跟我上去,到妈妈身边去!”
“爸爸跟几个叔叔聊聊天,一会就上去。”裴湛山哄着女儿。
“不行,”念念叉起腰,发起了脾气,“你现在就跟我上去!”
见女儿发火,裴湛山登时没了脾气,只起身牵起了女儿的手,当着一干人的面,被女儿收拾得服服帖帖。
“这大小姐今年才四岁多,脾气就这般大。”看着父女俩的身影,有人小声嘀咕。
“可不是,大帅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娇惯的厉害了些,只怕这世上也只有她敢这么和大帅说话。”
……
念念才不去管别人说什么,她牵着父亲的手,高高兴兴地进了包厢,对着樊玲脆生生地喊了句,“妈妈!”
樊玲回眸,见裴湛山竟是进来了,她的眸心有惊讶之色划过,只站起身来,对着裴湛山唤了句,“大帅。”
裴湛山点了点头,也没有出声,一时间屋子里安静的有些尴尬,念念转了转眼睛,一手抓住裴湛山的手,一手去抓着樊玲的手,让他们俩都是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是挤在两个人中间,说,“好啦,现在可以听戏了。”
裴湛山抚了抚女儿的发顶,刚要命人开戏,就见念念拽了拽自己的衣角,对着自己又是凶巴巴地开口,“不许你赏钱,你的钱只有我和妈妈才能花,不许你给别人花。”
裴湛山看着孩子那张粉嘟嘟的小脸,只觉得忍俊不禁,他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念念这才满意,端起了果汁喝。
裴湛山向着樊玲看去,樊玲迎上他的目光,只觉得心里微微收紧了,她不晓得裴湛山会不会误会,误会是她撺掇孩子去管他,她其实从未教念念说过这些话,但孩子虽小,却也能感受到她的悲伤,很明显念念是向着她的,裴湛山要误会就让他误会去吧,念念的举动只让她心里十分温软,她伸出手揽住了孩子,念念依偎在她怀里,蹭了蹭小脑袋。
日子已进了四月,虽是春天,可符远城中位于东北,早晚间仍是冷的。
樊亭数了数家中剩下的钱,已是不够给叶廷深抓药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仍是将家里的钱全都带上,去了医馆。
“邱大夫,麻烦您再通融一下,再给我抓一个月的药吧,我下次就把钱还上。”樊亭央求着。
“叶太太,上个月已经给您赊过一个月的药了,我也有一大家子要养,大家都不容易的。”大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对着樊亭无可奈何地开口。
樊亭的眼眸黯淡了下去,她低下头,默默地走出了医馆,漫步目的的走在大街上,春风吹在身上,仍是让人觉得刻骨的冷。
樊亭路过了一家发廊,路过后又折了回来,她向着那招牌看了片刻,终是走了进去。
“太太,来做头发?是要烫卷?”老板看见樊亭,上前招徕道。
樊亭摇了摇头,轻声道,“老板,你们这收头发吗?”
听着樊亭的话,老板脸上的热情之色瞬间消失了,他打量了樊亭一眼,说,“把头发散下来我瞧瞧。”
樊亭松开了头巾,如云般的长发松散了下来,一直垂到了腰际。
她的头发柔软黑亮,闪烁着动人的光泽,她自幼便长着一头好头发,小时候带她的乳娘每次给她梳头都要夸上一通,乳娘总爱说,谁也没有亭亭的头发好。
老板上前揉了揉樊亭的长发,又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竖起了三根手指,“三块大洋。”
“六块。”樊亭动了动唇,将价格翻了一倍。
“太太,打劫啦?”老板刻薄的开口。
樊亭也不多言,转身就走。
“哎,等等,算我做个好事,五块大洋,不能再多了。”老板见樊亭要走,又是出声唤住了她。
“好,就五块。”樊亭点了点头,在镜子前坐下,由着老板拿出剪子,将她的长发一缕缕地全都剪下,那老板下手黑,巴不得把樊亭的头发连着发根一道薅下来,只将樊亭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剪的参差不齐,难看极了。
樊亭没有法子,只得用头巾将头发包好,在尾端打一个结,乍一看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她从老板手中拿到了五块大洋,她顾不得忧伤,匆匆去医馆为叶廷深抓了一个月的药。
她不知道下个月该怎么办,现在的情形,她只能把眼前的事儿顾好,哪还能顾得了下个月。
她回到了家,叶廷深已是起来了,在灯下做着校对稿,看见樊亭回来,叶廷深站起身,从她手中将药接过。
“累吗?”叶廷深问。
“不累。”樊亭微微笑了。
“怎么把头发包起来了?”叶廷深留意到樊亭的头巾。
“哦,我的头发太长了,留着碍事,我去店里剪短了,包起来方便些。”樊亭若无其事的说着,系上了围裙,打算去做晚饭,叶廷深却是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腕,樊亭回眸像他看去,就见他竟是伸出手,似乎要将自己的头巾取下。
樊亭眼中有慌乱之色划过,她向后退了一步,说,“老话说剪发丑三天,你先不要看。”
叶廷深眼中微微一暗,他什么也没有说,只一手揽住了樊亭,另一手不由分说地取下了她的头巾。
叶廷深的瞳孔剧震,不敢置信般地看着樊亭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比小男孩的还要短。
“你去卖了头发?”叶廷深声音涩然,“为了给我抓药?”
“不是的,廷深,我不好意思说,我前几天梳头发的时候,看见头发里长了虱子,我是没法子才把头发剪成这样的,好撒药粉。”樊亭的心乱的厉害,连忙找了个拙劣个理由。
叶廷深面如死灰,他慢慢地松开了樊亭,转身向着屋子里走去,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却走得极快。
樊亭瞧着担心,也是跟了进去,就见叶廷深拉开了最里面的抽屉,她知道的,那里面放着一把枪。
她看着叶廷深取出了那把枪,向着太阳穴指去,她发出了一声惊叫,想也未想便是上前将那把枪从叶廷深的手中夺了过去。
“把枪给我。”叶廷深的眼底布满了血丝,向着樊亭伸出手。
“不……”樊亭摇着头,泪水冲上了眼眶。
“我让你把枪给我!”叶廷深第一次对她发了火。
“你要死,就先把我打死好了!”樊亭喊出了一句话来,泪水也是跟着滚下,“我都没有放弃,你为什么要放弃?”
“我正在拖累你,没有了我,你会比现在过得更好!”叶廷深声音嘶哑,低吼着吐出了一句话来,话音刚落,他又一次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出一大口血,樊亭大骇,将手枪丢下地上,上前扶住了他,她不停的喊着他的名字,轻泣了起来。
济慈医院。
办好了住院手续,护士送来了缴费单。
看着上面的数字,樊亭的脸色慢慢的变得惨白。
她孤身一人坐在走廊上,她晓得必须要尽快将这笔钱缴上去,不然叶廷深便得不到救治,医生不会给他用药,等待他的只有死路。
樊亭闭了闭眼睛,慢慢地站了起来。
苏州,樊家花园。
“老爷,有您的电话,像是大小姐打来的。”
管家一路小跑着,与樊守成开口,樊守成闻言脸色登时一变,匆忙向着书房赶去。
“喂,是不是亭亭?是亭亭吗?”
父亲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樊亭刚一听见,视线就模糊了起来。
“爹爹……”她的声音颤抖着,“对不起,爹,对不起……”
“亭亭?真的是你?亭亭,你在哪?发生什么事了?”樊守成听见了女儿的声音,焦急不已。
“爹爹,女儿不孝。”樊亭心里满是惭愧。
“先不要说这些,亭亭,你先告诉爹,你现在在哪?过得怎么样?要不要爹去接你?”樊守成一连问了好几句话。
“不用,爹爹,”樊亭吸了吸鼻子,勉力将泪水压下,“爹,我想求您一件事,您能不能给我汇我一笔钱来,是救命的。”
她当日走得匆忙,所有的嫁妆和财产都留在苏州,除了留给樊玲的,余下的应该都在父亲手里。
她是实在没有法子,只得厚着脸皮与父亲打这样一个电话,樊亭感到羞愧难当,不等父亲出声,又是哽咽着说了句,“爹爹,对不起,让您替我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