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薄明野所预料的一样,最近的训练和比赛让他的突破任务进展神速。
不到一个月，完成度已经超过了95%。
如今他所要担心的，再也不是操作跟不上、目标达不到，而是他内心还处在迷茫中的时候,却连自己都无法阻止这样飞速增长的进度。
他想缓一缓,再多想一想,可秩序不会给他犹豫的时间。
那根弦一直绷得紧紧的,超忆症带来的数据洪流不断冲刷着他的脑海,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奔跑了那么久,明明早已又渴又累,可是怎么也停不下来。就像身后一直有鞭子在逼迫，就像前方传来了不能违拗的命令。
除非即刻放弃电竞这条路，否则他无法中止成神的进程。
而他还有太多想要实现的愿望。
好在薛晓莹向他提出意见之后,薄明野开始重视自己的精神状态。
既然这样的情况无法避免，他至少要用意志来维持住平衡，从而降低对周围人的影响。所以他这阵子都会定时让自己放松下来，有时候与队友们聊聊天,有时候独自出去散散步,他还订购了一些新鲜花束和盆栽,让何清怡帮着装点一下银帆的训练室，在紧张的比赛之余,给大家营造更舒适的氛围。
这天他完成训练后，打算在园区里顺着河边走走，结果刚出门就接到一条信息。
薄明野扫了眼发信人和内容,不禁有些诧异。
想了想,他回复了几句,与对方约好了见面时间，随后去了不知苦咖啡店，买了两杯热咖啡打包带走。
见面的地点就在虚洋科技园东南角的公共花园里。
薄明野离着近，先到了那个僻静角落的小亭子里，把咖啡放在手边，耐心等了一会儿。
春日雨后，天还有些阴，不过空气很清新，花草的味道沾染了一些湿暖气息，颇有种润物无声之感。
这座小亭子造型很别致，不过地处偏僻，物业疏于打理，周围灌木杂草甚多，夏天蚊虫泛滥，冬天凋敝阴冷，鲜少有人来。园区里的人每天忙忙碌碌，最多午间路过一下，如果约了客户谈事，一般会选择大广场附近的咖啡店，或者银帆所在的那条路上，这些地方环境好，有商务格调，而这里风景固然不错，却显得不那么正式，甚至有点藏头露尾的鬼祟。
不过提出邀约的人要的就是这种环境，薄明野自然没有异议。
小亭子旁柳树成荫，今年冒出的新芽还透着嫩绿，微风拂过的时候，垂下的柳梢轻轻摆动，半遮半掩着亭子中的景象，很符合这次“私会”的主题。
等了十多分钟，那位“客户”到了。
隔着老远薄明野就听见了高跟鞋的哒哒声，他适时提醒：“这边木板裂缝大，小心……”
咔。
话没说完，来人的鞋跟果然嵌进了缝隙。
薄明野：“……”
夏霜抬腿拔了两下，没□□，直接脱了鞋上手，嘴里骂道：“什么破地方！这室外木地板都快烂了，物业也不修修！”
薄明野连忙上前扶着她，哭笑不得道：“早跟你说了约在极昼附近的咖啡店，是你自己硬要到我们这里，还说要在没什么人打扰的地方。”
穿好高跟鞋，夏霜在亭子里落座。
她没跟薄明野绕弯子，直截了当道：“我就不跟你说废话了，只问你一件事，这个赛季之后，银帆签不签得起kezo？”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薄明野闻言还是怔了怔。
他以为方乐乐那个隐藏的危机解除后，刻舟在极昼应该不久就能回归正轨，哪怕那个钱诚再使什么花招手段，应该也左右不了太多。
毕竟按照上回合的发展，刻舟重新出战之后，极昼的状态就逐渐找了回来，等到打完四轮锦标赛，积分已经是第二名，仅次于猎影。到了全球总决赛，尽管第二局有些失利，掉入了败者组，但之后一路杀穿，最后更是直接拿下冠军，让极昼实现了三连冠。
这样的成绩是既定事实，按照如今的事态发展，只要不出大岔子，刻舟应当不会再重蹈覆辙了。可夏霜这时候找来，向他提出这个要求，薄明野不得不深思，果然还是有不为他所知的缘由，才让刻舟在为极昼夺冠后，却毅然选择了转会。
看出他的疑虑，夏霜解释说：“极昼内部出了问题，钱诚倒不算什么，股东内部一定存在更大的隐患。现在尚之凛讳莫如深，还特意把我排除在外，导致我没法深入了解情况。但我相信自己的推断，他们想要大刀阔斧地改革，甚至不惜舍弃kezo，一定是有更大的利益牵扯其中，而他们认为kezo并不可控。”
“所以，你是想给kezo找好下家？”薄明野问。
“我也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夏霜叹了口气，“这帮孩子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他们被舍弃，意味着我也逃不掉。但我身为极昼的股东，我还可以争一争，花一年、两年、三年去跟那些人斗都没关系，可是这些孩子等不了一年两年三年。我可以不管他们，但我做不到那么自私，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他自己也是带学生的，理解这种心情。
“实话跟你说，银帆并不是我的首选。”夏霜坦言，“我最早接触的，其实是猎影。”
这番谈话结束后，薄明野想通了一些事。
上回合刻舟离开极昼，不只是突然闹掰，不只是遭遇瓶颈，也不只是因为对好兄弟的愧疚，他的离开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必然。
夏霜提前察觉了极昼俱乐部存在隐患，哪怕她还没有接触到核心问题，就早早给刻舟谋划好了出路。
她首先看中的是猎影战队，因为这是唯一能跟极昼抗衡，也能把刻舟稳妥签下的俱乐部，交给他们，至少可以顺利延长刻舟的电竞生涯。只是她没想到刻舟自己陷入了困境，他挣扎不出那个企图吞噬他的泥潭，也无法再面对自己曾经向往的事业。
而这一次，夏霜选择了银帆。
因为在她看来，猎影有它自己的培养机制，一线队伍、二线队伍都已形成了完善的竞争体系，他们的改革要比极昼科学得多，可这样的环境并不适合突然空降的刻舟。可以预料到，他会成为其中一个很强大、却格格不入的存在。
这是一个很好的出路，但不是最适合刻舟的出路。
思来想去，挑来拣去，只有银帆最合适。
所以她来找了薄明野。
这是一个预告，也是一个盟约。
回去之后，薄明野思考了很久。
极昼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夏霜如此忌惮，又让刻舟走投无路？
抱着这个疑问，他打开电脑，在两小时内完成了第五阶最后5%的任务。
他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如果刻舟要来的话，或许这支战队需要变得更强，才能匹配上他的脚步。他希望自己为这人准备的后路，是真正适合他的。
在突破的那一瞬，他在想，不知道下一阶的任务是什么？
他现在已经把主要打法和要求都体验了个遍，几乎算得上是全能型选手了，就看秩序还能给他出什么样的难题？
然而第六阶与他所设想的情况完全不同。
第六阶：静默白塔。
这次秩序依然给出了提示。
那个声音说：“静默白塔，是组织的崩溃，契约的破坏，由零开始的构建，暴风雨前的宁静。”
薄明野青筋直跳，刚想问这是在说什么鬼东西，就突然发现，那些困扰他许久的数据信息全部消失了。
如同遭遇了虹吸效应，原本几乎要溢满的水池转眼间被抽空了。
没有给出突破任务。
他意识到，这次的关口与以往都不同。
所有他自行建立的程序顷刻间崩散又重聚。
联觉构建出一个庞大而真实的世界。
爬虫隐没在了这个虚拟的世界中，似乎无所不在。
墨线和锚点汇聚成了世界里的每一处细节。
而他本身也在这里拥有了实体。
很奇怪，在他的成神之路上，看到的却是刻舟的轨迹。
他成了上回合的刻舟——
“kezo，kezo！”钱诚的声音异常聒噪。
“……”刻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这事对你来说不难吧，啊？人家猎影战队也不是弱队，你只要适当松松劲儿，这事不就成了？”
“你让我们……打假赛？”
“什么打假赛，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嘛。”钱诚拍拍他的肩，“我这是让你们提前放松下，不给你们施加夺冠压力。你看，大家就纯粹把决赛当成一场训练，关键时刻不要那么较真就可以了，稍微犯点小‘失误’，也没什么关系。你已经是上届的mvp了，有谁会质疑你的能力？赛后你只要说声抱歉，做个检讨，你还是我们极昼的顶梁柱。”
“为什么要输给猎影？”刻舟根本无法理解，“你被猎影收买了？”
“傻小子，这事跟猎影战队有什么关系，是跟钱有关系啊，钱！”钱诚苦口婆心地对他说，“你们这些选手啊，一心只顾着搞训练打比赛，你们知道现在极昼面临什么局面吗？极昼就要破产了！股东和投资方都在想着跑路了，冠不冠军的，谁还在乎啊？”
“怎么就要破产了？我们拿到冠军的话，有奖金啊，俱乐部也有得赚啊。”
“噗嗤，几千万的奖金，顶个屁用？”钱诚不屑地说，“你知道外围博|彩能有多少钱吗？我告诉你，现在冠军奖金救不了极昼了，我今天也不是在规劝你，我是在警告你，不要跟俱乐部过不去，否则没你好果子吃！”
“那也不能打假赛！”刻舟彻底爆发，“你们疯了吗！极昼的脸面不要了吗！尚总呢？尚总知道这件事吗？他肯定不会同意的！极昼是他一手创办的，是他的心血啊！”
“尚总啊。”钱诚好整以暇，“你以为我是受谁之托来跟你谈这件事的？”
“……”刻舟愣住了。
“这次外围买的最多的，你猜是谁？”
“不可能……”
“我告诉你，就是因为极昼是尚之凛的心血，他才不得不这么做！”钱诚冷笑着说，“尚家的集团今年遭了灾，捅了大篓子，这事压得死却瞒不住，你当他还有从前那么雄厚的资金链？你看他最近投资的项目，那个成了？所以这个冠军他不在乎，想办法保住极昼，才是他当下最关心的！”
“我不……”
刻舟不能接受，要是他们光明正大地输给了猎影，他无话可说，甘拜下风，但要他故意放水，制造失误，用如此丑陋的态度面对决赛，他做不到！
钱诚了解他的性格，也早有准备：“我知道你不乐意，不乐意也没关系，我们完全可以以你手伤复发为由，不让你上场。
“你不听话，有的是听话的人。但我劝你好好想想，这事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其他队员有心拖后腿，你又能怎么样呢？而且你怎么知道，他们当中没人参与外围呢？
“反正都是输，还不如输得光彩一些，你说是不是？你的职业生涯还有好几年，这次帮极昼度过了难关，以后的日子会更好过的。
“所以kezo，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