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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大奸方似忠(1 / 1)

李亨并非那种胆小怕事的人,但多年的太子生涯屡屡遭受父亲与奸臣的打压,之所以能够平安的活到现在,还是因为他养成了一种时时刻刻都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本能。

这种本能可在暗流涌动的朝局中,使得李亨每每在危急时刻化险为夷,不过在这种需要非凡勇气决断的关头,却也让他失去了敢于进取的勇气。

秦晋的话对李亨而言就如当头棒喝,使他突然清醒的意识到了自身的处境。

就算他真的以模棱两个的态度假装置身事外,难道就能平安度过危机了?杨国忠费尽力气,勾结宦官罗织他的罪名,就算没有今夜的兵变,只怕天子也不会轻饶了他。

在这种情况下,兵变突然爆发,就算天子成功平乱,难道就会以为此事与他无关?

这当然不可能,天子一定会怀疑他的,甚至于认定了就是他搞出了今夜的兵变,为了自保,自然要铤而走险,继而承位大统,位极人君。

李唐的皇子们试图通过这种手段上位也是大有传统的,从太宗时代,太子李承乾就勾结宰相侯君集谋反。而在武后当政的末年,宰相张柬之等人又发动了宫变,逼迫武后让位于中宗李显。

李显当皇帝没几年被韦后毒死,当时的临淄王,也就是如今的天子,与太平公主合谋兵变,诛杀韦后一党,扶睿宗李旦登基。

然而,好景不长,由临淄王一跃而成太子,又在李旦禅位后成为大唐皇帝的当今天子,迫于太上皇李旦的猜忌与太平公主的打压,再一次发动宫变,囚禁了父亲李旦,诛杀了姑姑太平公主,由是才为此后四十余年太平天子之路铺就了基础,也为开元天宝的盛世拉开了帷幕。

可见,大唐百多年来,皇位的继承,无不参杂着血腥与暴力,兄弟相残,父子无情。如果一厢情愿的以为当今天子会放纵对皇位有威胁的人留在朝堂上,那不是痴人说梦吗?

所以,李亨醒了,从那个天真的大梦里苏醒了过来。

李亨对秦晋长揖到地,秦晋急忙上前扶住了他。

“殿下折煞了臣,当务之急是劝说陈玄礼站在殿下一边,只要有龙武大将军在侧,长安便已经安定了一半。”

其实秦晋说的还是保守了,现在神武军控制了皇城以及东宫各门。龙武军则负责长安各门的巡防,只要能与陈玄礼联手,今夜大事几乎便已经有了八成以上的把握。

李亨大为惊讶,又觉为难。

“陈玄礼怎么可能为我驱策?”

秦晋当下恍然,一拍脑门。

“哎呀,都怪臣说的不清楚。臣已经将陈玄礼控制在东宫之中,只要太子殿下现身相劝,相信他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李亨大为动容,他知道秦晋其人并不简单,但也万万想不到,此人竟能将掌握长安城防的大将军轻易擒获。既然如此,又何愁今夜的大事不成呢?

本来李亨对今夜举事也只抱着尽人事听天命的态度,实在是被各方势力逼到了死角里,不得已而为之。现在,他却有如眼前豁然一亮,似乎已经能见到黎明的曙光了。

“陈玄礼在何处,传来见我!”

李亨决断的也很快,立时就赞同了秦晋的主意,但转而又道:

“不,带我去见陈玄礼!”

他意识到陈玄礼现在一定处于被拘禁的状态,传此人来见,自然就要用到非正常的手段,而这对陈玄礼而言,则是一种羞辱。辱人在先,试问又怎么能说服他为自己效力呢?

所以,李亨当即就改变了主意,由传见转而为亲自去见陈玄礼。

东宫在入夜之前,是被杨国忠带来的禁军所控制,入夜之后,裴敬突袭东宫,控制权便又到了神武军的手中。东宫内虽然不见神武军士卒的影子,但李亨却时刻能感受到,这座宫苑已经不再他的掌控之中。

陈玄礼被关在了东宫前堂的廨房内,李亨在众人的拱卫下推门而入。

只见这位须发已经皆白的大将军闭目正襟危坐,在听到门外的动静后,身子稍稍一颤,仍旧没有睁开眼睛,只淡淡的问道:“如何?还不死心?某只有一句话奉劝诸位,早早放下兵器,向天子请罪,或许还能有一线机会,使得家族不至于与子同亡。”

秦晋冷笑一声。

“大将军难道以为天子还能力挽狂澜吗?”

陈玄礼反唇相讥:“乱臣贼子大唐忠贞之士人人得而诛之!”

与秦晋并肩而立的太子闻言之后,脸上显出一丝尴尬神色,就在今夜之前,他连做梦都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有对天子刀兵相向的一天,让他觉得更为不可思议的是,此刻的自己竟然还在劝说天子的第一亲信倒戈相向。

还未开口就先堕了气势,秦晋看在眼里,却也不奇怪,李亨为人较为厚道,能够闻之赧颜,正说明了他不是那种辣手无情的人。

“乱臣贼子?”秦晋先是反问了一句,继而又无比凄然的连笑了三声。“究竟谁是乱臣贼子?难道大将军就是忠臣了?天子老迈昏聩,听信谗言蛊惑,掀起‘厌胜射偶’大案,在长安城中乱抓无辜,奸佞小人趁机携私报复,意欲加害太子。大将军难道就看不出这腥风血雨中的邪气吗?若大将军果真是忠臣,难到就以袖手旁观,明哲保身的态度向天子尽忠吗?真真可笑至极。就在今天下午,难道不是大将军与杨国忠密谋了如何构陷秦某吗?还敢觍颜自称忠臣?”

秦晋的一番话说下来,陈玄礼立即就变了颜色。秦晋说的没错,他奉行的的确是明哲保身之道,但也从未认为这么做便不是忠臣了,至少他自问对天子是忠心可鉴日月的。

然则,秦晋很快又撕下了他最后的这块遮羞布。

“大将军忝居高位而尸位素餐,纵容奸贼祸乱朝廷,而不能出面震慑朝纲,眼见着天子为奸人所惑,又不站出来对天子加以规劝。以秦某看来,这等行径实在是大奸似忠,祸国帮凶!”

廨房中的气氛陡而凝固,陈玄礼猛然睁开眼睛,怒视着秦晋,他对天子忠心耿耿五十余载,还是头一次被人当面指责大奸似忠。

随之,陈玄礼发现了与秦晋并肩而立的太子李亨,而李亨看向他的目光中似乎也有一丝鄙夷忽闪而过。

顿时之间,陈玄礼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挫伤,他可以在秦晋的威逼利诱面前岿然不动,也可以忍受成为阶下囚的羞辱,但是,秦晋的话恰如一柄利剪,将他的遮羞布彻底撕开,他只觉得自己仿佛一丝不挂的被展览于人前,无地自容。

秦晋说的都没错,他的确在多数时候明哲保身,从来不干涉朝中权臣的事务,更不会对天子指手画脚。到头来,这些自保的行为手段,在秦晋的嘴里都成了大奸似忠的罪过。可是,他有的选择吗?

陈玄礼真想揪着秦晋的领子与他好好说道一番!他根本就没得选择,如果不是对权臣的事务不闻不问,如果不是对天子的决定唯唯诺诺,恐怕他早就和王毛仲一样,死无葬身之地了,更遑论今时今日的地位。

但这些话他说得出口吗?当然说不出口,自古以来忠臣便当以死相谏,似这等苟且自保的心思行径,怎么有脸自称是忠臣?

骤然间,陈玄礼就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垂下了花白的头颅。

李亨发觉时机成熟,便趁势说道:

“中郎将之言有失偏颇,大将军从龙之时,悍不畏死,立下不世功勋,现在为奸佞所钳制而难有作为,也是有苦难言。”

这一番话对于陈玄礼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而这番话又出自太子之口,更是替他辩了“不白之冤”。

一念及此,陈玄礼不由得老泪纵横,这眼泪自然不全是出自惭愧,很大一部分则是出于自己的一时大意而身陷囹圄,辜负了天子的器重,而他本人的人生轨迹也将自今夜开始发生了巨大的逆转。

陈千里刚刚从他这里离开,原原本本的将其与秦晋的谋划一一告知,龙武军上下现在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的大将军已经倒向了太子一方,以重臣之名行清君侧之实!

“大将军可知道,今夜诸君所为,都是为了大唐的前途和将来,安禄山在洛阳已经登基称帝近半年,而我唐军只能龟缩在潼关里自保,对蕃胡叛军束手无策。如果再任由这些奸佞们折腾下去,内忧外患之下,只怕亡天下也是眼前之事。到那时,我就是亡国的太子,而诸君就是亡国之臣。”

太子的话虽然不是当面指责,但于陈玄礼而言,字字句句都是响鼓重捶,砸的他天旋地转。

人在危难时刻,往往容易受到他人的影响,陈玄礼就算身居高位多年也不例外。更何况李亨又说的字字在理,大唐的形势的确不容乐观,唐军在叛军面前的劣势也令人忧心不已。如果朝廷上下不能精诚团结以克强敌,未来怎样,还真就是个未知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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