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会执着于,对自己来说,遥远而不可及的东西。
就像贫穷的人执着于财富,孤独的人渴求他人陪同,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哪怕紧紧只是缩短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距离,也要够着,这也许就是人类烙印在骨子里的贪婪。
从人的负面情绪里生成的「诅咒」很好地继承了人类这份特性,弱小的咒灵会群聚在一起,抱作一团,以图生存,流出的诅咒汇聚、膨胀,身躯变得庞大,牙齿和爪子变得锋利,思维越发地接近身为「源头」的人类,继承人类的恶意,继承人类的贪婪,啃噬人类的筋骨,吞噬人类的血肉,将所有的一切都吞吃殆尽。
这是被人类所恐惧的「蝗害」,过境之处,一片荒芜,徒留人间炼狱一样的大地。
学会用人类的思维方式思考的「诅咒」对自己的智商也意外地很执着,从打照面开始就一直在强调自己很聪明,并且试图证明弥生月没有他聪明,来展示自己超出人类的智商。
弥生月对自己聪不聪明这件事情,没有太大的执着,从小到大她一直被人认为是个笨姑娘,聪明这种事情很少有时候能跟她搭上边。
但是她没有要跟蝗虫搭话的意思。
它吃了人,它在她面前活生生地把一个人的头骨咬碎,撕扯筋骨,吮吸血液,活生生的人在它们眼中就跟一条鱼没什么区别。
口中咀嚼着碎肉和骨头,大方地向弥生月炫耀自己的智商优势,凭借这种优势,它能尝出被改造过之后的人类与和没有被改造的人类的口感。
她下意识地想起了以前看的一档美食节目,主持人和居住在沿海城市的厨师探索了制作鱼子酱的过程,比较传统的一种方式是直接用刀刨开怀孕的母鲟鱼的肚子,取出里面成堆的鱼卵。
被啃食掉头颅的尸体被蝗虫咒灵丢弃在了一边,弥生月又想到了美食节目里,被取尽了肚子里的鱼卵丢弃在角落里的母鲟鱼瞪大的鱼眼和空荡荡的腹部。
腥臭的血液宛若泼瓢一样溅上了天花板。
弥生月拔出刀,在血腥味弥漫的通道里奔驰,扎眼的功夫就骤然出现在蝗虫咒灵的眼前,干脆利落地挥下一刀,刀刃砍断骨骼,没入血肉,一声嗤响过后,血液擦着刀锋旋出半圆的弧度。
蝗虫这种生物,本身具有惊人的咬合力,从人类对其的憎恨和恐惧里诞生出来的蝗虫妖怪也承袭了人类对这种生物的印象特质,单单是能把人坚硬的头骨咬碎,就已经能看出它那张嘴绝对是麻烦。
刀身微微一偏,横砍着过去的一道,刀尖从咬合肌一路滑到下巴,粘稠的鲜血沿着半圆的弧度,从天花板一直溅落到地板。
上下颌的咬合力被废掉了,它也暂时没有办法向弥生月说明自己比她聪明这件事情,只能徒劳地发出嗬嗬的声音,仿佛一个破破烂烂的风箱。
手里的刀柄旋转,刀锋急剧往下坠落,割断血管,切入血肉,断裂的肢体滚落地面,空气里充斥着咒灵血液的污秽气息,刀锋当的一声,刀锋没入了地面,腥臭的血液再次喷溅而出,像是路边突然溅落的雨水,咒灵急剧伸长的尾部被钉在了地面。
弥生月松开了刀柄,头微微一偏,躲过了轰过来的拳头。
五指收拢,紧握成拳,黑色闪电一般的光芒在甬道里炸开,在蝗虫咒灵逐渐收缩的瞳孔里,世界沉没在一片黑白色彩的永恒寂静里。
炸裂的碎肉和腥臭的血液迎面泼了她一身,黑闪掀起的狂风撕扯着额发。
地下二层归于一片沉默之中。
蝗虫咒灵的尸骸像是火后余烬一样,消弭在空气里,留下一地的猩红。
弥生月拔出了之没入地缝里的刀,挑出了没入地面被层层符纸包裹住的钉状物体,余光督见了破破烂烂的指路牌,她干脆利落地砸烂了这东西,把刀塞进了刀鞘里,提着刀往楼梯的方向狂奔。
曾几何时,人类是这颗星球上最顶级的猎食者,没有老虎狮子一样强健的体魄,没有野狼一样的凶戾,也没有棕熊一样庞大的身躯,却能在这颗星球上铸造起钢铁的城市,将比自己强大太多的生物逼入绝境。
然而面前展现出来的光景却是截然相反的样子。
曾经一度是捕猎者的人类,成为了逃窜的猎物。
成片成片的阴影像是白衣服上洗不掉的浓重墨迹一样盘踞在地下三层,成片的改造人和普通人混在一起,凄厉的哀嚎和尖锐的嘶鸣震得她大脑嗡嗡作响,人类疯了一样往地下四层的楼梯口逃窜,人挤着人,人踩着人,踩踏声、悲鸣声像是潮水一样漫上来,挤满了整个地下三层。
弥生月一脚踩在墙壁上,接着力道跃起,一刀砍下已经把大半个人头塞进嘴巴里的改造人的脑袋。
劫后余生的人还没有从鬼门关前走一遭缓过来,呆呆地看着头颅滚落地面,直到弥生月一把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指着通往地下二层的楼梯口。
“往那边跑。”弥生月说。
那人终于缓过头来了,看着楼梯口,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上面有怪物!”男人惊恐地说。
地下五层的地铁已经成了他们逃生的希望。
“死了,我杀了。”弥生月的声音冰冷如冬日寒霜,“想要活命就往那边跑。”
男人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弥生月已经不再跟他继续搭话,转身扎进了改造人和普通人的狂潮里。
就像是电影里的世界末日一样,这些改造人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地铁站里的,毫无征兆地出现,毫无征兆地开始啃食周围的人类,活生生的人,被撕扯掉四肢和肌肉,骨头混着碎肉被塞入口中,鲜血淋淋漓漓地溅落,目睹了第一个人的死状之后,所有人的恐惧都在一瞬间飙高,本能地掉头往没有怪物的地下五层逃跑。
人挤着人,人踩着人,哭泣的破音和尖锐的嘶吼混作一团,小孩与大人,男人和女人彼此挤作一团,像是拥挤的鱼群,又像是集体遭受驱赶的家畜。
弥生月拔出了刀,空出来的一只手伸手从改造人的嘴边拽走了一个嚎啕大哭的小女孩,把她扔到了嘶声尖叫的女人手里。
刀锋行云流水一般顺畅地没入了改造人的血肉之中,一声嗤响过后,血液裹着刀身从改造人的□□抽离,果断调转方向,横砍着过去削掉了突然从角落里窜出来的改造人的半个脑袋。
被砍掉的半个脑袋沿着抛物线坠入了人群,但是恐惧还在继续,骚乱也在蔓延,弥生月不停地穿梭在人群里,一边挥刀砍杀改造人,时不时还得伸手拽过一个倒霉蛋扔到一边去,拥挤的人群隔开了距离,她亲眼看着一个改造人咬住了一个男人的脖子把他甩上了天花板,血液爆浆一样淋淋漓漓地浇了底下的人一头。
恐惧和骚乱进一步升级。
人太多,也太过吵闹,她的大脑却意外地冷静,人的血液混着改造人的血液泼到脸上的时候,她也能面不改色地继续挥刀。
通往地下五层的入口其实并不远,三分钟,不,只需要两分钟就够了,但是却却又很远,隔着人声鼎沸的浪潮,刹那间,宛若遥不可及的奇点。
她明白自己不可能救下这里所有的人,既然如此,那就尽可能地救,目前她想到的救人的最优方法就是把这里的改造人杀光。
明治神宫前站副都心线的地铁开往涉谷,涉谷目前的情况,如果再有载着乘客的地铁开往涉谷,简直是在复杂的情况下又雪上加霜了一笔,对方特地选择了开往涉谷的副都心线,无疑是冲着五条悟去的。
人越多,对五条悟越不利。
弥生月看着争先恐后往入口处挤的人群,改造人的数量很多,人群太过惊慌和恐惧,她可以花时间去搞定穷凶极恶的改造人,却安抚不了恐惧的人群。
这个时候如果是伊地知先生在场,应该比她更派得上用场一些。
底下四层,通往地下五层的自动扶梯挤满了人,乌泱泱的一大片,像是泛滥的黑藻。
地下五层,副都心线的站台上挤满了人,每一张脸都充斥着不安与恐惧,一个个伸长脖子看着黑黝黝的隧道,压抑的泣音和隐隐约约的叫骂声浮动在空气里。
弥生月提着刀,穿过翻涌的人群。
恐惧和不安淹没了整个地铁站,人群已经没有基本的交流能力,弥生月拎起刀,刀锋干脆利落地废掉了正在运营的自动扶梯,被切断的电线爆发出亮眼的火花,人群惊恐地后退,一瞬间,怨恨和愤怒代替了恐惧和不安。
“滚回去。”
没有等人群再度发声,弥生月提着刀,站在自动扶梯和人群之间,宛若一道不可撼动的分水岭。
“谁过来,我就宰了谁。”弥生月听到自己这么说。
面前的女人拎着刀,刀身上还沾染着黏糊的血迹,衣料上大片大片的血迹仿佛绽开的红云,地铁站的温度一瞬间掉到了冰点,难以言喻的寒意弥漫在空气里。
人群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的鸭子,一时间被磅礴的杀意震慑,无法动弹。
效果很是不错,弥生月的眼珠转动了几下,翻身越过自动扶梯,跳到了挤满人群的地下五层,踹掉了挂在头顶的指示路牌扔到了自动扶梯上,再度警告蠢蠢欲动想要到地下五层去的人群。
她不知道这样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不过有警告总比没有好。
弥生月深吸一口气,慢慢开口,“我知道你在这里。”
——真人。
这么多的改造人,想要证明自己身不在此都是个难题。
啪啪。
空气里响起突兀又轻快的鼓掌声,面颊上划着缝合线的咒灵闲庭漫步一样拨开了人群,脸庞上挂着小孩子一样的笑容拨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人。
被迫移动的人看不到咒灵,显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满脸惊愕地发出一声充满疑惑的‘咦’。
所有人都在看着弥生月自言自语一样,隔着茫茫的人群和空气对话。
“哎呀~”真人伸手绕过垂在脸颊边的一缕头发,脸上浮现出小孩子恶作剧得逞一般的笑容,“你来得太快了呀,我都还没有准备好~”
模样肖似咒灵的咒灵在人群里张开双手,仿佛要隔着人群递出一个送给友人的拥抱。
“你看。”他抬手,摸摸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男人的头顶。
被触碰的男人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摸自己,却无法看见对方,一瞬间,战栗的鸡皮疙瘩沿着脊椎爬满了全身。
“什么,什么东西?”
男人的双腿战栗着,不安地张嘴大喊。
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湖面,适才被弥生月强行拽住的镇静岌岌可危起来。
“他看不到我!”真人撇了撇嘴,“看不到我可是还是很害怕呀~人类害怕的事情太多啦~”
划满了缝合线的脸庞荡漾着天真的笑意,真人双手一摊,弥生月握着刀柄的手指发白。
“人类的数量……也太多了……”他微笑起来。
适才被他触碰过的男人的眼球,一瞬间从眼窝里炸出,宛若火星子哔啵一声在人群里炸开,瞬间燃起了熊熊的大火,汹涌而来的改造人,像是群起的野兽一样,朝她扑过来。
弥生月的眼珠微微转动,在真人‘哇哦好害怕’的戏谑表情里,一刀将最先朝她扑过来的改造人一分为二,腥臭的鲜血粘着刀身下滑,手腕翻转,偏转的刀锋振落了血迹,转头迎上下一个改造人。
周围的人群看不到真人,但是可以看到具有肉||体的改造人,他们惊恐地后退,惊恐地看着被改造人围在其中的红发女人,刀锋重复着没入、抽离改造人身体的动作,此起彼伏的嗤响在狭小的空间里让人全身发冷,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
真人站在惊慌失措宛若兔子一样惊恐逃窜的人群里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鼓掌。
弥生月一把掐住了一个改造人的颈脖,把它扔上了天花板,握刀的手一挥,刀剑刺穿了改造人的喉咙,腥臭的鲜血像是打下的雨水,泼了她满脸。
“走楼梯!去第四层!去外面,别留在这里!”弥生月发出近乎是嘶吼一样的呼喊声。
慌乱的人群已经失去理智,压根就丧失了区分他人言语对错的能力,本能地知道留在这里是个死,争先恐后地往楼梯上挤,仿佛涌窜的鱼群。
地面微微战栗,钢铁铸造的车轮振动车轨,轰鸣地面,刺目的灯光划破了隧道深幽的黑暗,钢铁长龙一样的地铁滑入了车轨。
弥生月的瞳孔止不住地收缩起来。
“地铁来了!”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别过去!”弥生月大吼。
然而没有用,不知道是谁先带头,往楼梯前挤的人群分出了一部分,争先恐后的网车厢里挤过去,乱七八糟的手在乱潮里挥动,努力地想要够着车厢,然而刹那间却丧生在改造人的口中。
人群里的特级咒灵伸手,拍拍这个,摸摸那个,一个又一个改造人从他的手里冒出来,宛若小孩子捏橡皮泥一样轻松自在得很。
周围的人类太多,她的术式的覆盖范围太广,贸然发动术式,一个不小心就会伤到周围的普通人。
她和真人的区别在于,她会因为普通人的性命束手束脚,但是他不会,人类在他手里,跟可以随便改变形状的橡皮泥没有区别。
弥生月深吸一口气,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膨胀,蛛网一样交缠在一起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里,她听到了鸟类振动羽翅的声音,嘶哑的鸦鸣纤细得宛若一缕丝线一样传入她的听力范围里。
弥生月挥动手里的刀,银白色的弧光在空气里一闪而逝,血红色的花朵接连炸开之后,她反握住了手里的刀柄,把手里的刀朝真人掷了出去。
突然改变的攻势让真人也愣了半晌,刀锋直挺挺地没入了他的胸口,咒灵的血液在空气里飞溅,这种程度的伤对可以随意改变肉||体形态的他来说不足为据,真人想要把胸口上的刀拔||出来嘲笑一下弥生月,却不想,弥生月在下一刻已经揪住了他的衣领。
被抓住衣领的特级咒灵整个人腾空而起,直接被扔进了车厢里,一头撞进了车厢里,金属的护栏别撞得扭曲,车内被焊得平整的铁板像是被揉过的纸张一样褶皱起来。
弥生月像只豹子一样在人群里起跳,越过人群,跳入了车厢,伸手拽过一脸惊恐驾驶员,把人车厢里扔出去,而后又用相同的方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留在车厢内的几个乘客扔了出去,一把拽过扶手,嘎啦一声,暴力合上了车门,拉下了操纵杆。
黑黝黝的隧道里,再次响起列车的轰鸣声,车轮在铁轨上擦出绚烂的火花,破破烂烂的车厢摇晃着往前奔驰。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弥生月暴力拆下了车门边的金属扶手,抄起扶手砸到了地铁车厢连接处,晃当一声,最前端的车厢与后面的几节车厢断开,被断开的车厢连同里面的乘客被留在了站台。
载着她和特级咒灵的车厢在呼啸的黑暗里奔驰,隐隐约约的,她听到了隧道另一端传来的嘶哑的乌鸦鸣叫和少年的呼喊出来的一声‘姐姐’。
弥生月站在狂风呼啸的车厢断口前,看着砸进另一边缓缓爬起来的特级咒灵,眼底流转着熔岩一样的色泽。
真人抽动了一下嘴角,显然没有料想到这个发展情况,一时间,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只能哎呀呀地喊疼。
弥生月鸟都不鸟他,眼底恍若有岩浆流动,嘴唇一张一合,发出的声音宛若凛冬时节的气温,“我现在,带你去见他。”
去见五条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