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意义上的死亡,是生存的反面。
生与死之间,隔着一条禁忌的界限,这条界限把活人与死人清清楚楚地区别开来,死人到不了活人的世界,而活人一旦去了死人的世界就只能永远留在另一边。
具有智慧的生物对死亡有一种奇妙的预感,冥冥之中,会产生即将离开此世、去往彼世的缥缈感觉。
起初这种感觉很淡,像是远方的旅人在眺望被笼罩在浓郁的雾气之中的山峦,远远的看去,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去与来,来与去,生与死是一个轮回,生命的轮回,像是一条衔尾的蛇,循环流转。
……
樱花的花期已经过了,枝头的烂漫繁丽褪去之后,层层叠叠的绿色便铺展开来,随着气温渐暖,绿意更加的浓郁苍劲。
透过树荫,斑斑点点的阳光飘飘洒洒地落到地面上,清风卷起落叶,擦着地面奔跑如淘气的孩童。
弥生月突然想起了大橘猫,她养了好几年的猫。
把大橘猫抱回家的时候是秋天,枯黄的枝叶凋落枝头,太阳褪去炙热,头顶苍穹清朗明净。
露水携着秋季的清冷,樱树褪去了苍劲的枝叶,金黄色叶片挂在朝天伸展的枝桠上。
大橘猫懒懒散散地趴在别人家的围墙上晒太阳,半眯着眼睛,胡须时不时抖一抖。
他的窝在那间宅子里,可是那已经是曾经的事情了。
原本饲养大橘猫的主人搬走了,也许是忘了把大橘猫一块儿带走,大橘猫一只猫被留在了这个小镇上。宅子里的女主人对猫毛过敏,也不喜欢猫,无论是家猫还是野猫,她都不喜欢,所以她决计不会把房子原主人的猫留下来的。
风起的时候,秋日温吞吞的阳光裹挟着黄叶在风里翻腾,哗啦啦如翻腾的金色浪潮。
一身橘色的猫藏在金色的浪潮里,树影斑驳地打在橘色的猫毛上,一块儿深一块儿浅,深浅不一,却又意外的和谐。
秋季凉薄的风里裹挟着住宅的女主人的驱赶声,大橘猫翠绿色的眼睛跟小红毛琥珀色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十几年的时间,对于人类来说,只不过是从孩童到人生最青葱的岁月,但是对于一只猫来说,足以算得上是一生了。
喵星人是一种神奇的生物。
对于自己的终点,大橘猫似乎早就意料到了。
全身的器官在岁月中衰竭,骨头在时间里老化,原本就懒洋洋的橘猫变得精神萎靡,食欲不振。
对于自己即将要到来的死亡,大橘猫表现得很平静,该吃吃该睡睡,懒洋洋的样子和过去一成不变,唯一不同的是,他总是有意无意地黏在弥生月身边。
临行前的三个月,平时优哉游哉谁都不喜欢搭理的橘猫突然变得粘人,弥生月走到哪儿都喜欢跟着,吃饭喜欢挨着弥生月的脚踝,睡觉的时候连自己的窝也不趴了,慢吞吞地爬到弥生月的床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大坨趴在弥生月的枕头侧。
天气好的时候,弥生月会把一张柔软的毯子对折好几次,铺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上,大橘猫就趴在这张毯子上边晒太阳边打瞌睡,趴久了动一动自己,换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晒太阳打瞌睡。
入秋的时候,空气里还残留着夏季的暖意,院子里的叶片在风里婆娑,黄昏涂抹在玻璃窗上,像是涂抹在面包上的草莓果酱。
弥生月注意到大橘猫在窗台上已经趴了老半天了,连姿势都不带换一个。
“大橘猫?”弥生月怔楞地喊了她的猫一声。
挂在枝头上的叶片在哗啦啦地翻滚,天幕的颜色靡丽到诡异,仿佛下一刻就能烧起来。
大橘猫脸上的胡须动了动,半抬起自己的眼睑,晚霞落进了翠绿的猫眼里。
随着归期将至,那层模糊的轮廓也会越发得清晰。
他要走了,没有比他更清楚自己的死期。
……
临近下午的时候,清澈的阳光在地平线上流淌,轻柔安静得像是山间汩汩流过的溪流。
五条悟没有在虎杖家里找到人,他在门口按了好几下门铃,都没有人出来开门。
按了好几下门铃的五条悟没有看到有人出来开门,视线在门口流转了几下,在围墙边逮到了一只夏油狐狸。
夏油杰:???
好奇害死猫,不,是害死狐狸。
特地戴着墨镜过来见人的五条悟一手捏着夏油狐狸的后颈皮,摩挲了几下自己的下巴,表情古怪地开口,“我怎么越看你越觉得你像杰?”
夏油狐狸:“……嗷。”
不,那是你的错觉,我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狐狸。
五条悟:“连眼睛都一样小。”
夏油狐狸:“……”
你丫想打架就直说!
“狐狸酱,你有看到弥生月吗?”五条悟撸了两把狐狸。
夏油狐狸:“……”
你问一只狐狸小红毛在哪儿,你脑子有问题?
人高马大的成年男性两手托着腮蹲在门口思考了好一会儿,本就思维开阔的脑瓜子更加的思维发散,鉴于某个红毛有不打一声招呼就搬家的前科,五条悟顺理成章地就往那方面想了,转念又想到弥生月前几天信誓旦旦地跟他保证不会搬家,就算搬家了也会告诉他。
于是五条悟放弃了强行把红毛掘出来的念头。
在虎杖家的房子周围拎着狐狸转了好几圈,在巷头街尾里发现了好些流浪猫,这些流浪猫比别处的猫要温顺,也比别处的猫要胖上一些,这日子看起来过得挺滋润的。
五条悟突然想到了弥生月喜欢猫,路边碰到的流浪猫她都要撸一撸,喂一喂猫粮。
五条猫猫:莫名不爽jpg.
五条猫猫:嘁。
弥生月在的地方应该会有一只肥硕的橘,可是无论是在弥生月家过夜的那晚上还是最近拜访的这几次,五条悟都没有看到那只橘。
巷道里传来猫咪细里细气的喵喵声,猫咪的眼睛在黑暗里散发出独特的幽幽光泽。
巷道里走出来一只三色的小猫,咪咪咪地在五条悟脚下绕了几个圈儿,最后蹲在他面前抬起了毛茸茸的下巴。
五条悟捏着下巴,歪着脑袋看着这只小三花猫思考了一会儿,把夏油狐狸夹在胳肢窝里,蹲了下来,在小三花猫的下巴上摸了几下。
被夹在胳肢窝里的夏油狐狸:“……”
你妈的。
猫咪发出舒服的呼噜呼噜声,视线掠过那些深幽的目光,巷道里的几只猫咪蠢蠢欲动,似乎想要跑过来求撸。
五条悟觉得有点好笑。
“别太相信人类哦,当然,小红毛除外。”五条悟垂眼看着小小的三花猫,起身,“快走吧快走吧。”
小三花猫不情不愿地走开了。
被五条悟夹在胳肢窝里的狐狸目送着猫的离开,微微侧了侧脑袋,眼角余光督了督五条悟墨镜底下的脸,沉默不语。
五条悟又绕着虎杖家的宅子走了一圈儿,细细打量了小红毛这些年的生活的地方之后,也许是他的行为过于诡异和明目张胆,衣着打扮过于奇怪,差点被住在隔壁的女孩当成了变态。
夏油狐狸:“……”
别怀疑,他是个变态,还是假一赔十的那种。
好在他是无所不能的五条猫猫,大猫咪鼻梁上的小墨镜微微下滑,美丽的苍蓝色眼睛让邻居家的女儿一颗小心肝砰砰直跳。
“我不是变态哦,我只是来找人。”五条悟嘴角带笑,把手机屏幕竖了起来,“我来找一个红头发的女孩子。”
“欸、欸?是雨宫小姐吗?”邻居家的女孩子顿了顿。
“是的哦。”五条悟推了推自己脸上的小墨镜。
“虎杖先生好像住院了,弥生月小姐和她的弟弟悠仁总是往医院里跑。”女孩红着脸。
“话说回来……”末了又想到了什么,女孩喃喃自语地说,“虽然和虎杖先生是祖孙,但是她也不姓虎杖呀。”
“嗯?”对面的白发男人歪了歪脑袋,鼻梁上的小墨镜晃了晃。
“我、我告诉你啊,你别告诉别人哦!”大猫咪的美色过于祸国殃民,女孩逼不得已把大实话说出来了,“我听周边的人说,弥生月小姐原本是住在东京的,父母离婚之后,她跟着母亲一起搬到了乡下,后来哦,后来她的母亲去世了,她的监护权就落到了虎杖先生的手里,之后就一直跟虎杖先生和他的孙子一起生活。”
“真奇怪啊,我听人说弥生月小姐的父亲还在世啊,那她为什么……”
“谢谢。”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五条悟拎着狐狸转身离开。
“不、不客气!”女孩大声说,反应过来的时候,长得很好看个子又高的男人已经不在眼前了。
“欸——”女孩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好可惜,还没有问他要联系方式呀。
……
距离最近的医院是杉泽医院。
考虑到是要去拜访弥生月的家人,五条悟特地买了花。
买花的时候,五条悟在花店里看到了向日葵,纤细的花茎和大大个的花盘成了鲜明的对比,阳光斜落在柔软的花瓣上。
想起在山梨县的温泉乡的那一次,小红毛抱着向日葵站在鸟居前,斑驳的树影打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站在鸟居下的小红毛轻巧得像是猫儿。
五条悟多买了几支向日葵,和这个季节盛开的雏菊和唐菖蒲一起被花店的老板娘包装成一束。
花店的老板娘一边包装着花束,一边时不时用看奇奇怪怪的人的眼神看看胳肢窝里夹着狐狸玩手机的五条悟。
跟服务站的护士稍微打听了一下爷爷的病房编号,五条悟抱着花束,还没有进门就听到老人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不是让你们别来了吗?给我去参加社团活动!多去交点朋友啊,你们两个社会交际贫乏的家伙!’
抱着花束站在门口的五条悟挑了挑眉头。
老家伙的话铿锵有力字正腔圆,一点都看不出来他需要住院的样子。
五条悟不大喜欢上了年纪的老东西,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五条家和咒术界高层的那些上了年纪喜欢对人怄气指使还没良心到喜欢剥夺年轻人青春的烂橘子给的影响。
病房里的小老头和他认识的那帮老东西显然不是一路货色。
且先不提这震耳发聩的吼声,单单是老爷子在某个清晨挥舞着锅铲,身体力行一jio踹开小红毛的房门,那摧枯拉巧的一jio,气势汹汹宛若一只上了年纪却依旧凶狠的豹子,那一刻,出生以来就奉行天上天下唯老子独尊的五条猫猫体会了一秒钟在学校犯了错被抓包到老爹面前的心虚。
看来小红毛是不在这儿了。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首先拜访小红毛的长辈。
“嗨依~弥生月和悠仁没有来哦,来的人是悟酱~”
五条悟一手抱着花束,一手捞着狐狸,笑容清爽从门框边上冒出来的那一刻,爷爷的瞳孔突然收缩,宛若盯上了猎物的豹子,双眼迸发出的凶光惊悚宛若漆黑的无光之夜突然亮起的车灯,杀伤力宛若破坏死光。
空气突然安静。
没关系,悟酱从来不会尴尬。
五条悟:哇哦。
五条猫猫眨巴眨巴眼睛。
不愧是小红毛的爷爷,单单看这宛若豺狼虎豹的眼神,就不是上面那些畏畏缩缩喜欢缩在阴暗角落里的老东西能比的。
“把我家的狐狸放下!”老人家气势如虹。
夏油狐狸:“……”
好人,不,是好猴子。
……
从很早以前,弥生月就知道自己的大橘猫能活的时间不多了。
油光水滑的猫毛变得苍白又无力,仿佛在褪色,原本柔软的肉垫变得粗糙,睡眠的的时间增长,经常一趟就是一整天,本就不爱搭理人的橘猫变得越来越不爱搭理人,连来爬墙的野猫都没有理会。
心脏的跳动变得沉重钝挫,行动变得迟缓困难。
他是一只老猫了。
有人做过调查,据说喵星人这种生物,在预感到自己的死期的时候,就会无声无息地离开,找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作为自己最后的居所,安安静静地离开。
两年前的初秋,大橘猫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死亡过后的样子,会是一副极其丑陋的腐烂的尸体,不愿意被任何人看到,所以才会不知疲惫的寻找新的归属之地。
深秋的某一天,弥生月在家门口看到佝偻的老猫,把他抱回了家里。
弥生月把橘猫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就地坐在面对着院子的地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大橘猫的苍白的猫毛,叶片落光了之后,枝桠变得光秃秃的。
秋天的风寂静冷漠,呼啦啦卷着干枯的叶子从眼前跑过。
“你不要走了。”
我知道你会死。
弥生月摸摸无力地趴在自己腿上的橘猫,大橘猫耷拉着眼睛,没什么精气神,只能任由弥生月摸摸。
“你走了我就找不到你了。”弥生月轻轻说。
趴在她腿上的大橘猫耷拉着眼睑,尾巴尖晃了一下。
“找不到你,我会很伤心的。”弥生月轻轻说。
就像她再也找不到以前的小黑猫一样。
也许是在那场大火里,连同故乡一起被烧成了灰,又或者是他自己一只猫活下来了,但是孤零零的一只猫,会很孤单啊,不是吗?
“不要想着自己一只猫去死了。”弥生月说。
无论是孤零零一只猫活下来,还是孤零零一个人死,都是很寂寞的事情啊。
秋日的天空很干净,云稀少而纤薄,为数不多的云像是被撕扯过后的棉絮,白色的鸟振翅划过,在蔚蓝的幕布上滑出无形的轨迹。
大橘猫抬起头,冲着在十多年前把他抱回家的小红毛发出一声细细的咪,弥生月在那双翠绿色的猫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大橘猫趴在弥生月的大腿上,选了一个自己喜欢的睡姿,把自己蜷缩起来,尾巴卷着自己。
院子里的风依旧在吹响。
大橘猫安静地闭上眼睛,没有再动了。
安静得仿佛睡着了一样。
……
黄昏的时候,学校的下课铃打响,教师办公室和学生课室各自在同一时间冲出一个能在三秒跑出五十米的人,两个人在校门口狭路相逢之后,齐齐扭头奔向了杉泽医院,背后烟尘滚滚,让后面围观的人目瞪狗呆。
弥生月和悠仁照例去花店买了花之后,势不可挡地冲向医院。
“哟!”
在病房门口刹住脚步的那一刻,看到的就是五条悟清爽明朗的笑容,对方举起了自己的爪子挥挥,权当打招呼了。
弥生月:???
悠仁:???
讲道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爷爷看着懵在门口前的俩二货,手下撸着狐狸,一脸嫌弃。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呀?”弥生月抱着花束懵逼。
“来看爷爷呀。”五条悟笑容真诚可掬。
弥生月:“……”
悠仁:“……”
姐弟俩的心声在这一刻诡异地同步了,讲道理,我爷爷什么时候变成你爷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