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很温暖,也很温柔。
柔柔的阳光从缀满繁樱的枝头倾泻而下,障子门后,细小的灰尘在空气里起起浮浮,被剪碎的光散落在榻榻米上。
庭院里的樱花安静地落,斑驳的花影打落地板。
这里的樱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四季流转,岁月流水般逝去,周而复始,再度归春。
和风微醺,拂落的樱花洋洋洒洒地落下,如梦似幻。
古老又轻柔的歌声在空气中荡漾开来,宛若一汪春水中被清风拂开的涟漪。
云霞般的樱将斑驳而密集的浅影打在红色的羽织上,艳丽如火的红发瀑布般垂落,发尾蜿蜒在樱花散落的地板上。
她面对着满院绚烂昳丽的樱花,任由美丽的长发自然散落,怀中抱着一个小小软软的孩子,一只手托着孩子,一只手轻轻拍打孩子的背部,口中轻轻哼着古老的、近乎要失传的歌谣。
被抱在怀里的孩子靠在她的胸前,红色的胎发细腻柔软,闭着眼睛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之中,呼吸均匀,泛红的睫毛时不时颤动一下。
抱着孩子的女人始终面无表情,只是轻轻拍着孩子的背部,哄着孩子入睡。
——苏迦叶。
女人手上的动作突然一顿,怀里的孩子动了动,细腻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女人见状,继续了手里的动作,继续拍着孩子的背部,哄着孩子入睡。
——你真的要把这个孩子留下来吗?
红发的男人停在门边,扶着门框,轻轻问。
微熙的风卷着零落的花瓣,风风火火地从脚边跑过。
——嗯。
女人轻轻回应。
——长老们不会同意的。
男人的声音带了点冷意。
——这个孩子,已经不属于「此世」了。
男人的声音沉稳肃穆。
——苏迦叶,你不能这样,不尊重生命、胡乱玩弄生命的人,是会遭到天谴的。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沉默在空气里沉默,风静谧而悠然,静悄悄地庭院里,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膨胀,膨胀到极致的那一刻,悄然破裂。
——放她走吧,苏迦叶。
男人再度打破了这个庭院里沉默的气息,被咽在宽大的袖子里的手青筋暴起,不自主地握紧成拳。
悲怆和压抑像是黑夜里荡开的水纹,轻而缓,无声无息地朝四周铺展开来。
——可是我已经把她从「彼世」带回来了,哥哥。
女人微微抬起头,眼睑垂下,看着怀里熟睡的孩子。
——我也把她变成了世间最好的……「容器」。
女人的额头轻轻抵在熟睡的孩子额头上,声音微微颤抖,瘦弱的身体痉挛般地颤抖起来,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抱歉,是我的错。
眼泪仿佛泉涌,止不住地下落。
——是我把你变成了这副模样。
有什么湿润的东西落在了脸上,一点一点地落下,顺着婴孩柔软的皮肤滑落。
——三月的樱花开得真美啊。
女人抬起沾上泪水的脸,抬头那一刹那,满眼云霞般的绚烂与繁华,被团簇的樱花剪碎的光影落进琥珀色的眼瞳里。
——来年你替我看吧。
指尖轻轻的、小心翼翼地触碰襁褓里的婴孩,触碰婴孩柔软皮肤,一点点地感受温暖的体温,一点点地描绘稚嫩的五官。
……
人类还在稚嫩的婴孩时期便会本能地用双眼关注外面的世界,并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去模仿,模仿大人的语言,模仿大人的动作,甚至活泼的鸟,美丽的花都是小孩子们的模仿对象。
有人说,孩子的每一次成长,都是从模仿大人开始的。
据说小孩子学会说的第一句话,是最长听到的话,听的久了,自己也便开始模仿起了,起初是‘爸爸’、‘妈妈’这类的单音节,一岁左右的时候便会陆陆续续地开始学会的语言,会进行简单的问候,‘你好’、‘晚上好’、‘下午好’,长此以往,随着词汇量的积累,到了一定的年纪,说出一个流畅的句子是不成问题的。
但是很多年以前,她眼前的模仿对象仅仅只有满屋子的封印符文、静静下垂的竹帘、偶尔从窗户里闯进室内的一两束阳光。
靠着异于常人的五感,能听到鸟雀的欢呼声,能听到枝头的积雪砸落雪地的声音,能听到各种各样的人的交谈声。
“我并不知道。”
“哎呀,今天的天气真好。”
“你看我今天穿的裙子好看吗?”
“好烦呐。”
“糖果很甜。”
“樱花很漂亮。”
……
各种各样语言和词汇饱含着各种各样的人不同的情绪,高兴的、伤心的、愤怒的、兴奋的……陆陆续续地传入耳中。
她从这些毫无关联性的话语里找出了一两句话,并从那一两句话里理解出了‘名字’的意思,而后她又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名字。
托这些人、这些话的福,在有人推开门,走进来问她‘你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她才能正儿八经地告诉那个人,她没有名字。
她只是说了一句实话,外面的人说,肯说实话的孩子才是好孩子,她说实话了,虽然不能证明她是个好孩子,但是起码也不会被人讨厌吧?
问她叫什么名字的人却伤心极了,接着对方搜遍了全身的衣兜,在宽大的袖口里找到了一颗小小的糖果,把糖塞到了她的手里,又问她喜不喜欢吃甜的,然后再告诉她,这是糖果,糖的味道是甜的。
“糖果很甜。”
这是很甜的糖果。
“樱花很漂亮。”
一直开在外面的是很漂亮的樱花。
……
彼时,她尚未学会反驳。
也许是触及到了人心底的恐惧,勾起了往日留下的阴影,年迈的老人在看清楚她的长相的时候,原本温和的表情在那一刹那变了,变得疾言厉色,变得乌云密布,像是冬日落雪的天空。
“苏迦叶!”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岁月带给老人的平静在那一瞬间被他自己丢弃,带着惊恐喊出这个名字。
“不,你不是苏迦叶……你是……”怒色爬上老人不满褶皱的脸庞,他看起来惴惴不安,“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请您慎言!”姐姐把她拽到身后,稚嫩的少女直面愠怒的老人,“她还是个孩子!没有做错过什么!”
“她的存在就是最大的错!”老人下意识地拔高了音量,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被少女挡在身后的孩子的视线。
无机质的、无喜无悲的眼睛,无声的寒凉从心脏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老人狼狈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
咒死双亲的怪物,违反生命伦理的异类。
年幼无知的孩童善于模仿,但是只有极少数能意识到不正当语言对人造成的负面影响,他们断断续续地说着从老人们的口中学来的话,不知善恶地朝她吐露。
她无法反驳也不会反驳,词汇量的贫瘠,对所有事情的一无所知,尚未学会人的七情六欲,只会茫然静默。
事情无意间被姐姐撞见之后,族长之女放下平时恪守的礼仪和身份,撸起袖子抡起胳膊,亲自下场把那些不懂事的臭小子们胖揍了一顿。
她好像也是那个时候学会打架的。
打架的后果当然是集体被提溜到了族长面前,族长严厉禁止有人再说起相关的事情,意外的在最后默许了她自由进出族地。
……
昏昏沉沉之间,鸟雀的啼鸣在耳畔起起伏伏,柔和的晖光泼洒到地板上。
白色的雪堆积在空寂的庭院里,乌木的枝头上挂满了晶莹的冰霜,冬日的天空清冷透彻,白色的雪和黑色的枝头在清清冷冷的冬日里成了很鲜明的对比。
寒凉静默的冬日庭院里,突然响起细里细气的猫叫声。
猫咪踩着梅花似的的脚印,柔软的白色毛毛几乎要与雪融为一体。
体型超出大部分猫咪的大猫猫跳上游廊的地板,踩着柔软的肉垫,一路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和室里,走到被毯子裹成的一团边,动作麻溜地钻进了毯子里。
毯子里的人温暖的宛若一个小暖炉,发出呼噜呼噜代表着好心情的声音之后,大猫咪心满意足地挨着毯子里的人闭上了眼睛。
……
窗外天色早已大亮,窗框把阳光裁剪得整整齐齐,清亮的雨珠挂在屋檐底下。
洁白的云层在大气层翻滚,金色的晖光从更遥远的天空泼洒下来,渗出云层,落进建筑林立的城市里。
昨夜留下来的雨水被晨起的朝阳浸染,平坦的青石板地面上残留斑驳的水渍。
早上了啊。
弥生月慢吞吞地睁开眼睛,慢吞吞地挪了挪自己,偏了偏脑袋,想要找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额头却撞到了什么东西,不硬,有点软,还热的。
“早上好呀。”
熟悉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沙哑低沉。
弥生月抬头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柔软的白色头发格外乖巧地贴在他的脸上,摩挲在枕头柔软的布料上。
光影在苍蓝色的眼睛里起浮蹁跹,纤长细腻的白睫毛宛若落雪的梅枝。
弥生月动了动,发现自己几乎是整个缩在五条悟怀里,额头靠在他的胸前,五条悟的下颌几乎抵着她的发顶。
距离不过咫尺,温热的呼吸落在额头上,痒且酥麻。
这张脸她有十年没有见了。
下雨的夜里,听到他的声音,那张脸却一点点地在记忆里浮现出来,最后清晰明了地呈现在灯火寥落的雨幕里。
弥生月动了动鼻子,鼻腔瞬间被橘子汽水的味道充盈。
昨天是他是在家里洗的澡,用的沐浴露好像也是她的。
“你怎么会在我床上?”
弥生月的表情稳如老狗,突然想起这个人昨晚上才信誓旦旦地说他打地铺就好了。
她的床本来就是单人床,一张单人床挤了两个成年人,何况五条悟这人人高马大,190+的身高一身腱子肉,能够活动的空间小的可怜。
“欸~”也许是因为刚醒来,嗓音里还带着鼻音,拉长的音调莫名有点委屈,“你做噩梦了哦。”
弥生月顿了顿,愣神的片刻之间,五条悟抬起手,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在她的眉心,“这里皱得好深。”
眼睑垂落,因为是侧躺着,那张脸半张浸润在柔软的晨光里,半张陷在阴影里。
“梦到什么了?”五条悟轻轻问。
弥生月眨眨眼睛,“不记得了。”
“那就别想起来了。”
五条悟的指尖一路下移,一路流连,最后停在了她的脸颊上,大拇指和食指微微用力,指尖就陷进了柔软的皮肤里。
“……唔?”红毛疑惑地发出一声,琥珀色的眼瞳迷茫地看着五条悟,含含糊糊地问他,“你干嘛?”
“嗨呀。”五条悟双眼弯起,嘴角上扬,托着嗓音慢慢地开口,“果然这手感一点都没变呀~”
还是这么好。
弥生月:“……你是不是想打架?”
硬了,拳头硬了。
“不,我没有。”五条悟无辜地眨眨眼睛,见好收好,马上松开他的安禄山之爪,高举着手,无辜极了,仿佛刚才犯事儿的人不是他。
床头边的桌子上,相框的玻璃面折射出浅浅的光晕,相框旁边的闹钟滴滴答答地旋转着秒针。
松开了手之后,柔软的皮肤上留下了浅浅的红印子,宛若留在素色的丝绸布料上清浅的梅。
脸上的皮肤不仅手感好,而且还嫩。
五条悟暗戳戳地想着,弥生月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睡裙宽大的裙摆被带起,大腿白皙的皮肤在裙摆间时隐时现。
“完蛋了!”红毛从床上翻下来。
要迟到了qaq
弥生月把自己的头发抓得乱七八糟,看看闹钟又看看自己这一身睡裙,几乎要原地崩溃。
五条悟:???
从来就没担心过自己会迟到的五条悟眼睁睁地看着弥生月在衣柜里扒拉出来一条裤子和一件上衣。
出于舒适度的考量,睡裙特地做成了轻薄又宽松的款式,适合睡眠,易于穿着,直接套上去就行了。
红毛在房间里急的团团转,抓起裙摆的那一瞬间,五条悟瞬间悟了,白猫猫光速从床上蹦起来,抓住了她的手。
“你干嘛?”五条悟瞳孔地震,他太明白这个红毛了,各种时候,她的行动快过脑子,“别在这里,这里不行啊!”
他把持不住啊!
“有什么不行的?我的房间我说行就行!”弥生月用行动表示自己很急。
再磨蹭下去三秒五十米也拯救不了她的全勤奖!
轰——
卧室的大门被暴力踹开,狠狠地摔在墙上发出一声响。
“你们在干什么?!”
鬓发皆白的老人拿着手里的锅铲,目光如狼似虎。
虎杖悠仁灰头土脸地跟在爷爷后面,从怒气冲冲的老人身后冒出个头来,看到眼前的场景,小老虎觉得自己要原地升天。
五条悟抓着弥生月的手,弥生月抓着自己裙摆,露出白皙的大腿。
这个场景真的很难让人不想歪。
“悠仁你怎么还没有去学校呀?!”弥生月枯了。
完犊子,今天他俩都药丸,杉泽高中不仅要迟到一个学生,还要迟到一个老师。
“去什么学校啊?今天是春假的第一天啊!”
姐啊,你在干什么啊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