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落灯花(1 / 1)

最近总是想到一些人、一些事情。

人的记忆是很奇怪的东西。

大脑为了避免负荷过重,总是会忽略掉一些记忆,有些记忆会被扔到脑海之中的某个连记忆的主人都未曾发觉过的角落,那些被扔到角落里的记忆有可能是一串电话号码,有可能是某一个电视剧的片段,也有可能是一句话。

没有刻意想到它的时候,它却从记忆里的角落蹦出来。

盛夏的蝉声连绵,树梢头的繁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苍郁的翠绿色,夏季的树荫浓郁,沙沙沙的树叶摩挲声回荡在记忆里的某个角落。

盛夏的樱树枝叶苍劲,热浪裹挟着蝉声一同在空气里翻滚。

橘猫踩在木质地板上的肉垫轻巧无声,庭院里的铃音清脆,老式的风扇转动着扇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喂。

——喂。

风是暖呼呼的,风里还有草叶的味道。

——喂。

弥生月睡得迷糊,不愿意醒过来,就像是冬天泡在暖和的温泉水里不愿意起来,躲在被窝里不愿意起床。

眼睑沉重粘稠睁不开,沉溺在绵长的睡梦之中,四面八方都是沉重的水流,拽着她往下沉。

——喂喂。

他又喊。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喊了几声之后发现她没有反应,干脆恶作剧一样捏住了她的鼻子。

——难受。

——难受极了。

仿佛被人安静了水里一样,窒息的感觉一点都不好,想要吐出去的气息无法排出体外,同样的也无法摄入空气里的氧气,需要靠氧气运作的细胞因为氧气的缺失向身体发出抗议。

弥生月在睡梦里晃了晃脑袋,落在蒲团上的红头发颜色鲜艳如靡丽的山茶花,一路从蒲团倾泻到榻榻米上,蜿蜒盘踞。

原本白皙的脸因为有人恶趣味地堵住了呼吸通道导致的缺氧而涨得红了,白皙的皮肤下透着薄薄的红色,像极了白里透红的花朵。

弥生月侧了侧脸,捏着她鼻子的家伙却不肯松开他的手,红红的嘴唇微微张开,好受了一点儿之后,那家伙的手却捂了上来。

铃——

屋檐底下的风铃荡了好大一个圈,长长的纸笺回荡在夏日打得晴空里。

弥生月猛地睁开眼睛,仿佛一条刚上了岸扑腾的鱼,猛地拽开了捂住她的嘴巴和捏住她鼻子的两只手,大口大口地呼吸。

夏季燥热的空气混着某个人身上甜腻的味道一起被吸入鼻腔里。

“你干嘛呀?”弥生月气鼓鼓地瞪着恶作剧成功的某个人。

“你是猪吗?”

五条悟捏一手住弥生月略微有些婴儿肥的脸,另一只手的胳膊肘撑在大腿上,刚才用来捂她嘴巴的手的大拇指的指腹不停地在触碰过她嘴唇的其他手指的指腹上摩挲。

“老子怎么叫你都不醒。”五条悟撇了撇嘴,大猫猫不高兴不高兴了。

“我在睡午觉呀。”

“睡午觉你叫醒我干嘛呀?我还没有睡醒。”

弥生月鼓着腮帮子,红红的嘴唇微微嘟起,潋滟出柔和的水泽,看起来柔软得像是三月盛开的春樱,又像是春天的和菓子柔软的糯米外皮。

京都是座千年古都,保留下来得历史文化遗产数量繁多,其中作为饮食文化保留下来的和菓子也是其中之一,其中百年老店更是数不胜数。

五条悟吃过京都一家老字号的和菓子,软糯的外皮带着樱花的淡淡馨香,被裹在里面的红豆馅甜腻得泌人心脾。

看起来很软。

五条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摩挲着指腹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作。

……

也很甜。

……

五条悟坐在正对着庭院的和室门后的榻榻米上,背对着满院子的夏日灼阳,白色的头发桀骜不驯地翘起来些许,发尾靛出白色的光。

弥生月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脸色拿下来,脸颊毫不意外地留下来几个红红的指印,小红毛脸上的皮肤很嫩,手感也很好,用不上多少力气就能在上面留下印子。

“你不要老是捉弄我啦。”弥生月老大不高兴的样子,揉着自己被捏红的脸颊,末了她又补了一句,“也不要捉弄我的猫。”

这家伙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她睡觉的时候突然跑来捏她的鼻子捂她的嘴了。

“你搞得我要睡眠不足啦。”弥生月嘟嘟囔囔地说。

五条悟的胳膊肘子立在大腿上,支着下巴,苍蓝色的眼睛隔着薄薄的墨镜镜片打量着这个无论是脸蛋还是身体曲线都越发得成熟的小红毛,对方使劲儿地揉着自己的脸,想要把红印子去下去。

“你明明是个小红毛呀。”五条悟弯了弯眼睛,好像一只瞒着别人干了一件让他心满意足的坏事的大猫咪,“怎么就跟小猪仔一样喜欢睡觉呢?”

弥生月一点都不像被人说成猪,这完全是以前留下来的习惯,还需要封印阵巩固身上的封印的时候,她的活动范围不能超过那个院落,除了发呆就是睡觉,有时候在封印阵里一呆就是一天,没事干的时候就睡着了。

“你才像猪呢。”弥生月把自己往后面挪了挪,远离五条悟这个坏心眼的大猫咪。

五条悟托着下巴,纤长如薄雪一样的眼睫垂下,耷拉的眼睑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慵懒的大猫咪。

弥生月……弥生月撸猫的心蠢蠢欲动。

弥生月想要撸大猫咪,可是这只大猫咪一肚子都是黑水,满脑子都是坏心思。

“你过来一点。”五条悟朝弥生月招了招手。

弥生月:“……”

大猫咪向我招手了。

“我不过去。”弥生月坚定意志,警惕地往背后挪了挪。

五条悟抬起眼睑,入眼的苍蓝色青空碧洗,顷刻间,宛若陷入无边无际的穹顶。

“那我过去咯。”五条悟把自己往弥生月的方向挪了挪。

弥生月挪了挪自己。

五条悟挪了挪自己。

……

弥生月又双叒叕挪了挪自己。

五条悟又双叒叕挪了挪自己。

……

弥生月把自己挪到了角落里,后脑勺撞到了橱柜的纸门上,回头就被五条悟的手遮住了眼睛。

比她的手大,隔着薄薄的眼皮,那双带着薄薄的茧子的手的皮肤触碰她的眼睛。

空气里甜腻的味道突然浓郁了起来,温热的呼吸落到了额头上。

弥生月动了动鼻子,发现五条悟的味道不仅是甜的,还有属于初春消融的雪一般的冷冽。

“五条?”

弥生月满脸疑惑。

五条悟遮住了她的眼睛,没有使坏,也没有做其他的事情,他的呼吸一直停在她的额头上,温热的呼吸像是轻薄的羽毛挠过一样,一下一下挠在皮肤上。

感觉有点奇怪。

弥生月眨了眨眼睛。

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老式的电风扇的扇叶子还在嘎吱嘎吱地转着,风铃的铃音回响在晴空里。

五条悟松开了捂着她眼睛的手,有些慌张地拉开了距离,离得老远,像只受惊的大猫咪。

弥生月摸了摸自己的光洁的额头,无意间,视线落在五条悟的脸上,白色的大猫咪偏开头,墨镜底下的瞳孔微微颤抖,脸颊泛着红。

——你怎么了呀?

弥生月歪了歪脑袋,红色的头发摇曳如纱幔,像是倾泻而下的瀑布,落到了白皙的膝盖上。

——你、你离老子远点!

白色的大猫咪受惊似的炸起了浑身的毛毛。

……

——都叫你离老子远点了!

——哦。

……

——你离这么远干啥?

——不是你让我离你远点的吗?

……

——你是傻子吗?

——你才是傻子!

弥生月迷迷糊糊地从枕头上爬起来,睁开眼睛,满眼都是靡丽的晚霞,隔着透明的玻璃窗洒了一地。

弥生月抱着自己的猫咪抱枕,盯着璀璨靡丽的晚霞,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

回过神来摸摸自己的后颈,发现后颈的皮肤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红色的头发黏在了后颈的皮肤上。

逢魔时刻的晚霞靡丽,风都带着一股子催人入睡的慵懒。

……

又是一个夏天。

五条悟的睡眠时间很短。

六眼无时无刻都在摄取外界的信息流,大部分时间他的大脑都被动地保持高精密的运作,保持清醒是术式运作的必要条件,他受不了酒精,也不喜欢酒精,酒精会让他的大脑变得混沌,作为六眼和无下限的持有者,他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

本人的酒量也差得不行,典型的一杯……啊不,是半杯倒。

……

大概半杯都不用就倒了。

……

最近总是想到少年的时候,因为喝酒干的破事。

前几天带着学生们去执行任务的时候,路过东京街头看到了一家传统的甜食商铺,里面的酒酿丸子很有名。

五条悟停在那家老商铺面前盯着有些年纪的老招牌一会儿,岁月的风雨在门框和招牌都留下来斑驳的痕迹。

直到乙骨忧太喊他,他才回过神来。

乙骨忧太看了看招牌,又看了看玻璃橱窗内的菜单,发现五条悟一直在看被贴出来的招牌菜酒酿丸子。

“老师喜欢吃酒酿丸子?”乙骨忧太问。

“不哦。”五条悟说,“我不喜欢带有酒精的东西。”

他的嗅觉没有小红毛的灵敏,酒酿丸子里的酒精含量没有浓重到让他发觉的地步,头一次进这家店的时候还是硝子想要吃这家的酒酿丸子。

但是杰和硝子都没告诉五条悟这是酒酿丸子,砸吧了一个之后发现口感还不错,厨师估计用了什么别的食料掩盖住了酒味,简简单单地靠嗅觉,不是内行人还真闻不出来。

味道甜润,丸子软糯。

干掉了一个丸子之后的五条悟就放飞自我了,第二天醒过来莫名其妙揣了只小红毛在怀里。

五条悟摸摸鼻子,“只是让人想到了一些……怀念的事情。”

……

最近总是想到她。

夏天吃西瓜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想到她坐在屋檐底下捧着西瓜啃的样子,像只腮帮子鼓鼓的仓鼠,白皙的脸颊上沾了黑色的西瓜籽,嘴唇上沾了西瓜汁。

盛夏的蝉鸣响彻晴空之下,往事被蝉声一同带回。

……

五条悟在沙发上睁开眼睛,庭院外蓄满了水的惊鹿‘咚’一声打在被太阳晒得发烫的石头上。

流水在朱红色的浮桥下潺潺流过,底下的几尾红色的锦鲤摇曳。

五条悟摁了一下手机,点亮手机屏幕之后,看看上面的时间,发现自己不过是睡了二十分钟。

嘛,左右也不太困。

夏日的蝉声嘹亮,窗外的枝头苍劲,在微热的风里婆娑,树影斑驳地落在青石板铺的地面。

“五条先生,阿诺……”伊地知小心翼翼地开口。

五条悟撇了撇嘴,知道又有事情了。

夏日的阳光透过透明的玻璃,斑驳的树影落在屋檐底下,落地式的窗户的窗框将阳光裁开。

“伊地知啊。”五条悟托着腮,一手摁灭了手机屏幕。

手机在手里被转了个圈儿之后被扔在了桌子上,顺着光滑的桌面滑向前方,最后在边缘地带堪堪停了下来。

“我……其实是个性格很糟糕的人吧?”五条悟自言自语一般开口。

“……”

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的辅助监督噎了一下。

这是个深沉而要命的问题,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的好,前一个答案说出来多半会给打,后面那个说出来有违自己的良心。

伊地知心里苦,心说你自己的性格有多糟糕你自己心里没个逼数吗?

“你说……会有女孩子会喜欢我吗?”五条悟嘟囔着,伸出手,仗着自己手长又把手机摸了回来。

“……会有……吧。”伊地知兢兢业业地给出了回答,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但是前提是你不要说话,鸡掰猫一旦开口说话,真是狗都嫌弃。

“伊地知。”五条悟又开口,“你这是在迟疑什么?对我的人品有什么质疑吗?”

伊地知心里苦,“没、没有。”

看这样子,这事儿今天要是不过,这人就不打算去干正事儿了,伊地知心里好苦。

金色的阳光落进粗瓷的杯子里,茶水之中水光荡漾,茶梗一根根立在水中。

有人说茶梗立起来了,会有好事情发生,但是会有什么好事情呢?

五条悟百般聊赖,盯着茶杯里的静静立起来的茶梗出神。

“伊地知啊。”五条悟又双叒叕开口。

“是。”伊地知快哭了。

“伊地知,你有女朋友吗?”五条悟问。

“没有。”伊地知老老实实回答。

五条悟‘嘁’了一声,“我就知道你是个单身。”

伊地知:“……”

谁还不是个单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魔法师。

“我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子。”五条悟眼睑半垂着。

“是。”伊地知兢兢业业地回答,意识到这人说了什么不得了的大话之后表情马上变得惊悚,“欸?!”

他的眼睛和眼镜要一起掉下来了。

是哪个姑娘这么倒霉?被这倒霉玩意儿喜欢上。

真惨。

“你是不是在心里说我坏话?你是在说我坏话吧?”五条悟托着腮,投过去的目光变得阴渗渗的。

伊地知打了个寒颤,“没、没有!”

“你说她会不会喜欢我呢?”

五条悟的目光变得游离,仿佛在神游。

如果当时直接a上去就好了。

五条悟用指腹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

又想到了那个盛夏,蝉鸣格外得嘹亮,耳朵里都是树叶的沙沙声,手心的皮肤下是女孩子柔软的嘴唇。

……

——小红毛才十四岁。

——啥?

他记得那个盛夏里嘹亮的蝉鸣,斑驳的树影,还有站在玻璃窗边的女同窗,那时候的家入硝子还留着一头短发,没有戒烟,对方光明正大地站在楼道里抽烟,十六七岁的年纪,熟练的样子宛若一个老烟枪。

高专也没有风纪委员会,不会有人突然冒出来大吼一声‘你是哪个班的?给我把烟掐了去德育处一趟’。

——你对她的心思,自己不清楚吗?

五条悟记得自己满脸问号,胸腔里的某个器官却以不正常的频率在跳动,他隐隐约约地知道家入硝子在说什么事情,但他极力否认,心脏却违背了主人的意志,默认了硝子所说的事情。

——啧啧。

家入硝子当时鄙视的表情历历在目。

——敢喜欢却不敢承认啊你。

家入硝子吐出一个烟圈。

——老子才不会喜欢那个小红毛,硝子你脑子进水了吗?

死鸭子嘴硬,脸上却莫名地开始发烫,温度好像要到沸点了。

——那你去触碰一下呗。

家入硝子恶劣地笑了,看样子迫不及待想看好戏。

——触碰?

十七岁的五条悟愣了一下。

——如果喜欢,就会有感觉。

家入硝子说。

大家都是单身狗,为什么你要搞得跟恋爱大师似的?

从回忆里跳回现实的五条悟托着腮撇了撇嘴,他记得后面庵歌姬走过来,粗略地听到了一两句他俩的谈话,好奇地问了一句他俩在说什么。

——啊,在谈他喜欢上一个十三岁的小红毛事情。

硝子手指里夹着烟屁股,笑得不怀好意。

庵歌姬盯了他半天,老半天才说出一个词。

——人渣。

十七岁的五条悟毫不犹豫地顶回去,奋起反驳,“小红毛今年十四了。”

歌姬的表情突然变得满脸悲悯,宛若那个不认识的小红毛遭受了什么天大的飞来横祸。

……

——那你去触碰一下呗。

——如果喜欢,就会有感觉。

他去触碰她了,琥珀色的眼睛懵懂得像只猫儿,他抬手就捂住了她的眼睛,隔着手掌用嘴唇偷偷触碰她的额头。

风里的铃音清脆如溪涧泉水,心跳震耳欲聋。

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

“这、这个,我也不好说。”伊地知违背了自己的良心,“您应该是很多女孩子喜欢的类型。”

特别注释一下,是你的脸应该是很多女孩子喜欢的类型。

“但是,比起作为‘人’的我,那个小红毛更喜欢‘毛茸茸’。”五条悟‘啧’了一声,开始嘟囔。

伊地知大惊呆,心说你居然还有做人的时候?

“她喜欢把我当做猫撸。”五条悟磨牙,同样都是‘五条悟’,‘五条猫猫’就是‘五条悟’,‘五条悟’就是‘五条猫猫’,待遇怎么就差这么大呢?

“算了,我觉得你不懂,你是只单身狗。”五条悟深沉地叹了一口气,“说吧,什么事情?”

伊地知……伊地知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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