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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木的枝头稍稍地挑开了一点嫩绿的芽。
搬到这里的一年多里,弥生月见过了这个庭院里的四季,但她还是乐于观察,冬末春初,春去秋来,乌木枝头被挑开嫩绿的芽儿,翠绿枝头一点点染上闪闪发光的金黄色。
一年之中,最后一天的大晦日,弥生月扫干净了屋顶上的雪花,妈妈把家里的壁龛打扫干净,扫去上面的灰尘,在门口挂了注连绳和松枝,在庭院里摆放了两棵翠绿的门松。
大晦日的时候,要在壁龛前给年神供奉上镜饼,三宝铺上白色的奉纸书,在纸垂、里白叶、交趾木上放上两个重叠的镜饼,放上海带和橙子装饰。
在和室眯着眼睛打盹的大橘猫从纸箱里跨出来,绕着壁龛前摆放好的镜饼喵喵喵地绕圈圈,对着镜饼上放置的橙子虎视眈眈。
弥生月把大橘猫抱了过来,大橘猫甩了两下尾巴,弥生月伸出手,在他的肚子上撸,撸了两把之后,胖胖的橘猫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总算把注意力从橙子上面转移了。
弥生月给大橘猫拿出了一个更大的橘子,别的猫喜欢玩毛线球,自己家的大橘却喜欢玩橙子,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地上的橙子,圆滚滚的橙子在地上滚来滚去。
晚饭是荞麦面,做好之后,撒下一把切好的葱花,加入一点芝麻油调味,配菜是煎好的鱼和鲜美的昆布汤。
夜幕降临的时候,玻璃窗外无声无息漫上了一层薄薄的霜,星星的光辉也是寒凉的,远方寺庙的钟声开始轰鸣,回荡在好似遍布星火般的小镇的夜空上,钟声足足响了一百零八下,一百零八下过后就是新的一年。
电视机里的歌声还在继续,演唱的漂亮女歌手拥有甜美的嗓音,配合上悠扬起伏的伴奏,歌声泌人心脾。
“新年快乐哟,弥生月。”
妈妈摸摸自己的红毛闺女的脑袋,暖橘色的灯光流转在上面,母女两个人的脑袋紧紧地靠在一起,像是一大一小靠着头挤在一起的企鹅。
趴在弥生月膝盖上的大橘猫发出一声喵呜的声音,团成一坨橘色的橘猫晃了晃脑袋,稍微睁开了一点点眼皮,露出翡翠一样的猫眼。
妈妈摸摸大橘猫的脑袋,“大橘猫也新年快乐。”
大橘猫呼噜呼噜了两声,算是答应了。
弥生月记得上上个新年的时候是在东京过的,东京的夜景流光溢彩,高高的晴空塔矗立在众多建筑物之中,像是一只鹤立鸡群的鹤,烟花在漆黑的天幕之中盛放,满眼花火璀璨。
那一年‘爸爸’没有回家,妈妈和弥生月坐在落地窗前,隔着透明的玻璃窗收揽满眼的璀璨。
这里没有鹤立鸡群的鹤,也没有流光溢彩的夜景。
但是弥生月觉得很满足,有很温暖的感觉,有妈妈和猫咪在的地方哪里都好。
这里街道的两侧会挂上一排排灯笼,隔着灯罩散发出温暖的灯火,仿佛晕染开来的暖橘色。
“新年快乐,妈妈。”小红毛慢吞吞地说道。
末了又补了一句,“新年快乐,大橘猫。”
大橘猫又呼噜了两句。
钟声过后,按照习俗便是要离座上床睡觉,一夜好梦过去之后,家人们会在第二天的元旦早上聚在一起,彼此分享跨年夜做的好梦。
关上灯之后,弥生月郑重地盖上被子,视线被淹没在一片灰暗之后,隐隐约约还能感觉到楼下店铺里挂着的纸灯笼散发着的柔和光晕。
弥生月很少做梦,她的梦一向不是什么好梦,好一点的梦大多数也是过去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梦里那样美好,梦醒之后却是一片茫然,隐隐约约还能感觉到酸涩的感觉无声无息从胸腔里的某个器官蔓延出来。
有人说,频繁做梦的原因是因为平时想得太多。弥生月恰好就是属于那种不会想太多的人,多数时候,小红毛的身体行动一向快过大脑思考,大脑思考的线路也是直的,这估计也是她不怎么做梦的原因。
弥生月久违地想要做好梦,不然第二天就没办法跟妈妈分享昨晚上做的梦了,去年她在跨年夜的时候就没做梦。
弥生月拉上被子,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视线陷入一片黑暗里,被剪碎的光影顺着微微敞开的窗户撒入卧室的地板上,白色的窗帘被风荡起,呼啦呼啦在风里上下翻飞。
窗外的乌木枝桠朝天伸展,上面趴了几只麻雀,时不时叽喳两声,动动脚,挑一挑,枝桠上的白雪扑簌簌地落下来一点。
募地麻雀飞了出去,雪落得更多了,扑簌簌落下来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庭院里更加的清晰。
弥生月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不着。
白色的窗帘在夜色了荡漾开来,窗户没有关,风卷着细碎的雪花扑进来。
笃笃——
玻璃窗被人敲响。
笃笃笃——
窗户又被人敲了几下。
弥生月起床想要开窗,可是敲门的人显然不是什么好耐性,敲了几下干脆自己拉开了窗,月光像是群聚的鱼群一样,摇曳着微光的鱼尾,自窗户涌进房间。
月下漂亮的苍蓝色眼睛,美丽得像是冰原地带的冰川,散发出清清冷冷的感觉。
这家伙居然还穿着整洁的白西装,外套下白衬衫被熨得服服帖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好像还打了发蜡,半长不短的头发偏分,额角的头发向内卷,露出光洁的额头,下颌的曲线优美,五官精致得像是刻意用雕刻刀一刀一刀刻画出来的,在夜里仿佛闪着光。
小红毛一脸迷惑。
这副打扮不应该是在出席大型酒会吗?咋跑到她家里来了?
“有吃的吗?老子快饿死了。”熟悉的一开口形象就崩。
五条悟一手扒拉着窗框,一只脚踩在窗台上,另一只脚还在外面,虽然盛装打扮,但是原形毕露之后又是一只放荡不羁的鸡掰猫,即使这鸡掰猫的颜太好,也改不了他鸡掰的事实。
“有。”弥生月下意识地开口。
被五条悟忽悠多了,弥生月严重怀疑这个人穿得如此郑重其事,是出外面坑蒙拐骗去了,这只鸡掰猫鸡掰归鸡掰,但架不住颜值在线,只要不开口往街边一战,搭讪的姑娘们可以排满一整条街,可是只要一开口,那些跃跃欲试想要来搭讪的漂亮姑娘们恐怕会选择拔腿就跑。
这个是夏油杰亲口验证的,身为损友,他在目睹了无数次五条悟被搭讪,那些原本怀揣着一个玻璃般的少女心的少女,玻璃心被他狗逼的性格击得粉碎之后落荒而逃。
正常人队伍里没有被吓跑的女孩子,目前夏油杰只想到一个小红毛,虽然这个小红毛也不算是什么正常的人,她仅仅只是过着正常人的生活里罢了。
进来之前,弥生月没忘记提醒五条悟把鞋子给脱了,五条悟啧了一声,还是把鞋脱了拎着走进来。
弥生月带着五条悟一路摸到了自己家的厨房,厨房离和室不远,两个人的动作都尽可能地放轻了一点,但是仍然逃不过喜欢在夜间活动的猫科动物的感官,纸箱里的大橘猫抖了抖耳朵,从纸箱里抬起头来就看到了宿敌!
鸡掰猫!
又双叒叕来霸占他的饲主!
大橘猫的尾巴愤怒地甩了甩,喉咙里溢出压抑的吼声,路过和室的五条悟明显地感受到和室里那一阵溢出来的属于喵的怨念,回头一看,黑夜里闪烁着一双绿油油的眼睛,黑灯瞎火的,乍一看还有点惊悚。
咒灵见多了的五条悟当然不会被一只愤怒的橘吓到,唇角一掀就是一个挑衅意义十足的笑容。
大橘猫:!!!
红头发用发带绑好,弥生月系上围裙,打火起锅,打算给这人煮面吃。
“荞麦面?”五条悟看到了下进锅里的面条,撇了撇嘴,“老子不想吃这个。”
“你吃过了吗?”弥生月歪了歪脑袋。
“什么?”五条悟坐在桌子上,两条大长腿大喇喇地伸在桌底,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白色的衬衫底下的肌肉饱满曲线流畅。
说真的,这副打扮实在不适合坐在厨房,他这打扮怎么也不像是坐在平民厨房里的人,反倒像是要出席大型酒会或者家族宴会的样子。
可是配合上这桀骜不驯的坐姿,在一众调味料罐子和锅碗瓢盆里,又意外地有点和谐。
“大晦日要吃荞麦面。”弥生月拿着筷子拨弄了几下锅里的面条,“吃荞麦面的时候要用筷子把面夹断,前一年不开心的事情就和新的一年断掉了。”
虽然现在已经过了大晦日了。
“你居然还相信这个。”五条悟支着下巴,脸上的笑容恶劣又欠扁,“你好幼稚哦。”
“我才不幼稚,你才幼稚呢。”弥生月下意识地回嘴。
除了不自觉黑起来的时候,弥生月大多数的回嘴方式一向很单一,连句式都比较单一,单一到几乎没什么杀伤力,轻飘飘的,像是一扫而过的羽毛。
她也不大会因为别人的话语而生气,弥生月感受他人恶意的方式从来不是话语,而是谜一样的直觉。
五条悟没有恶意,只是性格糟糕。因为没有恶意,所以弥生月也不大会生气,顶多有些不高兴。
弥生月把煮好的面条给他端到桌子上,还在上面给他加了个煎蛋。
大半夜跑到别人家里来要吃的人,没资格说这话。
弥生月虎着一张脸,圆润的腮帮子鼓起来,像是两腮鼓鼓的松鼠,看起来手感就很好,如果再抱个松子就更像了。
五条悟又想去捏弥生月的脸颊,然而这个设想还没有实现,弥生月就跑到了冰箱边,打开冰箱门翻起冰箱来。八壹中文網
五条悟抄起筷子开始吸溜碗里的面条,面条煮得刚刚好,不会老,荞麦面本身就是软的面条种类,筷子稍微一用力它就断开了。
五条悟突然想起弥生月刚才说的,吃荞麦面的时候要用筷子把面夹断,前一年不开心的事情就和新的一年断掉了。
五条悟干脆夹断了几根面条。
前一年不开心的事情……
嘛,就这样留在前一年吧。
五条悟支起下巴,碗里的面条还在冒热气。
厨房里弥漫着黏腻的红豆味,煤气灶上的汤锅里滚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缕缕白色的蒸汽钻出锅盖的缝隙升腾。
五条猫猫支棱起来,狗狗碎碎地摸到了灶台边,悄咪咪地打开锅盖,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正面承受不免要被一阵烫,但是没事,他有无下限术式。
汤锅里煮着红豆,大火煮开之后转小火,红豆被煮得软了一点,打开锅盖扑面而来的是红豆的香味。
芜湖芜湖——
弥生月转身的时候,五条悟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边,眨巴眨巴眼睛,眼巴巴地看着锅里的东西。
弥生月:红毛疑惑jpg.
弥生月把年糕倒进了锅里,用汤勺搅了几下,白色的软年糕沾上了红豆,汤汁被煮得咕噜咕噜响,背后的视线一直没挪开,弥生月疑惑地回头,发现五条悟在吹口哨,这鸡掰猫似乎是饿狠了,一碗荞麦面已经给吃得干干净净。
弥生月转回去,被人在后面盯着的感觉又来了,回头却看到了抱着大橘猫的五条悟,对,大橘猫跑进厨房了。
橘猫的四只胖爪子扒拉在他身上,五条悟单手掐住了大橘猫命运的后颈皮,猫咪的尾巴硬邦邦地竖起来,像是一根竖起来旗帜。
弥生月眨眨眼,大橘猫和五条猫猫的感情变好了,他俩还能抱在一块儿,前提是大橘猫龇起来的牙齿能收回去的话。
红豆年糕汤做好了之后,弥生月把煤气灶关了,跑过去把大橘猫从五条悟的魔爪拯救出来。
“你们怎么一见面就打架呀?”弥生月把大橘猫抱起来。
“emmm,这只肥橘在嫉妒老子。”五条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锅边去了,站在锅边跃跃欲试准备开吃的样子活似一只舔嘴角的白色大猫猫。
“嫉妒什么?”弥生月抱着大橘猫一脸懵逼。
大橘猫想要叫,弥生月摸摸他的脑袋,告诉他,“不要叫,妈妈在休息。”
大橘猫晃了晃尾巴。
“嫉妒老子的美貌。”五条悟理直气壮。
弥生月看看大橘猫,又看看五条悟,一边是快要肥成小猪的橘,一边是盛世美颜的大猫咪,猫咪苍蓝色的眼睛璀璨耀眼,白色的头发好似流转着银色的荧光,皮肤白皙,腿长颜好。
弥生月:好、好有道理的样子。
大橘猫:喵?
五条悟心满意足地坐在桌子上,拿起勺子开始吃年糕,喝红豆汤,吃起东西来的时候慢条斯理的,时不时会伸出舌头舔掉嘴角沾上的红豆汤汁。
弥生月想起了毛茸茸,毛茸茸吃东西的样子跟五条悟吃东西的样子不说很像,只能说一模一样。
“你大晚上的去哪儿了?”弥生月突然问。
五条悟拿勺子的手停顿了一下,转而继续进食。
“相亲。”五条悟头也不抬,声音突然没了之前的戏谑,反而多了一点冷意。
弥生月:!!!
弥生月:“……跟女孩子吗?”
五条悟头也没抬,只是‘嗯’了一声。
他当然不是自愿去的。
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出席罢了,年末酒会进行到一半之后,他终于忍不住撒丫子跑路了,那群老头子会气得跳脚吧?但是……关他屁事哦?
御三家每到这个时候会有一次集会,三家的咒术师在这个时候都会聚在一起,明面上说的是交流熟悉,不过是炫耀本家的资本,显示话语权和权力,甚至还可以在酒会上打压一二。
总之,御三家的年末酒会从来不仅仅是年末酒会,而是一场怀揣着各种各样的目的的鸿门宴,还是一场不得不出席的鸿门宴,至于半路跑掉,目前除了他之外,还没有任何御三家的嫡出子嗣敢干。
五条家的老东西想得更美,似乎是想撮合他和某个女人。
这群老东西,他才十六岁啊擦,日本的法定结婚年龄还是十八岁!一群禽兽!
弥生月:!!!
你不是喜欢夏油的吗?!渣男!!
夏油辣么好的男孩纸,你居然渣了夏油!!
夏油杰:???
在家里和父母一起跨年的夏油杰阿嚏阿嚏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
五条悟抬头就看到小红毛震惊的眼神和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抱着橘猫看着他的表情活似他是什么渣男。
五条悟:!!!
这个表情,这个眼神,难道……小红毛喜欢老子?!
五条悟震惊了,血液涌上脸颊,被银白色的发丝遮掩住的耳朵泛起薄薄的红色,碗里的红豆年糕汤还在升腾着温暖的白雾,这温度似乎有点过热了,把他的脸颊蒸腾得有点热,仿佛陷在了云朵里,整个人轻飘飘的。
窗外的樱花树抖落下来一捧雪花,庭院里的皑皑白雪寂静而柔软。
弥生月琥珀色的眼睛还在盯着五条悟,眼睛瞪得老大,还带着几分控诉,六眼的视线里,她的睫毛历历可数,红头发在暖橘色的灯火下光晕流转。
五条悟脖子一梗,意图驱赶耳后泛起的热量,下意识嘴巴一撇,“老子才不会喜欢你!”
弥生月头一撇,红色的头发被带起,甩起一个弧度,“我也不会喜欢你!”
渣男,你居然因为夏油不是女孩子就渣了他!
五条悟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顶嘴:“哈?老子这么优秀强大的男人你居然不要?!”
“我才不要!”弥生月瞪眼。
于是小红毛的脸又给掐了,还是连掐带捏的那种,等她从五条悟的魔爪里逃出来,脸颊上留了好几个红红的手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