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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院甚尔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鲜艳又自然的红头发,也是唯一一次。
这头红头发太过惹眼,在大雪过后的街道上寂静,还带着些许寥落,这抹红色明亮如火,进入视线之后,他几乎是立马就注意到了。
以前不是没有见过红头发。
红色,张扬又明亮,是很多女人喜欢的颜色,那些女人喜欢穿着红色的裙子,嘴唇用红色的口红涂成夸张的红色,穿上红色的高跟鞋。
那种红色,奢靡又晃人眼睛,同样是红色,却和眼前的红头发不一样,它们给人的感觉并不相同。
那头红头发,更像是静静燃烧的火,火光在黑夜里无声无息地跳跃。
看上去很寂静。
小红毛一只手抱着一只看起来约莫超过二十斤的肥橘猫,另一只手上还抱着禅院甚尔的海胆儿子,小孩子两只手传过肥橘猫的前爪,把肥橘猫抱在怀里,时不时还在肥橘猫毛茸茸的脊背上摸两把,他看起来很喜欢那只胖胖的橘猫。
被小红毛抱在怀里的肥橘猫体型尤为肥硕。
好家伙,活这么多年,禅院甚尔不是没有见过肥猫,但是肥成这样的猫他只见过眼前这只跟他儿子挤一块儿的肥橘猫。
橘猫能胖成这样,生活只怕是滋润过头了。
亏得小红毛还能抱着这只肥橘猫走得如此优哉游哉。
一人一猫的重量都压在小红毛身上,可是小红毛脸不红气不喘,脚步平稳,抱着一只看起来已经超过十公斤的费橘猫和一个和肥橘猫体重极为接近的三岁小海胆,还能走得如此悠悠闲闲。
确定了儿子没有危险,还勾搭上了一个小红毛,禅院甚尔松了一口气,绿色的眼睛视线落在了抱着儿子的小红毛身上。
女孩子,看起来十二三岁的样子,身形看起来还偏瘦,两条白皙的胳膊上也没多少肌肉的样子,细胳膊细腿的,抱着总重量超过二十公斤的一人一喵,脚步还能如此平稳。
禅院甚尔忍不住侧目。
即使是成年女人也不一定能抱得动这么胖一只橘,更何况再加上他的海胆儿子的重量,小孩子虽然消瘦了点儿,但是他的体重,不说谁轻谁重,一人一喵加在一起的重量怎么看不是这么身上没几两肉的小红毛能抱得动的。
禅院甚尔天生就与常人不一样,他的身体比常人要强悍,五感超出常人,如果不是从小红毛身上没有捕捉到半点咒力的痕迹,他几乎都要以为那个小红毛是「圈内人」了。
不过……比起普通人,这个红毛身上也过分干净了。
普通人不像咒术师也不想禅院甚尔这种完全零咒力的天予咒缚,普通人的咒力量虽然比不上咒术师,可是仍然会泄露出体外,进而滋生壮大咒灵。
这个红毛身上别说咒灵了,连泄露出的咒力禅院甚尔都没有感觉到。
似乎是感觉到了背后的视线,抱着禅院甚尔的儿子和自家肥猫的小红毛前进的脚步停了下来,跟着小红毛放轻脚步的禅院甚尔也停住了脚步,下意识地往拐角处的小巷子里躲。
“你怎么了?”小海胆抱着大橘猫,疑惑地问。
弥生月说:“有人在跟着我们。”
小海胆回头往弥生月的背后一看,只有零星的路人,和满地的残雪,旁边的便利店走出一个中年男人,手里提着沉甸甸的塑料袋,光秃秃的树枝上趴着几只棕色羽毛的麻雀。
这个时候的天气很冷,人们都不喜欢出来吸冷空气,能待在家里窝被炉的就在家里窝被炉,暖暖的被炉它不香吗?干嘛非要出来吹西北风。
“我没看到。”小海胆眨眨眼睛。
弥生月的脚步顿了顿,转而继续往前走,“那我们继续走吧。”
脚步声很平稳,寒凉的空气里有喵喵的猫叫声还有小孩子的说话声,随着距离的拉长越来越小。
巷子里的光线很昏暗,这是两家店铺的夹缝,容纳几个人不成问题。
巷子里的禅院甚尔把手抄在牛仔裤里口袋里,靠着冰冷的墙壁,昏暗的光线下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小红毛的脚步声越来越小,禅院甚尔抬起手,大拇指在眉心上按了两下。
嚯,他居然还会有被人注意到的时候。
这可真让他受宠若惊。
禅院甚尔出生,再被确认为零咒力的天与咒缚,就无人在注视他,即使是父母和兄弟,哪怕是分出一点点的眼神也不愿意。
那个家族就是这样,非禅院者非为术师,非术式者非为人,他这样的存在在那些老爷们的眼里,连垃圾都不如。
立于人的他后居然会被注意到?
禅院甚尔只觉得好笑。
这小红毛真是邪门了。
禅院甚尔一边想,一边走出巷子,打算去把儿子惠接回来。
可他没想到,转角他就跟抱着肥橘猫和海胆儿子的小红毛面对面了。
禅院甚尔:“……”
这红毛真他妈邪门。
“大叔,是你在跟着我们吗?”小红毛从肥橘猫和禅院甚尔的海胆儿子中间挤出来一张脸,虎着脸问他。
禅院甚尔带着伤疤的嘴角一撇,面不改色地扯犊子,“不是。”
小红毛虎着一张脸,超级认真,“不,就是你。”
禅院甚尔语塞了一下,随即一副无赖至极的样子,“大街上人这么多,你怎么知道一定是老子跟着你?”
“我听到呀。”小红毛眨眨眼睛,“呼吸声,脚步声,心跳声,和你的一模一样。”
禅院甚尔愣住了,翠绿色的瞳孔微微颤动了一下,看了小红毛老半天才发出一个‘哈’的音节。
什么鬼?
“还有感觉。”小红毛接着说,“我感觉你好能打,这一条街就你最能打了。”
禅院甚尔:“……”
什么几把?
“你是小海胆的爸爸吗?”小红毛接着问,“你和小海胆长得好像。”
禅院甚尔又看了看跟肥橘猫挤一个窝里的海胆儿子,小孩子黑色的头发到处乱翘,似乎是苦大仇深着一张脸。
儿子的头发虽然看起来刺啦啦的,跟个刺头似的,乍一看上去像颗海胆,但是身为老父亲的禅院甚尔心知肚明,儿子的头发手感很柔软。
小海胆吗……
挺适合他的。
禅院甚尔瞅瞅自己的海胆儿子。
被小红毛抱着的海胆扁了扁嘴,“我不是海胆。”
“可你看起来就像颗小海胆。”小红毛说。
“你看起来还像番茄呢。”小海胆说。
红红的番茄。
大橘猫:“咪——”
禅院甚尔:“……”
这都挺特么贴切的。
“海胆的爸爸居然不是海胆啊。”小红毛看了看禅院甚尔,又看了看怀里的小海胆,感慨一般说了一句。
禅院甚尔:“……把我儿子还我。”
老子是不是海胆关你一个小红毛屁事?
“咕噜——”
有人的肚子突然响起来了。
空气突然安静,唯有大橘猫晃着尾巴发出喵喵喵的猫叫声。
小海胆小脸红红地往大橘猫毛茸茸的猫毛里藏了藏。
禅院甚尔:“……”
啊,儿子饿了。
啊,他突然想到他的钱都贡献给帕青哥了。
怎么办?
“小海胆你和大叔吃咖喱牛肉饭吗?”瞌睡来了送枕头,小红毛这时候开口。
小海胆的脸更红了,但是他的无良老爹的脸皮比他厚多了,“吃啊,怎么,你要请我和这小子吃饭?”
小红毛点点头,“我感觉你们缺钱。”
末了小红毛又说:“超级缺钱的那种。”
禅院甚尔:“……”
他一定要再说一句,这红毛真邪门。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老子缺钱的啊?!!!
*
陪美纱子回东京的那天,女孩子从钱包里翻出好几张这家新开的咖喱店的优惠券,一把拍到弥生月的手里,苦恼地说:“本来想和你一起去吃街边新开的咖喱店吃咖喱牛肉饭的,可是现在看来没有机会啦。”
“我看样子也不像能回去的样子。”美纱子深吸一口气,随即笑了,“你帮我去吃吧,好吃记得告诉我,回头我溜回去找你一起吃。”
一直没机会去吃,刚好碰上缺钱的父子两个人,小红毛搭伙去了咖喱店吃咖喱牛肉饭,当然,钱是她付的,有优惠券,三个人的饭钱加起来也不会太多。
如果好吃,她就告诉美纱子,街头新开的咖喱店的咖喱牛肉饭很好吃,她可以溜回来找她一块儿吃了,或者她打包溜达去东京找美纱子一块儿吃。
于是脸皮巨厚常年当小白脸的禅院甚尔毫无压力地拖家带口吃软饭,三人一喵进了街边新开的一家咖喱店,服务员还特地给大橘猫准备了牛奶,几个人的座位安排在玻璃窗便的座位上。
禅院甚尔托着腮,视线落在小红毛身上,小红毛和她的猫,还有禅院甚尔的海胆儿子排排坐成一排,一大一小动作很统一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是两只进食的松鼠。
旁边是透明的落地式玻璃窗,窗外是一棵光秃秃的树孤零零地吊着一片要掉不掉的枯叶子,窗前时不时经过几个人。
翠绿色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眼角余光发现收银台的女服务员在偷看他。
禅院甚尔掀了掀嘴角,无声地嘲讽,他这张脸倒是挺招女人喜欢的。
“小鬼。”禅院甚尔开口,“你到底是怎么发现老子的?”
跟了没一会儿就给发现了,他的手艺什么时候怎么差劲了?或者是,这小红毛有猫腻?
弥生月捏着勺子的手一顿,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之后开口,“我之前说了呀,听到的,感觉到的。”
禅院甚尔皱了皱眉头,随即一个念头无声无息地出现,瞳孔随之轻轻颤动了一下,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猜测。
没有咒力,五感超出常人地发达。
不会是……
耳边又响起收银台的女服务员叽叽喳喳的讨论声,烦躁的情绪从心里的某个角落无声无息地溢出。
啊啊,没想到啊,居然会发现一个跟自己一样的存在。
“她们在说你长得好看,好高,没有见过比你还好看的男人。”小红毛看了看收银台的两个女服务员,听到小红毛声音的两个女服务员的脸马上红了,你推推我我推推你。
“她们还说好可惜,你都有孩子了。”小红毛又补了一句。
两个人女孩子的脸彻底红了。
禅院甚尔:“……”
还真特么的是。
禅院甚尔托着腮,嘴角带笑,神态慵懒得像只休憩的黑豹,翠绿色的眼睛幽幽,宛若翡翠,他恶劣地开口,“怎么你也觉得好可惜?”
“不可惜呀,我喜欢小海胆。”小红毛的眼睛亮晶晶的,坦然,没有一点阴霾。
禅院甚尔碰了个软钉子,莫名地觉得无趣。
不,她跟他不一样。
这红毛还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比一般人迟钝的女孩子。
“你叫什么?”禅院甚尔扯了扯嘴角。
“雨宫弥生月。”小红毛说。
禅院甚尔顿了顿。
有咒术师所属家族的女性普遍都思“超前”,尤其是在某些方面上,但是这个红毛迟钝,脑子看起来还缺根筋,而且没听过有哪个咒术师家族是姓雨宫的。
野生的……天与咒缚吗?
真是幸运啊。
禅院甚尔想着,一边举手开口:“再来一份。”
末了竖起大拇指,面不改色地指了指小红毛,“小红毛付钱。”
服务员:“……”
小红毛眨眨眼,表情人畜无害:“大叔,她们说你好差劲呀,居然让小孩子付钱。”
禅院甚尔:“啧。”
你可闭嘴吧,老子听到了。
差劲就差劲呗,面子又不是面条,还能当饭吃不成?老子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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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真是好运气啊。”弥生月听到禅院甚尔说。
男人两手抄在口袋里,弯着腰,看着这个矮冬瓜小红毛,这个小红毛很矮,胸也是平平无奇,但是阅女无数的某人自有自己毒辣的眼光,再过几年,这红毛就会长大,长大之后的红毛会是不多见的美人。
到时候会有很多臭男人追的吧?
禅院甚尔想。
小红毛不解地歪了歪脑袋,人畜无害的样子像只猫儿。
禅院甚尔骨子里的恶劣因子蠢蠢欲动,直接动手揉乱了小红毛的头发。
小红毛:???
为什么都喜欢捋我的头发?
小红毛:红毛疑惑jpg.
小红毛顶着一头被差劲大人揉乱的头发迷惑的时候,禅院甚尔已经抱起来自己的儿子惠,放在成年男人的圈子里也是身材高挑的男人看着天边柔和的冬日,逆着光,在地上落下黑色的影子。
他抱着他小小的儿子。
“你这样也不错。”禅院甚尔的眼神平静无波,“比起我那可真是好太多了。”
他的人生无可救药。
“以后变聪明点吧,你看着不太聪明。”男人又说,还恶劣地扯了扯嘴角,“当心被不怀好意的男人骗了。”
尤其是他这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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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红毛走了,她带着她的猫,慢慢地朝街道的另一边走,冬天的太阳落在地面的残雪上,泛着细细碎碎的淡金色。
禅院甚尔看了一眼他的儿子,“走了。”
寒凉的空气直直往脖子里钻,惠忍不住把自己的脸往围巾里埋了埋,温暖的温度还在,还有淡淡的橘子汽水的味道。
他突然想起,弥生月没把她的围巾带走了。
小男孩往弥生月离开的方向一看,人早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地的淡金色冬阳,今天的太阳好像格外地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