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爷拿起笔说:现在是十年文革特殊时期,咱们院里红卫兵已经有十多名了。
为了鼓励大家,我特别给大家写一副扫除四旧的春联,到时候家里有红卫兵的家庭把春联拿去挂上。
张河村是个小地方,人不多,一共也就几十户人家。几十户人家零零散散的住在落佳山的山脚下,每户人家就靠着自家开垦的一些土丘荒地生活。
张河村水多,河多,一条十多米宽的清河就在村边奔腾流淌,河名漳河,张河村本不叫张河村,后来住在漳河边的乡亲们对外乡人常说“我们是住在漳河边的村子。”慢慢的,住在漳河旁的村子就简化成了漳河村,再后来,老人们觉得漳字村的漳字又饶又长,太难写,于是大手一挥,漳河村就变成了张河村。
顺着漳河走个一里地,有条支流,小小的一条,只有百十米长,溪水清澈见底,夏天的时候,溪水水面上还有雾气蒸腾,溪边有一片竹林,夏天凉风阵阵,是个消暑的好去处。
小溪直直的一条,只有尽头有一点弯曲,村里第一个发现小溪的老陈头肚里也没有什么墨水,看着这个小溪,绞尽脑汁,想不出来什么文雅的词,恰巧看到旁边一个小孩放牛从旁边经过,就来了句,一曲弯弯似牛角,就叫牛角溪吧,于是,小溪有了名字。
初秋,天上的太阳依然火辣辣的,村里忙完的乡邻都成群结队的来牛角溪旁的竹林里消暑,时间已经快到下午了,空气中弥漫着热气,树叶被风吹着沙沙作响,吹到脸庞上,总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感觉,孩子们早就经受不住热气,一边打闹,一边奔跑,一溜烟跑进了竹林里。本来竹林静谧的环境顿时被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打破了。
当老陈头拄着拐杖慢慢踱进竹林的时候,其他年轻人早就围绕着牛角溪坐下了,老陈头笑了笑,慢慢往东面走,果然,过了一会,一个青色的大石头南北横在小溪边,一个面目稍稍有些消瘦的中年人靠着青石坐在小溪边,看着东方发呆,中年人蓄着一些小胡子,头发用发簪盘了起来,身着一身烟青色的长袍,看起来有些深沉。
老陈头看到中年男子在发呆,就咳嗽了一声,锤了锤背,咳嗽声惊醒了中年人,他转脸看到是老陈头,有些沉默的笑了笑,说了句“陈叔,您来啦”从身旁端出来一个用竹条编做的凳子,放在老陈头前面。然后又把头转了回去。依然看着东方静静发呆。
老陈头慢慢坐在凳子上,放松了一下腰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小张啊,看了四十年啦,还看吗?”
中年人,也就是张源,听到老陈头的话,转过脸,静静看着水面上倒映的自己成熟的脸庞,水面上的脸庞有一个高挺的鼻梁,鼻梁上架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嘴唇紧紧的抿着,有着一股不同常人的坚韧。
张源看了看水面,叹了口气说,“看了40年了,都快成习惯了,陈叔,您这么大年纪还来这里,可要注意身体。让您家的小胖子扶着您一点,您家的小胖子呢,怎么没来”
“你说小陈啊,他去县城送孩子上课堂去了”老陈头说到这明显有些感慨,“小张,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和我家小屁孩差不多大吧,第一次见你,你穿着一身挺奇怪的衣服,躺在这石头上,怎么叫也叫不醒,要不是鼻子还出气,我都以为你不在了呢,那时候我也才三十多岁,哈哈,转眼都四十多年了。”
“对呀,真快,一转眼,我来这里都四十年了,不知道家人,朋友都怎么样了,不知道小颖是不是还在等我。”说到后面,张源的声音不知不觉就小了许多。
“小张,既然想家,你这四十年怎么没回家看看,就算和家人闹矛盾,这么多年了,也早就该原谅你了,快回家去看看吧。”老陈头有些痛心疾首的说了起来。
“这么多年了,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我这一辈子,可能,都回不去了。”张源说着说着,声音不由得有点哽咽。说完这句话,张源不由得沉默起来。
老陈头年纪大了,可能没有听清,大声的问张源:“你刚刚说的什么,我没听清,你声音大点嘛,对了,你长的也是好面相,村里这么多人要给你介绍媳妇,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也没个相中的?你看看村里和你同岁的,哪个孩子不都快成家立业了?大树的孩子都上课堂了,你看看你,,,。”
张源也不说话,就静静地听着老陈头念念叨叨村里的陈旧往事,偶尔听到开心的事,也会跟着笑笑。
突然,张源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陈叔,您觉得世界上有神仙吗?”
溪水静静的流淌,水面清澈至极,水面波光粼粼,倒映着即将落入山下的夕阳,映的溪旁张源的脸庞有些模糊。
老陈头看着张源沉稳的侧脸,微微有些出神,恍惚中,他又看到了初识溪水旁那个坚毅,充满希望的孩子。老陈头不由一愣,再眨眨眼,发现张源眼角也有了皱纹,头上的青丝下也有了鬓鬓白霜,他自嘲的笑了笑“呵,这天下哪里会有长生不老的人呢”
本来张源正在静静地看着小溪发呆,怔怔的有些出神,听到老陈头的自言自语,用手扶了一下后背冰凉的青石,用平淡却又有些迷茫的语气说了这样一句话:
“陈叔,您说这世界上是不是有神仙呢?”
听了张源的话,老陈头不由叹了口气,道:“神仙,什么是神仙呢?我这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见过最厉害的怕就是县城的那些镖头了,县城的那些镖头能飞檐走壁,掌毙山猪,单手拎起石磨。”
“可他们也不是神仙,因为我也曾看到过他们生老病死,他们也有遗憾,也只是庸庸碌碌的众生罢了。”
“不管有没有神仙,在我们的小村庄里是看不到啦,不出去看看,怎么会知道世界上是不是有仙人呢?”
老陈头说着,说着,脑海里就不由得回忆起小时候稚嫩的自己,仰着脑袋看着自己认为无所不能的父亲,充满好奇和向往:“爹爹,世界上是不是有能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仙人啊。”
而当时父亲说的话,自己一生都记得,“世界上有没有神仙,我也不知道呀,我觉得不论有没有仙人,自己出去走走,出去看看,总归是有收获的,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只要你走的路够长,见到的人足够多,就一定能看到”。那时候说着这样一番朴实但有着深刻道理的父亲已经化为一抔黄土,自己在张河村见证了风风雨雨,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曾经的亲人,却终究没有勇气迈出看看天下的第一步。
想到这,老陈头叹息了一声“不论世界是不是有神仙,我这把老骨头是看不到了,小张,这个问题,你都不知道问了我多少遍啦,你也老了啊,可能你也没机会看到了。”
说完,老陈头有些意兴阑珊,撑起拐杖,慢慢转过身子,背在身后的手拜了拜,说了句“我先回了,小张你也快回去吧”,苍老的身影就慢慢的消融在了夕阳的余晖中。
张源看到老陈头慢慢离开了,本来因为期盼问题答案而紧紧握着的拳头也慢慢松开了,他舒展舒展因为长时间坐着而导致有些麻木的身子,自嘲的笑了笑:
“是啊,我在这个世界蹉跎了四十年,刚到张河村的时候,很年轻,也很有希望,但是刚刚落到一个陌生又举目无亲的地方,每天都想着回家,每天想着回家的路在哪里,浑浑噩噩的就过了十多年,问遍了所有见过的人,都只知道这里叫罗启,属武清域。”
“浑浑噩噩,垂垂暮年,我盼了四十年,还是没有看到希望,老了啊,若有机会,我还真的想出去看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重生一遭,连村镇以外的世界都没见过,也确实有点遗憾啊。”
张源一边思考着一边伸出手,从空中飘落的竹叶中,伸手一捻,接住三片叶子,朝前方的溪水里一弹,激起一片波澜。
“不过说起来,这个世界的武功还真的很神奇啊。可惜而立之年才遇到齐老哥,不然真的想试一试突破常人的极限是什么感觉,可能也会很不错感觉。”
张源拍拍手,起身向外面走去,牛角溪的溪边稀稀落落的散落着许多腐朽的竹子,平常走路的时候偶尔有来乘凉的人被竹竿绊倒,但是张源在这里住了四十多年,这里的一点一滴他都映刻在心,他来来回回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被绊倒过。
可能是夕阳西下,阳光有点昏暗,路上有些看的不太清楚,也可能是在青石上坐的久了,腿脚有些麻木了,张源走着走着,突然踩到一个翘起的竹结,他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半个身子躺在溪水里了。
张源自嘲的躺在溪水里,笑了笑:“老了,路都走不稳了。哈哈。”说完,他本来正准备起身从溪水里站起来,突然,他又躺了下去,喃喃道:“其实这样躺着,也挺好”
初秋的天气还很热,溪水也有一股温热的气息,躺在溪水里,却是十分的舒服,张源双手枕着手,脑海里想着怎么度过以后的岁月,双眼一闭,他正准备稍微眯一会,下一刻,他却看到一个久违了四十年的景象。
随着他眨眼的一瞬间,时间仿佛停顿了,张源惊讶的看着自己头枕在双手上,双眼微眯,本应该被风吹动的衣角一动不动,他就以这样一个雕像般姿态凝固在溪水中,诡异又奇特。
面庞上方被风吹落的竹叶正在飘飘扬扬的打着旋准备触及水面,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就静静地树立在与水面交接的一点,波光粼粼的溪水也静止不动。
竹稍上,一只被张源落水声音惊吓到的竹雀正惊慌的张开翅膀,刚刚飞离竹林准备冲天而起,也一动不动的凝固在竹林旁。
竹林外,两个稚童正在互相打闹,衣衫凌乱,被家里的大人拎着耳朵往家里走,也像中了魔咒,伫立在原地,人群后,老陈头正抬手,准备敲敲酸疼的后背,那只抬起的手久久不见落下。
时间就在这一刻静止,骤乎而停。
整个世界都静谧无声,张源虽然四十年前体验过这种感觉,仍然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是不是撞到了神仙,还是妖魔鬼怪,他只知道自己除了思考,连眼睛都动不了。
张源保证这一刻不是幻觉,他还没有傻到将一个这么自己亲身体验的奇景当做幻觉。
当张源静静的思考着,差点以为世界就这样永远停止了的时候。
世界突然动了,时间却以违反正常状态快速倒退而去。
脸旁已经触及水面的竹叶飞快倒飞回竹稍,叶子的颜色由枯黄变为嫩绿,然后又飞快的缩回竹子里。竹子深绿色的竹竿像是水墨颜色被泼了水,由深绿变嫩绿,然后变细变短。最后又变成了嫩绿的竹笋隐没在土壤里。大片大片的竹林飞速变小变细,然后消失在地表上。短短一瞬间,就是沧海桑田。
天空中展翅的竹雀收回翅膀,离奇的倒飞着落回竹林,然后又飞快的被甩到九霄云外。
天空中烈日由昏暗又变得明亮,自西方即将落山冉冉向东方升起,最终在东方落下,天空中星辰亮起熄灭。黯灭不停。
星辰升起落下速度之快,让飞速推移的时光仿佛在张源铺上了一层闪烁的星衣。
溪边的青草颜色交替变化,由深绿变嫩绿,然后又变得枯黄,最后又变成嫩绿,像是一副抽象的泼墨画被画师随意涂抹,最终消失不见踪影。
天空中云彩大片大片的翻涌而过,颇有海浪波涛汹涌的气势,偶有一只云雀飞速倒飞而过,似一只破空的利剑划过天空又瞬间消失不见。
世间万般事物都在飞快的倒流,张源身下的牛角溪却仿佛跳出了这个画幕,仍在慢慢流淌,只是与往日不同的是,溪水水面上开始慢慢升腾起道道水雾,越来越快,溪水随着水雾的升起,也越来越短,越来越小。
最后张源干脆放下心中的惊叹,开始欣赏这绝世难寻的岁月流逝之景。
张源身下的溪水开始慢慢干涸。露出水面下的平地,星空的推移也逐渐慢了下来,越来越慢,像是最初冻结的那样,又开始慢慢冻结。
这个时候周围的景色已经完全变化,本来郁郁葱葱的竹林已经所剩不多,只有稀稀落落的一小片。张源身下的牛角溪已经完全消失不见,本来溪水流淌的地方已经被青青草地覆盖了。
时间再度定格了差不多十多秒。
周围的一切骤乎恢复正常!
“呼”本来准备起身的张源,一个转身拔地而起,大口的喘着气,目瞪口呆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啪嗒”一声轻响惊醒了张源的沉思,周围的声音也开始涌入他的耳朵。张源眨眨眼睛,从本来自己双手枕着的位置捡起一颗与周围草地格格不入的鹅卵石。
张源下意识的用手摩挲着鹅卵石,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刚刚他起身的地方,茵茵绿草,微风徐徐吹过。一股清新的生命气息铺面而来,按照常理来说,草地上不会有鹅卵石的。但是,张源清楚记得十秒钟之前,自己躺的地方还是一条缓缓流淌,不急不缓,仿佛可以流淌到亘古的小溪。
眨眼间,这条陪伴了张河村许久的小溪就这样消失在了他的眼前?张源蹲下身子,轻轻摸摸地上的青草,手指尖清晰的触感,鼻尖萦绕的清新泥土气息无不清清楚楚告诉他,这就是真真正正的草地,不是在水里躺的时间久了的幻觉。
张源捻起一颗青草,放在嘴里尝了尝,一股青涩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
突然,张源好像发现自己遗忘了什么东西,他把双手放在眼前,翻来覆去看了好久,又用左手使劲按了按右手的手背,喃喃道:“这么年轻的手,右手几年前被鹰抓的伤痕也不见了。”说完,他站起身,用手一捞,将身上松松垮垮的皂青色长袍拎起来,看了看瘦小的胳膊,拍了拍自己的脸,慢慢笑出声了,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惊的旁边竹林里呼呼飞出好多竹雀。
“哈哈,你好,我的青春,敢问世上可有仙?”张源一边狂笑,一边向竹林外面走去,本来有些佝偻的背影越来越挺拔,身后的影子在阳光的照映下拉的很长,仿佛一柄出鞘的剑。
“小伙子,笑什么呢?遇到了什么好事,这么高兴?”这边张源还没笑够呢,竹林外就走来一个壮硕的中年人。中年人身着一件深蓝色长马褂,肩膀上的肌肉将马褂撑的鼓鼓的,配上一张长着仿佛虎目的国字脸,瞬间给人一种山一样的可靠厚重感,中年人穿着一件深灰色宽大短裤,脚上踩着一双千层底布鞋,走路虎虎生风。
声音还未落下,中年人已经走到了林子边,停下脚步,好奇的看着张源:“小伙子,你看着好面生啊,你是哪个庄的?遇到了什么好事,这么高兴?”
“呃,老陈叔,这么早起来散步啊。”看着眼前壮硕的中年人,张源有些尴尬,又有些惊讶。
“您老年轻时这么壮的呢?”张源很难在脑海中将这个走路虎虎生风,感觉都可以生撕虎豹的壮汉和半个时辰前佝偻不已,走路都要拄着拐杖,一阵风都能吹到的老陈叔合成一个形象。
“臭小子,我陈硕哪里老了?看你大早上鬼鬼祟祟的躲在竹林里,干什么的?”老陈叔一听张源说他老,顿时瞪大眼睛,一副不满的表情。
许是刚刚看到一段常人无法理解的时光变化,独自一人经历了沧海桑田,张源现在看到曾经垂垂暮年的老陈叔以这样一种健康,充满生命力的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瞬间,就已经热泪盈眶,快步冲到陈硕面前,在陈硕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将陈硕抱住。
“一别数十载,老陈叔,还能看到你,真好。”
陈硕本来想伸手将张源推开,手已经放到他身上了,听到这话,本来要推出去的手一顿,不由得在张源肩膀拍了拍“小兄弟,你认错人了吧,我怎么不记得我认识你。”
“呃,你不认识我?”
“不认识,肯定不认识,我又不老,认识肯定能记住的。我想了一遍,附近村庄也没你这人啊?”
“那今年是何年月?”
“罗启九百三十七年。你连这都不知道?”
听到这话,张源面露惊讶和疑惑。轻声道“罗启九百三十七年,初入这个世界的时间?一转眼回到了四十年前。巧合?还是命中注定?”
“原来陈叔真的不认识我,因为他以前根本就没有见过我啊。”
想到这,张源略略收拾了自己被时光倒流冲击的有些激动的情绪,稍稍后退,躲开陈硕拍在肩膀的手,双手抱拳道:“在下张源,从东方被人追杀至此,刚刚看到兄台有些面熟,有些激动,可能认错人了,刚刚误会望兄台海涵。”
听到张源这话,陈硕背在身后的双手轻轻拍了拍,眯着眼睛,貌似忠厚的说了句“哦,这样啊,难怪我都没见过你呢,被人追杀?我怎么没见有追兵过来啊?”
“我从西边的山上逃窜过来,山野上树木广袤,一不小心迷了路,不知道此处是何地。刚刚从这边竹林里走出来,就遇到了兄台。”
听到张源这话,陈硕本来微眯着的眼睛里冒出一缕锋芒:“你在撒谎,你既然是从别处逃难过来的,为何初次见到我就能叫出我的姓氏?”
一边说着,陈硕的一只手已经摸到了身后,掏出一只泛着寒光的匕首,后背稍微弓起,只等张源回答不上来他的问题,就要将张源这个看上去鬼鬼祟祟的疯子制服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