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7日审讯室我好像是醒了。但还不能确定,第一是我忘了我清醒时的情境,可能现在还处于梦里,又或者——是濒于死亡。不过更重要的是,我睁不开眼睛,确切地说是无法拉起我的眼皮,而且眼球感觉到了强烈的压迫感。不过,好像并非第一次这样了。自从五年前开始,我就时不时地晕倒,并且在醒来以后会不记得晕倒前的事情,这样的症状断断续续,但发病并不频繁,医生也找不出病灶所在。我现在,是又晕过去了吗?超过五秒以后,我已确信自己已然神志清醒,并没有处于昏睡的状态中。那么,就是有东西故意遮住我的眼睛,是绑架吗?还是地震后我已躺在残垣断壁之中?也许,我已经瞎了。“喂,醒醒!”
一声大喝。随之而来的是刺眼的亮光,以及眼球突然失去压力而凸出的难受。好吧,至少我没有瞎。可随后看到的东西也绝不能让我心安,面前出现的是一个封闭昏暗的房间,以及一张可怕又愤怒的面孔,一个警察,不,在我视线的最左边还有一个。他们把我从地上提到了椅子上,顺便浇了一盆冷水。这并不是什么比喻,就是实打实冷冰冰的一盆水,从头上刺骨地淋下,冻得我打了好几个寒颤。不过托这盆水的福,也让我清醒了些许,我也开始试图搞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回忆一点点开始浮现,变得逐渐清晰起来。对,想起来了!上午我从编辑部回去的路上,突然被人摁在了电线杆上,就当我以为这是绑架或者抢劫,想要呼救的时候,我的两只手在几秒钟里就被反拧了过来,戴上了手铐。我别扭地转头看,才意识到这是警察,刚试图想问些什么,就被两个人推着往车里塞。我拼命想挣脱,暂且不说我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只是单纯不喜欢被这样粗暴对待罢了,但是我根本没力气反抗。其中一位警察在我耳边嚷:“大街上这样不好看,动作快点!”
然后,我突然像断了片一样,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觉得头疼得厉害。想到刚才眼球的压迫感,我举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因为带着手铐的缘故,这动作有些狼狈。“啊!”
冷不防的刺痛感让我叫了出来,很容易就摸得出来,围绕着左眼的四周肿了一大片。“你们这是刑讯逼供啊!还用上暴力了!”
我捂着眼朝着那个凶相的警察大吼。“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警察愣了几秒,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其中那个老实人长相的警察见我一脸苦相,有些尴尬,才勉强停下了笑声。“你眼角的伤啊,是自己发疯给撞的。”
我自己撞的?鬼才信呐!因为我完全没有这一块的记忆。见我迷茫狐疑的脸,他继续道:“你听到林梓棠的死讯后,突然发了疯一样,我们拉也拉不住,最后你自己发力撞在桌角,晕了半天。”
“林教授死了!?”
两人不约而同点了点头。大脑又是一阵刺痛,但随之后半部分消失的记忆又慢慢回来了。想起来了,是的。我不敢相信,这两个警察告诉我,我的恩师——林教授竟然死了!被誉为中国推理小说之神的他就这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这件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林梓棠林教授,就是他带领我进入了推理小说的世界,在大学的时候,我有幸选中他作为我的导师,因为他膝下无子,因而他对待我就如同对待自己的儿子一般。也许是因为我的刻苦努力,即使我的作品还不那么成熟,他却还是在校刊多次推荐我的作品,并把我介绍给了著名推理小说杂志《推理之王》的主编季凡。我仔细的回想上一次和他见面的时候,是在三天前。在他的家里林教授和我聊了一整天,虽然因为腿疾躺在床上许久了,但是只要一谈起推理小说来,就表现得精神矍铄。可没想到仅仅相隔数日,我们便相隔阴阳两界。此时我几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即便再次听闻这个噩耗一次,我还是心痛得匍倒在桌上。半晌,我才缓过神来,蠕动着嘴唇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凶相先开口:“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们现在怀疑就是你杀的人,你还问我们他是怎么死的?”
什么?林教授之死已然让我心痛如绞,而警方的犯罪嫌疑人竟然是我自己,这样的局面令我近乎崩溃。不过仔细想想也不无道理,他身边经常出没的人只有我而已。如此看来,林教授之死肯定存有许多疑点。不管真凶是否刻意嫁祸,至少他做得很干净,因此让警察只能怀疑到了我的头上。事已至此,拒不认罪就是了。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既然没有杀人,警察也就没有证据。于是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你看我那样子像是装的吗?他是我最敬佩敬仰的人,我怎么可能杀他!我恨不得找到凶手,亲手杀了他还差不多!”
凶狠的语气似乎也让那两个警察有些惊讶。“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演戏。”
凶相的音量比刚才低了许多。“尸检报告显示林梓棠死于Cyanide中毒,并且随后在北郊工业原料市场查到了你购买Cyanide的签购单,就发生在林逝世前几天,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是你毒杀了林梓棠。”
老实人开口道。“什么?我听都没听说过这个什么原料市场!而且……”竟然凭空出现了指向我的证据,可是我不记得我买过这种东西啊。这样看来,只能是嫁祸了!可是我还来不及质疑,老实人便继续说道:“并且,在作案动机方面,你也有很大嫌疑。我们了解到除了死者特别举荐你的杂志《推理之王》会不定期刊登你的小说,其他杂志和出版社根本对你的小说不屑一顾,据说你江湖上人称‘拒稿之王’吧。”
“这!这!据谁说的!?”
拒稿之王的名号都被翻了出来,算是揭了我的短。“于是你隔三差五往林海棠家跑,想得到他的当面指教,可惜啊再怎么献殷勤拍马屁,他也没有分享给你一点灵感和技巧。此时,你看到死者诸多手稿尚未面世,想纳为己用,便心生歹意,杀害了他。你看,我说的对吗?”
老实人像背台词一般一口气说完,不给一点插话的空。这些都是常用的审讯技巧吧,施加压力来迫使罪犯承认罪行。但是这样简单的招数可骗不了我,怎么说我也是读了数不胜数的推理小说呢,急功近利想要套取口供的姿态恰恰说明警察没有绝对直接的证据。思及此,我有些放心了,大胆地驳斥了回去:“等一下!这些毫无根据的推测是哪儿来的?周围人都知道,我和林教授的关系有多好!”
“是吗?可是这些推测并非毫无根据,林梓棠长期合作的律师向我们提供了这些信息,林梓棠曾委托他立好了遗嘱,并且透露他还写了一封遗书。但是我们调查了他的寓所,没有发现所谓的遗书,只是在后院发现了一些未燃烧殆尽的碎片,其中就有疑似遗书的字样。而更重要的是,在上面提取到了你的指纹。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发现了遗书上有对你不利的部分,随后刻意烧毁,更何况,只有你有充分接近林梓棠的机会。也就是说,无论在作案动机还是作案时间方面,你都是第一嫌疑人。至于,你所说的感情深厚,究竟是利益的驱使还是确有其事,谁知道呢?”
说罢,警察把一个装有那部分碎片的证物袋放在我面前,他两眼注视着我,似乎期待以此攻破我的心理防线。但是,这或许只对真正的杀人犯有效,而我深知自己就是没有杀人啊,吓唬谁呢!?“的确,林教授是让我去烧过一些书信,但是我真的不知道里面还夹有他的遗书。”
如果遗书还在的话,兴许反而能证我清白,现在偏偏成了我杀人嫌疑之佐证,天意弄人啊。如我所料,他们也根本不会信我的解释,对他们来说,这是显而易见的狡辩之词。“那么,你如何解释我们在你家中发现林梓棠未发表的手稿呢,这好像是他刚刚开始连载的人气小说《妙手》的原始手稿吧,作家郁修?”
“那是他有一天突然把这些手稿交给我的,我当时也很疑惑,但是他说这部小说他不想写了,他有更重要的作品要优先完成。于是,就存放在我家中。”
我情绪低落的回应道,我知道他们根本不在乎我作何解释。果然,二人摇了摇头,面露些许的不耐烦,但随即又轻蔑一笑。警察继续说着一些他们的主观推断,并且用一贯的软硬兼施诱导我承认罪行,可是我就好像在听一场评书,这一切的描述真的是我本人吗?我还想反驳,可是一个个词语突然就如鲠在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的恩师死了,最应当悲痛万分急于找出凶手的我反而成了杀死他的头号嫌疑犯。明明是一个写推理小说的人,到了这时候我却无法推得任何有用的信息。失败、失败!仿佛这两个字都要刻画在我脸上一般。不,不,一定要冷静啊,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轻易投降!我艰难地擦干净泪水,打算先好好捋清楚当前的境遇。至此,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没有直接证据,这些只不过是他们的猜测而已。细想一下,前段时间的林教授确实有一些反常之处,但是现在的我根本无法思考出什么有用的结果来,而我现在所能做的,就只有拒不认罪,希望后续的调查能证明我无罪。我是错误的犯罪嫌疑人,随着时间推移,真相的浮现对我来说是有利的。应该是这样吧?嗯,一定是!“快点交待吧,郁修,你继续狡辩只能是对抗调查,抗拒从严你懂的吧。”
凶相开始咄咄逼人。我把皱巴巴的衣服领子整理了一番,调整了一下面部的肌肉,以免显出几分心虚,最后确认舌头没有问题,能够吐字清晰。“我没杀人。”
在这寂静肃杀的审讯室,我只能留下这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