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带路,曲秋跟着,一老一少走过了黑暗,穿越了黄昏,来到了下午。
地上的红地毯也慢慢地变成了青石路。
“哎,小伙子你说你火急火燎的,连魂都给自己跑丢了两个,何必呢?”
老人话是这么说,但摇头晃脑间全是藏不住兴奋:“不过不要紧,老头子我现在就帮你把魂儿给讨回来。”
可老人话音未落,就看到堵在前面的那个背影。
一直在默默梳着头的那个女人。
曲秋又觉得自己头皮传来了萌动的瘙痒。
“咳咳……”
听到咳嗽声,女人如遭雷击,全身突然散出一阵焦臭,但梳头的动作却加快加重,像是风吹树叶的簌簌声随即响起。
曲秋的异样感却因此消失了。
反而是老人从头顶开始,缺水干褶的皮肤像是香蕉皮一样,被一只无形的手掰开,露出里面有些发青的血糊糊肌肉。
从皮下淌出来的血液黏稠发黑,还带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味,熏得曲秋把脸皱成一团。
只听啵啵两声,黑血向外凸起,浮现出十几张老人的脸。
“““咳咳咳……”””
重叠起来的咳嗽声,乍一听上去是那么的有气无力,但声音落下后,却像王水一样,腐蚀听者的意识。
即使曲秋没被老人针对,他还是能感觉到有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耳道里流出,本就迷糊的脑袋也越发地迟钝。
梳头女人呕的一声吐出一大团掺着头发的血肉,然后双手不受控制地扯着头发,甚至将头皮都扯下来了,也一副浑然不觉的姿态。
“女娃子,你除了梳头,还会什么?你斗不过我的,你们都斗不过我的……”
老人转过头来,让曲秋看到自己那没了脸皮的老脸。
原来并不是因为在皮肤的遮盖下,才显得老人眼睛和嘴巴像是一个黑乎乎的空洞。
而是老人本身就有眼无珠,无牙无舌!
“小伙子,能帮个忙吗?”
曲秋就笨手笨脚地把老人把垂下来的皮摁回去。
因为有些错位,老人本就松垮的脸,看上去又像是披上一块蜡黄的粗麻布。
不过老人并不在乎,还是笑呵呵地招呼着曲秋跟上自己,但漆黑的眼眶里亮起猩红血光。
曲秋继续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老人身后。
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曲秋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搭在自己肩膀上。
他下意识就想回头。
“小伙子。”
听到自己被喊,曲秋又止住了脖子的动作,看向老人。
“你可知道,老话里有种说法,叫夜路莫回头?”
曲秋傻乎乎地摇了摇头。
“不仅是一些下三滥的东西,还有好些畜牲,它们搭你肩,让你回头,是想害你的性命。”
老人看了眼曲秋身后,呵呵一笑,露出嘴里光秃秃的牙床。
曲秋感觉到肩上的东西往后缩了缩,但很快又加重了摁在他肩膀上的力度。
“咳咳咳……畜牲,别给脸不要脸,别以为就凭那梳头的贱货,真的能伤到我。”
肩头突然一松,曲秋看到老人肩膀上多出了什么东西。
他眯着眼睛细细辨别,那好像是不知名动物的断爪。
老人慢慢转过头,就算脖子被断爪割得皮开肉绽的,也还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断爪。
“畜牲,你真要找死?”
断爪表现出怯懦,迟疑片刻后消失不见。
“呵呵,今晚不知死活的东西可真多啊。”
说完,老人继续领着曲秋往前走着,但这次的步伐也明显加快了一些。
又没过多久,他们的右手边出现了孤零零的一片小树林,显得十分突兀。
树枝无风自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挂在树上的背影也随着树枝的摆动,缓缓地把正面转了过来。
一张青紫肿胀的死人脸因为麻绳的压迫,暗红色的舌头被推出很长一截,充血外突的混浊瞳孔,带着死前的怨恨,死死盯着曲秋和老人。
双方都没有说废话的空余。
只听带着无尽回响的咳嗽声在四面八方响起,小树林的树枝从里向外纷纷断裂,直到蔓延至吊死鬼的身边才停了下来。
吊死鬼身上发出炒豆子一样声音,一块块烂肉不停地从它身上掉落下来。
老人这边也不好受,脖子上突然出现一道纹路清晰的勒痕,将一张老脸瞬间挤成一个酱红色的人头气球,好不吓人。
大概僵持了有三分钟,曲秋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簌簌簌的声音。
浑浑噩噩的曲秋一时想不起这声音代表着什么,但吊死鬼和老人一瞬间都就反应了过来。
咻咻两声后,便是凄厉的叫喊响起。
不过树上树下的两位,也因此放弃继续争斗。
过了好一会儿,老人主动向对方退让道:“这次先让给我,下一次我一定帮你抢肉猪。”
吊死鬼没有动静,明显是不满意老人只有口头承诺。
老人哼笑一声,撕下一小块脸皮,扔到吊死鬼旁边的树枝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小伙子快走,天快要黑了。”
曲秋听不懂老人的话,这里的天色明明在逐渐变亮。
但他还是小跑着跟上老人,因为他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重复说着,只有呆在老人附近,才能让自己多活几分钟。
一老一少来到一家猪肉铺门前。
“屠子,今天的肉怎么卖?”
满脸横肉屠户用手背抹了一脸上的血水,先是将手中的肉块挂在肉钩子上,才瓮声瓮气地回答道:“不卖。”
老人一脸笑呵呵:“今天有小伙子上门作客,我要做点荤菜来招待人家。”
屠户一把推开还堆着肉的砧板,咚地一下把杀猪刀砍到桌子上。
“老东西,我说了,不卖。”
老人的笑容越来越灿烂,空洞洞的眼眶和嘴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黑暗中钻出。
曲秋没有理会屠户和老人的对峙,默默看着肉钩子上,那张皮肉外翻,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你要买多少。”
最先让步的,是屠户。
“全部。”
屠户目露凶光:“你太贪心了。”
“贪心?呵呵,贪心的到底是谁?这头肉猪我盯了一晚上,刚要出手就被阻挠,真以为随便来一只阿猫阿狗就能欺负到老子头上吗!
老子打趴了梳头的贱货,赶跑了断爪的畜牲,吓怕了上吊的懦夫,现在该轮到你这个样子货屠子了!”
黑暗从老人的眼眶里蠕动着探出。
屠户一脸狠厉,但也不能完全把忌惮和后悔掩盖住,一番装模作样后,才不情不愿地把地上、砧板上以及肉钩子上的肉全部装进一个染血的麻袋里。
“差了条腿。”
屠户闻言一怔,然后骂骂咧咧把藏在桌子底下的大腿塞进麻袋。
老人转过身,对着曲秋指了指地上的麻袋:“小伙子,你身强力壮,这袋子肉就让你来背吧。
你剩下的另一个魂,在我家隔壁的调皮小子手里,估计正当玩具耍着呢。”
曲秋老老实实地去被麻袋,但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都没能把麻袋背起来。
毕竟曲秋虽然偏瘦,但体重也有一百斤出头,手无缚鸡之力的他,肯定对付不了这个麻袋。
老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确定曲秋真的不是在演戏后,才一把将麻袋扛到自己肩头上。
这条路的最终目的地,是一排摇摇欲坠的乡村木屋。
还是迷迷糊糊的曲秋,不自觉地把眼睛迷了起来,心中生起了别样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