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回不得不回。陈留王是我的金主，天色已黑，让他等着我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呵，不说于情于理，就说在不可能脱离他的情况下，我的骨气就是放屁。放屁还会臭臭呢，骨气有时候连臭都不臭。我脸上带着不情愿，陈留王又不是傻的，猜也能猜出来我逛街没有尽兴。迎上来搀扶我到床上斜躺，笑着开解：“各家铺子年前会开到二十八九，有的是时间再逛，不用赶在这一时。一次逛太久累着就不好了，再想多逛也不可能了。”
“今天都买了啥？吃了啥？有没有给我带点啥？”
我从没想过他会缺什么，脱口而出：“你还缺东西？”
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失态，意识到不妥，内心一软。想想也是哈，处于他的位置，能关心他的人（他的爹娘兄弟姊妹）离他太远，想关心他的人（围在他身边的人）不敢关心或没资格关心。于心不忍的改口：“你都恁大的人了，我看上的都是女孩家的小玩意，咋给你买？要给你买也是去书店街那边看看文玩字画啥的，那些才是男人们感兴趣的。可……”瞟一眼檀姑姑，抱怨道：“就只让逛了一条铁佛寺街，马道街寺门向北连看都没看，更别说去书店街了。”
“天地良心！”
檀姑姑绝顶聪明，哪会让责任落到她身上，立马学着街上的泼妇状一拍大腿，接上：“我的翁主，恁说话可要凭良心！恁都快住到铁佛寺了，我咋没让恁逛了？”
说着向陈留王那边挪了挪，假装求援道：“衙内您给我评评理，可不能让翁主冤枉我！”
陈留王明面上只有王妃一人，后院不及皇宫百花绽放，然姬妾嬉戏也应是常态。他对这种场面应付自如，不躲不就，笑的两眼弯弯，左右逢源说：“你们的事我不掺合，我又没跟着吃了玩了，咋去评理？评好了怪好，评不好了两边落埋冤，我才不当那个落孬的。”
他是把眼前人全看成他的姬妾，才像丈夫般如此说。我发现他特别享受这种姬妾嬉戏的场面，每每这时眼睛里的幸福感满满的，藏不住的往外溢，再笨的人也能看出他乐在其中。我不喜，情绪进一步低落。我没有感叹，又不是头一次，感叹早随着感叹流光了。他总是能抓到我情绪的变化，伸胳膊把我搂到怀里，“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出门遇到些个闹心事总是避免不了的。冯家子的事我已经差人转告王妃，王妃定会让冯家给个说法，这个你放心。”
“王妃不是个护短的人。出了这样的事，丢的是王府的脸面，她是姬家妇不是冯家女，孰轻孰重她分的清，这时候她不会因为闹事人是冯家子而网开一面，相反，她会对比处置旁人更严厉的惩罚来处理冯家子。”
抬手捧着我的脸，温和的看我，轻轻的捏了一下我的腮帮。“你的脸面就是王府的脸面，王府的脸面就是她的脸面，她作为王府的王妃，责无旁贷维护王府的脸面。”
这是他头一次跟我说他的妻，还是在承诺下说的那么客观、笃定。他是该多了解他的妻啊。我没想过陈留王妃在她丈夫心目中的地位这么高，倾耳听到陈留王的评价我不吃惊也不妒忌，更不羡慕——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压根就没想过陈留王夫妇的关系是什么样！陈留王能这么了解自己媳妇，必定是多年相处的缘故，我好奇的问：“王爷和王妃成亲多少年了？”
犹如平常的询问，声音平静的如一碗水，没有涟漪。陈留王眼中有洞察世事的清明，早在他说他王妃时便已经想到了可能发生的询问。“十五年了。我和王妃成亲时我十二她十五。”
沉默下补充：“你应该两岁吧。”
这也能连上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八百年后才出生的好吧！我的关注点是：他果真知道纳姆的生辰八字。他没有停歇的意思，似是回顾的往下说：“十五年，我和王妃育有两子一女。长子浤在府里，次子烟养病在外，长女凊是老大，在……我母亲身边替我尽孝。”
他竟都有三个孩子了！他搂着我的胳膊稍微用力紧了紧。“我娘不在了，没葬在西京，尊她遗愿，迁回南地她老家葬的。凊在六岁时得病，很急，没能等我回来就没了。烟后来也得了凊那样的急症，还好他小，发病没有凊急，拣回一条小命。张宏宾说要是他发病的年纪再大点，估计也跟凊一样没了。”
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逝去而无能为力，当时的陈留王该如何的悲哀啊。我的心随着他的话一揪一揪的难受，善意的抓住他的手想要安慰他。他善解人意的笑笑，“没有我的允许檀香她们不会跟你说府里的事，凊的事更是没人敢说。”
是的，檀香在我身边一两年了，不管是她还是其他宫人，从未有谁跟我说过陈留王的家事，包括刘婆子那么快嘴，跟我无话不说，不知道是真不清楚还是不敢，她也没有告诉过我陈留王有几个孩子。我自嘲的笑道：“您把陈留王府围成了铜墙铁壁，我能知道的全是您让我知道的。”
这不是我头一次直言不讳，却是头一次说我的现状。他都开始说他的家事了，我还那么明理做什么。我的心理陈留王自是摸准一些，当然排除他想象不到的那些，比如我是狐狸精、我是八百年之后的半人。不知是心情不佳还是什么，他用我的态度对我，“我知你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也知你定会审时度势，没关系，我会一直等你回转心意。”
说的那个自然，就像笃定他的妻那样。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把话就聊死了？我闭上眼睛，不和他对视。心里明镜般，我是不可能让他等到我回心转意的。短暂的沉默……他和我都清楚话聊到这种程度再说下去已没有必要。启程回府的马车在铺子外等候多时，我主动说：“我们回去吧，逛街逛的累了。”
他顺着台阶下，“走吧。”
没有像之前那样询问我还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原来他的情绪也会突然低落，意外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