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在意檀姑姑的打岔,问出来自己的问题:“这家锅贴铺能开在寺东门最显眼的地方,有什么说法吗?”
吃东西次要,回答我才是主要,檀姑姑立马解释:“这是李家开的。有马道街之前他们就在这里开了,已经两三代了。”
抬手指指西北皇宫的方位,“是默许的,让他们贴补家用。”
李家我知道,是梁之前王朝的皇帝。梁太祖起兵建国,李皇帝先是退到南地尊“梁”为正统保平安,之后依旧不思安危沉迷风花雪月,终在梁太宗时期被实力较之前强大许多的梁水军所灭。梁水军就是如今梁城外金明池的水军,当年梁太祖组建水军应该是就没想着容忍李家继续做皇帝,不明白李家人为啥没一个人看到想到警觉起来,可见李家王朝的没落也不是无缘无故的。李家南迁时的国都设在江宁府,是谭玘的家乡,他特意给我专讲了这一段的历史。他说:李朝国破后,李家人被押解来梁城,圈禁在炒米胡同。炒米胡同就是因为他们这一帮南人吃炒米不吃面食,才叫起来的。我抬头看看铺子门头描金牌匾上的《邢家馄饨》,思想南人不仅吃炒米,还吃馄饨啊。“他们南人也吃馄饨吗?”
檀姑姑肯定的说:“吃。他们南人做的馄饨叫绉纱馄饨,比我们这里的还好吃,皮薄汤鲜,咱家的馄饨还是专门跟他家学的。只是咱们口味毕竟和他们南人不同,御膳房厨子稍稍改了一下,皮比他家卖的绉纱馄饨放的多,肉馅比他们放的少,盛到碗里像一朵朵花朵在水中飘,衙内小时候可爱吃了。”
陈留王府膳房做的馄饨确实好吃,皮薄如纸,晶莹剔透,隔皮可眏字。我隔三差五会吃一碗,只是没想到竟然源自这里。突然想起来王家饭铺里的馄饨是那种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馄饨,猜想莫不是梁帝只允许李家一家卖绉纱馄饨?又一想不对。南人也不是只有李家一家,他们卖的绉纱馄饨别的南人也会做,梁帝再是皇帝也不能为了李家一家下一道禁止其他南人卖绉纱馄饨的圣旨。况且檀姑姑刚刚说了,是“默许”,那就是偷偷摸摸的行为,放不到桌面上的。梁城这么大,南人那么多,只有李家一家卖绉纱馄饨的话……除非其他人不会做!也只有这个原因了。就好比王家,如果有做绉纱馄饨的本事不会放着钱不挣,只售卖普通的馄饨。“他家的馄饨有什么秘籍吗?”
陈留王府膳房都做出来绉纱馄饨了,我想李家绉纱馄饨的秘籍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檀姑姑爽快的跟我分享:“您猜的真准,还真是。是擀馄饨皮时用的面布不一样。两边做馄饨皮的面都是一样的,面布咱这边用的就是做馄饨的面,他们不是,他们用的是藕粉。”
“您可别小看这一点点的差别,就这一点不一样,咱这卖馄饨的怎么都擀不出来他家的馄饨皮,整个梁城也就他家一家卖绉纱馄饨。”
怪不得,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秘方吧。檀姑姑一脸向往,回味无穷。“诶,要说这吃东西啊,还真是南人会吃,不服不行。别人不知道的自然是不明白,似咱家但凡是吃过李家饭菜的,真真的是开了眼界。”
“嗞嗞,若不历来官家都提倡节俭,严禁铺张奢靡,咱爷也严格要求咱们不能乱花钱,就李家那饭菜,咱家的膳房能全给他搬过来。”
她是个见过世面的,她都能说李家饭菜好吃,那肯定真是好吃了,我真想尝一尝。“这个邢家和他家什么关系?姻亲?”
檀姑姑“滴滴滴……”笑起来,“啥也不是,就是李家主子本人。”
“再说是那种出身……”说到这她突然停下来,估计是联想到了她自己的身世,有些同命相连的感叹。“那种出身再舍脸面也不可能真的放下身段,和贩夫走卒还是不一样的。迫不得已出来挣点钱养家糊口,总要遮遮掩掩怕人知晓。唉,也不清楚为啥叫了‘邢家馄饨’,没谁闲的会去当面问问。但凡是能知道的都明知是他家开的,装糊涂当不知道罢了,不会不睁眼的去打扰他们。”
“您想想啊,他家是啥身份,出来开店没有上头的默许可能吗?凡是知道真相的都懂得这个道理,再去打扰他家是给自己找麻烦。”
一国皇帝沦落到街头卖馄饨,是够惨的。不过……我想起来宿主的珠宝,草原上一个小小部落国破了都还能留下傍身的,李家出了那么多代皇帝的人家,国破了还能没有点私货?至于出来卖馄饨?我咋不信,破船还有三千钉呢。“他们没有家产吗?”
“呵!”
檀姑姑冷笑下,“翁主您忘了他们的身份,他们除了随身穿的衣服,哪可能还有什么值钱东西,早……”她没再说下去,让我自己体会。我自己体会的和她说的不一样。谭玘跟我讲过,李皇帝到梁城后梁太宗是赏了他爵位的,有爵位的人是可以去户部领梁朝廷供奉的。就算是李家人如檀姑姑说的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再无其他,他们至少还可以拿到梁户部给的供奉啊,怎么也至于沦落到出去卖馄饨的地步。他们穷的到出去卖馄饨,对谁都不是什么好事,生生打的是梁帝和梁朝廷的脸。别说什么户部会克扣李家供奉,这个绝对不会,姬家人有多要脸面我是有切身体会的。梁太宗爵位都赏李家人了,绝不会在乎白白养着他们,这个道理陈留王跟我说过不止一次,为得不过是身为皇帝的脸面。李家主怎么说也当过皇帝的人,给他脸面也就是给梁朝廷脸面,所以不管怎么说,李家人出来开饭铺卖馄饨,绝不是家里揭不开锅无米下锅了。人站的角度不同见解不同,檀姑姑有她自己的认识,我不会去跟她说不同的看法。换个话题:“去买碗馄饨锅贴,我尝尝和府里的有什么不同。”
檀姑姑刚想阻止又忍住,咂吧下嘴无奈的说:“好吧,您只能尝一口,不能吃多。”
“铺子里太脏人也多,让她们买出来就在这儿吃吧,反正是只能尝一口,也不用担心灰落到碗里。”
她最后这一句纯心是想恶心我不让我吃的。哼,我是谁?我啥没吃过,还在乎碗里落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