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府到了,我进的还是侧门。杨府还是我去年住时候的那个模样,灰砖白墙,古朴典雅,并不曾因为出了一位御妻就有所改变。说到御妻,要说说入宫为御妻的杨七姐小艳。杨七姐是以“美人”的身份入宫的。“美人”是内宫正三品,标准的皇帝妾室,比那些采选出身的良家子不知道要幸运多少倍。七姐能得到这样的身丿份丿入宫,和杨府的地位分不开,梁帝肯定也是多少看了杨家祖宗的面子,才直接封她“美人”名份的。这样的结果对于七姐可以说是求仁得仁,也算是一件美谈的事。我听石榴说这个结果,内心的愧疚感随之减少了许多。不然若是因为她跟着我的缘故受了莫大的伤害,我自己的良心会一直过不去的。除非我有能力改变她的命运,否则我会一直惦记这件事。这样的话事情就会变成很折磨我的事,因为我的寿命足够长,不知道能活多久。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五百年?六百年……一千年?一万年?甚至更久!细思恐极!我现在才一百多岁,我要是活了一万年都还惦记着这件事……哇,哇哇,哇哇哇,那我不要活了!坚决不要活了!太痛苦了啊!绝对是要命的事!这种情况下我绝对希望我的寿命短一些,不要活那么长久了。活着是折磨,是痛苦,谁想要这样的一生!我这样放不开七姐的事不是说我有良心,作为狐狸精,我压根不知道良心多少钱一斤。主要是眼见一位天真烂漫、惹人喜爱的花季少女,不是心甘情愿的去做御妻,我的内心不释然啊!我没有能力改变什么,眼睁睁的看着事情发生,阻止不了,我想我会上百上千年的念念不忘,一直唠叨下去。我很清楚折磨我的不是这件事应不应该发生、公平不公平,而是我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发生。这种无力感让我质疑我的狐生,寿命再长有什么用?屁本事没有,一点改变不了结果,我活着有什么意义!对于寿命足够长的我来说,思考狐生是件很可怕的事,因为结果只会使我绝对怀疑狐生,这是必然的啊!我的狐生太长了,长的超过了我活着的价值!人可以用十年二十年来做一件或者几件非常有意义的事,但不可能用五十年一百年全部去做非常有意义的事,这是不科学的。同理,我的狐生也是这样。我若是活的岁数少了怎么说都行,我若是活他个千年万年的,让我年年、天天做有意义的事,会有那么多有意义的事等着我去做吗?答案显然是不可能的。那我千年万年的去懊悔超越我能力的事,岂不是要痛苦千年万年!即便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也不能这样过他个千年万年啊!我自己都不敢设想下去……七姐去太庙穿的赤狐披肩已经退还给我,我让石榴连同孔雀氅一起锁到箱底,再也不想看到。两件衣服从收到起我就心中腻歪,结果还是哪一件都没有给我带来幸运。诶!对七姐的事不管我自己是怎么想的,当四老妇人拉着我的手连连说着感激的话时,我能体会到七姐的家人是发自内心的开心。四老妇人笑的枯雏皮颤了又颤,声音更是高了八度,全然没有老夫人应有的稳重矜持。“翁主,你是我家小艳的贵人,一辈子的恩情啊!没有您就没有她的今天,她现在的一切都是托您的鸿福。”
我羞愧难当,“老夫人您说的太夸张了,我哪里有做什么。小艳能有今天,全是她自己的命好。”
四老夫人不赞同道:“诶,话不能这样说。她命好也要有贵人帮才行。没有翁主您带她去太庙,她再命好有啥用?是不是?”
“翁主,咱家都是知恩图报的人,都知道事出有因这个道理,别人不知道,我可是一清二楚。要不是您带着咱小艳去太庙,她还不知道啥时候能遇到官家呢。再说,就算是有机会遇到官家,能不能入了官家的法眼也真不好说。这一切一切的机会都是您带给她的,您就是她命里的贵人。”
呵,呵呵,我是别人的贵人,谁是我的贵人呢?不等我去想这个问题,又一件事证明了我真是别人的贵人。坐在我旁边的二娘子因为四老夫人的夸张兴奋,不是味的递给我一颗剥了皮的枇杷。“嗯,你尝尝,宫里赏的。说是蛮子那边才有的,我以前只听说过没吃过,可甜了。”
四老夫人见状又是可着劲的夸:“这是咱小艳让宫里人送来的。说是蛮子那边刚熟就让人快马加鞭的往宫里送了,要比市面上的早不少时间。到了宫里官家立马赏了咱小艳。小艳孝顺,记挂家里人,随即就差人给送过来一筐。”
“哈哈哈,可甜了,翁主您多吃几颗。这东西生津止渴助消化,翁主您就是多吃几颗也没关系的,回头走的时候再带走一些哈,放着慢慢吃。宫里人说这东西能放半个多月呢,不怕坏。”
枇杷是真甜,甜到了我的心坎里去了。我为杨七姐得到梁帝的喜爱而欣慰,也祈祷梁帝的这份喜爱能长长久久,不要让我有看到小艳落泪的那一天。二娘子又帮我剥了一颗枇杷。难得她这么殷勤,我想她一定是有什么事找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嘛。“咦?”
我接枇杷的手触碰到二娘子的手,激凌凌一道意识飞出我的大脑,不由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装模作样的去摸她的脉。“别动,我看看!”
其实我只要接触她的身体就能确定,根本不需要像人类的大夫那样必须用手号脉。我的模样把一屋人唬住,二娘子恐惧的瞪大双眼,惊呼:“翁主,我咋了?”
六夫人忙不迭的向前欠身,关切的询问:“怎么了?出啥事了?”
啥事?喜事!我堆满笑容恭喜六夫人:“夫人,二娘子也要多卧床休息了。”
六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我提醒道:“是和小王氏一样的,月份浅。不过要快些请大夫过来查查,貌似有点不太稳。”
六夫人经我提醒后,指着二娘子惊诧的问:“她也?”
“啪!”
她双手合拢一拍巴掌,“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随即吩咐:“来人,快!快!赶紧背着二娘子回去休息!”
二娘子不明所以,更加害怕,再次询问:“翁主,六婶,我咋了?”
六夫人抓住她的手,安抚说:“好事,好事!妮儿,你别着急,没事,没事。现在听我的话,别乱动,让人背着你走。不急不急,一会儿回你屋里我告诉你。”
厅堂里一阵忙碌,六夫人指挥下人照顾着二娘子离开,其他人狐疑不便立马询问,大眼瞪小眼相互看看不是事,也找借口离开了,一时间厅堂只剩下大王氏留下来陪我。大王氏比刚进杨府时清瘦多了,之前圆润的脸庞现在消瘦的露出来尖下巴,一双小眼睛也因为脸上没肉而显的大且无神。淡绿色的襦裙很衬她的容颜,清清爽爽,干净利索,可满头的珠翠怎么也掩盖不住她的没落神情。我轻轻的唤她:“三娘子。”
她仿佛没听到一般。我看的出她在想心事,提了提音调,又唤一声:“三娘子!”
大王氏从冥思中清醒过来,迷茫的问:“俄,翁主,你喊我?”
眼神一时还是朦朦踵踵的。我抬手上下忽闪几下,安抚她的情绪。“别紧张,我没事。就是看你出神了,叫了你一声。”
“俄,你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
大王氏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露出一副苦笑的模样,看得我的心跟着酸溜溜的。“你……还好吧?”
“我,没事。我没事。”
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她望着我的眼睛渐渐深邃、沉淀。拉着凳子向我身边靠靠,压低声音问道:“翁主,您……您是不是……你刚才是不是说二娘子有了?”
随着她的询问,她的眼神急剧变化,眼珠里炙热的像要喷出来火,和之前茫然无神的眼神截然相反。她和堂妹小王氏一同进府,堂妹小王氏进门喜立马怀孕,且还是一怀三胎。性格一贯好强的大王氏怎么受的了,背后的压力肯定不小。再加之王家是商户,姊妹俩高嫁进杨府,杨府又是四世同堂七房联住,人员复杂的不得了。小王氏养胎往那一躺什么都不用管,杨府的人供着她还怕她有事,更不要说不睁眼的去招惹她了,自然是她的压力比没怀孕的大王氏轻松的多。姊妹俩的压力变相都转嫁到了一个人的身上,大王氏的压力剧增。她又是心气儿高的人,从小争强好胜不服输,必然事事小心翼翼如屡薄冰,内心再痛苦也不会表现出来,生怕一个不谨慎招来别人对她的非议,导致她举全家之力换来的婚姻出现危机。外界的压力还有人能理解,来自自己人堂妹怀孕的压力就是苦不堪言了。小王氏怀孕的事大王氏要是说一声嫉妒的话,别人不说,她自己娘家人都不会轻饶她。在娘家人看来姊妹俩嫁到一个家里更应该齐心合力,自己人团结一致对付外人才是高风亮节的美德。殊不知各人各感受,肚子里的那块肉在谁肚里谁知,酸甜苦辣就是亲姊妹也不能一样味道,更不要说是不一个房头性格迥然的堂姊妹了。大王氏的没落不可能体谅小王氏的欢喜。这种压力下人的成长速度近乎残忍,大王氏应该是一夜之间就长大成熟了。我十分理解她现在的心情,被她盯的不敢回看她,抬手拉起她的左手,假装号脉。我不是大夫,查不出来大王氏有没有病,可从她跳动有力的脉搏上,能清晰感觉到她的身体素质很好,比怀孕的小王氏健康多了。我甚至设想如果是她怀孕了,说不定胎数会超过小王氏的三胞胎,使杨府再多几个子嗣。然,现实就是现实。尽管大王氏的身体很健康,可她没有怀孕!要说我和她因为王服的关系应该是最近的,我从内心来说更希望怀孕的人是她。可我再盼望她怀孕也是美好的愿望,不是现实就不是真的。我没法糊弄大王氏。怀孕的事又不能作弊,塞个东西假装一下骗不来生命啊。望着大王氏炙热的眼神,我心虚的躲闪。“你不要胡思乱想。心事多了人容易多愁善感,多愁善感就会引起身体正常的阴阳循环混乱,混乱了更会造成不容易怀孕。”
“现在春暖花开,你没事可以多出去走走,去郊外踏青什么的,看看天看看地;看看花草看看牛羊。开阔下视野,心情也会好一些。你要是出门不方便,我可以与六夫人和善秀哥哥提,想必他们也不会阻挠你开阔心胸。”
“你放心,你的身体很好,没有什么问题,正是易孕的好时候。只要你不想那么多,心情愉快,事情很快就会水到渠成!”
吁!我容易嘛。我一位没有嫁人的小娘子,大言不惭的和一位已婚妇人大谈特谈生育经,像什么话嘛!还好我没有成为国公夫人的儿媳妇,不然就我这番话,不知道她会让我抄写多少遍《女诫》,想想都后怕。大王氏显然也被我的大尺度话语震惊到,比我还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羞答答地说:“谢谢翁主,我知道了。”
天可怜见的,我的一片苦心哟!大王氏是聪明人,安慰的话我也不用说的太多了,实际上我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安慰她的话了。好巧不巧的,小王氏的贴身婢女过来,回禀说小王氏睡醒了,请我过去一趟。我望望大王氏,大王氏并没有想要随行的意思,我内心也跟着松口气。其实我也不希望大王氏跟着一起去看望小王氏,换位思考,太影响心情了,换谁谁都会受不了,肯定受刺激。我借口“我去看看”,抬腿向旁边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