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过年了吗?我细想下,可不是,我被救出四夷馆的时候刚刚过了中秋节,三个月过去了,不就到年底了嘛。要过年了啊!我还没有真正的过过年。记得张家村还有人烟的时候,每到过年我和鬼母都是躲的远远的,看着村里人过年。鬼母因为是鬼,鞭炮响声对她的影响很大,过年各家各户贴的门神和各种符画,相当于真正的守门神,把持着各个路口,根本不给鬼母接近村子的机会。而我,更是不可能进村了。我是狐狸的模样还好一点,万一突然变成人形,赤裸裸的模样还不把人吓死啊。再有,因为穷,我和鬼母也没有做过什么好吃的年夜饭。鬼母是鬼不需要吃饭,我是狐狸吃的她又不能做出来,还有我们都不需要扯新衣服,鬼母的棺材又不能贴红挂绿,我们待的地方真的是一点过年的喜庆气氛都没有。“二娘子在吗?”
有人在门外喊。“咣当”一声,二房媳妇起身挑门帘出去,“在,在!”
原来门上已经挂上厚厚的麻门帘了。我试着扭了扭身体,还好,身体能按照我的指令动,并且还和以前一样灵活。三个月没指挥这具身体,我有一种亲切感,就好像是我自己的身体一样。我自己的身体?是啊,我自己的狐狸本尊去哪里了?我十分好奇。宿主的身体是在我眼前解体的,可我的本尊好好的啊,为什么她解体了我的本尊就不见了?想不通!排风掀开帏幔,怀里抱着锡壶,掀开被子准备放锡壶,猛回头见我睁着眼睛,惊喜的大喊:“翁主,你醒了!”
“哎呦!”
锡壶因为她的兴奋侧翻掉床上,幸亏她手脚麻利抓的快,只是壶口撒了一点水。她把被窝里已经凉了的锡壶拿出来,把装满热水的锡壶放进壶套里,重新塞到我的脚头,才坐到床头细看我。她有点百感交集,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睛噙泪,鼻子抽一下,就像鬼母照看我的模样。“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不然年都过不了。”
我张嘴说:“谢谢。”
嗓音沙哑,大概是很久没说话的缘故吧。她又抽一下鼻子,笑着问我:“看我,这是做什么!你醒了应该高兴才对。你要不要坐起来?”
“嗯,我想下地走走,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起得来。”
她坚定的回我:“能,你好着呢!你都自己起床拉屎撒尿了,怎么可能起不来。”
哎,好吧,话糙理不糙。排风搀扶我慢慢坐起来,我头不晕眼不花,感觉手脚都是劲。她从两条被子之间拿出绵袄绵裤,暖烘烘的,我穿上感觉不到丝毫寒气。簇新的蚕丝芯绵布里丝绸面,用彩线滚边,刺绣花草点缀,散发着一缕缕生丝的清香味。我想着杨府正是困难的时候,还帮我做新衣服,心中十分感激。我下床站直,绵袄绵裤很合身,就跟专门为我定做的一样。呵,呵呵,可不就是专门我为做的嘛,难道他们给我衣服还让我穿别人的尺码嘛。她转身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件半大裘衣,也是崭新的,帮我披在肩头。“已经腊月了,起来冷,赶紧的披上。”
我知道梁人的蚕桑多,裘皮不多,感激的说:“谢谢。”
摸摸是上好的狼皮,选的是年龄半年左右狼崽的毛,内心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么长一件半大衣服,即使我再瘦小也是要十多张狼皮做成。“你们拿这么好的狼皮给我做衣服,我心里……”“这不是你的吗?”
我抬头疑惑的看排风,等着她的解释。排风也是一脸茫然,指着我身上的衣服说:“这些衣服都是傅大人送过来的,说是你遗落在四夷馆的。你是不是昏迷太久迷糊了?”
傅大人是谁?我默默的记下了。我不想让排风察觉什么,打马虎眼说:“我离开四夷馆之前做过一些衣服。那时加永玛翁主还没成亲,为了她成亲穿的喜庆多做了一些,这些衣服应该就是,所以我才没有认出来,还以为是府里帮我做的。”
排风点头附和:“是,那是要做一些新衣服。怪不得我看你的衣服全是新的,里外一表新,还想着你以前的旧衣服都去哪了,是不是都扔了。”
随即想到了什么,脸上出现滑稽的笑容,看向我,“不过你做的也有点太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成亲呢。哈哈哈哈!”
“十箱,整整十箱啊,你穿的完吗?比二娘子陪嫁的衣服还多。”
看向门口方向,压低声音说:“真的比二娘子的陪嫁多。她的陪嫁都是虚的,你的那些箱子都是实打实的。”
我的箱子?还十箱子衣服!我有吗?我真不知道我有!我沉默不语,微笑看向窗外。我能说什么呢?排风好像是还沉浸在十箱衣服里不能自拔。“哎,我听俺奶奶说,八姑奶奶出嫁的时候,陪嫁的不要说十箱衣服了,光被子都陪嫁六十六条,老太君说让她一辈子有盖不完的被子。”
天啊,我的天啊,六十六条被子,这是让一个府的人都盖嘛!排风搀扶我在屋里围着圆桌走圈,边走边说:“老太君活着的时候,是咱府里最好过的时候,哪一处院子里谁不是几十箱几十箱的衣服。唉!”
刚才还灿烂的脸上愁云惨淡,眉心紧蹙,“你看看这才多长时间,那么多的衣服,说打赏完就打赏完了。郡主和各院的老夫人,谁屋里的箱子不都是半空着。”
她这样说话我不好附和,我清楚她是把我当自己才说的,可我不能不见外的把我当成她们的人,我要划清界限。我安慰她说:“都会过去的,善秀哥哥不是四处想办法挣钱l嘛。”
她换上一副笑脸,“是勒是勒,这都要多谢你。我听哥儿对夫人说,你帮他挣了大钱,要不然我们今年这个年会更难过呢。”
她说的应该是老黑帮善秀挣钱。提起老黑,我已经三个月没有见过老黑了,也不清楚它过的怎么样。以它对我的黏糊劲,这三个月会不会要它的命?心中一阵担心。“我昏睡的这段时间,我的斗鸡怎么样了?”
排风扶着我坐下休息,从炭盆上的大铁壶里倒出来一杯水,递给我。“哎呀,你可别提你的斗鸡了,提起来我都笑死了。啊哈哈哈!”
她笑的前仰后合,“我跟你说,你那个叫老黑的斗鸡真的是太搞笑了,它哪里是斗鸡啊,简直跟个小孩一样。不,不,比小孩子还淘气,我弟弟都没有它的鬼点子多。”
“你不着,你不醒的时候,你那个伙计小生带它来过一趟看你,就这它就记住路了。它让两个斗鸡把它装到筐里拉着它,你那个白鸡二花侦查路上有没有人,它们竟然从后院养鸡房摸到这屋,就在你脚头睡了一夜。”
“我就睡在你旁边,竟然没有发觉它们啥时候进屋的,早上睁开眼吓一跳,要不是公鸡要打鸣,我估计它们非睡到太阳照到屁股。你说说,你说说,你那个斗鸡是不是成精了?”
天啊,天爷啊,老黑竟然这主意都想到了,我不得不佩服!不过这是啥时候的事:我竟然没有察觉。我不得不审视自己,我被珠子束缚的时候,看来很多事没有察觉。也或许是老黑来了没有触碰我,我没有感觉到它的存在。唉,可恶的珠子,竟然阻拦了这么多的事。我恼恨珠子让我存过了老黑,“它来几次?也不知道它的病好点了没?”
“来了两三次吧,我记不准了。”
伸头看看窗外,悄悄说:“哥儿说了,这事千万不能说出去,这个斗鸡老黑太聪明了,怕让人知道了炸眼。你不着,咱府现在不比以前了,哥儿一个人撑门面太难了,连个帮手都没有。要不是府里还有郡主和老夫人撑着,不看僧面看佛面,还不知道让人欺负成啥呢。”
哎,在庶民眼里高门槛的杨府,竟然也是举步艰难。我除了说“慢慢都会过去的”,其他再也不知道说啥了。排风见我的杯子空了,又给我倒了一杯水。“你累不累?别坐的太久了。你刚醒,肯定身体还虚着呢。”
我摇头,“没事,我睡的太久了,骨头都生锈了,坐坐舒缓一下,不然我抬胳膊都能听到骨头嘎嘣嘎嘣响的声音。”
“可不是嘛,如果让我像你这样躺几个月,比要了我的命都难受。”
“呃,排风姐,我醒了,要不要现在去拜见夫人?我也来几个月了,给她增加了不少的麻烦,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不用不用。你刚醒,还是等一会我去看看再说。”
她又看看窗外。(其实根本什么都看不见。窗棱是用绵纸糊的,只是透进来白色的光,显得房间明亮一些。但要想透过绵纸看清院里情况,也是根本不可能的。)“我跟你说,夫人正为过年发愁呢,不是我不让你去见她,而是她正烦着呢,你过去她还要分心应付你,会给夫人添麻烦。你等我去看看,夫人那边好点了,我再说你醒了,也不给她添烦。”
好一个忠心的丫鬟!“好,我听姐姐的。”
排风歪了歪嘴,百无聊赖,“还说你呢,其实我自己也挺没用的。马上过年了,府里一件事接着一件事,都搁在哥儿和夫人身上,我是一点忙都帮不上,我真恨自己的没用!”
“哎,我要是能变出来钱就好了,拿给哥儿和夫人随便花,让他们再不用为过年发愁!”
钱!我想起了王服。王服有很多钱,要是能把他家的钱给杨府一些就好了!有了!我拉着排风的绵袄袖……“嘶”倒吸一口凉气,她的绵袄竟然薄的我能感觉我摸到了她的皮肤。“你穿这不冷吗?”
我这才注意到,排风的绵袄袖非常的短,竟然在她的手脖上,手脖处的骨头都露出来了。手背到手脖处皮肤的粗糙有点干裂,还挂有黑乎乎的一层,根本不像是女孩子的手,尤其是有我的手对比着,更是强烈的视觉效果,显得她的手大而糙。她不好意思的把手撤走,垂倒圆桌底下,遮掩不让我看。这一刻我感觉我好残忍,打着关心的旗号,撕开了一位女孩子不愿示人的伤口。排风难为情的说:“府里今年的绵衣还没有发下来,我这是去年的有点小。我人长得太快,别人的都能穿我的不行。”
装作无所谓,“哎呀没事了,我都习惯了。我火力大没事的,哪里像你们这些娇娘子,怕冷怕的打哆嗦。”
她的话让我听的心疼,这是完全把杨府当成她自己的家,与杨家人荣辱与共。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主意。“排风姐,我有一个主意,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如果这个主意能成的话,咱府里的经济状况可以大为改善,善秀哥哥说不定也不用那么辛苦的挣钱了。”
她眼睛瞬间发出夺目光芒,照的我都要睁不开眼了。一把拉住我,也不怕我看到她又短又薄的袄袖。“快说快说,啥主意!”
我也不想逗她,吊她胃口不是乐趣是残忍。“是这样的,我认识一个非常有钱的人家,如果……如果咱府里的人能娶他的妹妹,他家应该可以陪嫁很多的钱。”
“呃,我知道的,他姐姐嫁给一个秀才,秀才一家人花他家的钱,还对他姐姐很不好。所以,咱府里的人要是可以娶他妹妹的话,一定要找个对他妹妹好的人,决不能像那个秀才一样,花了人家的钱,还对人家不好。”
排风从兴奋转为焦急,担心的问:“那他家这么有钱,他妹妹会愿意嫁到咱府吗?咱府是真的空架子,没钱啊!”
我咬着牙把最难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排风姐,他家……他家是庶民贱业,可能……可能只能来府里当妾。”
“咚!”
我能听到排风坐到圆凳上的声音。“这样啊!”
她略显失望的呆住,又感觉这样不好,冲我挤出来笑容。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感觉……我也感觉不出来,还是问问夫人再说吧。不过……不过你……哎,我也知道你是好心才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