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没打算留在梁城?”
我能从善秀的问话里听出来诧异,奇怪他这话是从何而起。“我没有留在梁城的理由。加永玛和我非亲非故,对我没有照顾的义务,我怎好一直打扰她。我终究是要独立的,所以才想着抛头露面挣钱,有了钱我就可以离开了,至少也有了寻找家乡的资本。”
我这话说的有点牵强,我有在野外生存百年的经验,想要离开根本不是钱的事,是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为什么就是没有独自离开的勇气。我好像并不是那么的急于寻找张家村,着急回家。总感觉梁城有什么吸引我,让我舍不得离开。但这话我不可能对一个陌生人说,我和善秀的关系还没有达到说心里话的地步。善秀像是释然了,语气露出来轻松。“原来这样。我会和妹妹一起挣钱,希望能帮你尽快攒够路费。”
“谢谢哥哥。”
马车停在一处小院门口,我随善秀下车进院。这是一处普通一进院民居,东、南、西三方有砖瓦房,大门冲着北方开,门两旁有倒座房。院内种着梁人喜爱的槐树和榆树,普通再普通不过的小院,就是梁人标配北屋是上房,这个院子的布局正相反,有点让人一时迷不过来方向。善秀指指院落,“我已经把这里租下来了,以后妹妹和我就在这里养斗鸡。这里是府院的后墙,出门向右走不远就是御街,斜插过去就是翰林院的学士街。妹妹过来此处方便还不会迷路,妹妹可还喜欢?”
他考虑的周到缜密,我不得不佩服他,小小年纪做事能如此面面俱到,可见纨绔也不都是酒囊饭袋之流。“任凭哥哥安排。哥哥考虑的很周到,我想到的没想到的你都想到了,我自是省心的接受了。对了,门前的街道叫什么?”
“府院后街。”
“啊,哈哈哈哈!那是不是还有府院前街?”
“你这么聪明啊!府院门前的大街就叫‘府院前街’。”
好吧,我无语了!养鸡的事自有善秀安排,我把老黑留下交给小生,天色不早了,和善秀告别回四夷馆。善秀让小生送我,怕我头一次走这条路会迷路。我想他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就是让我把老黑安置沟通好,以后好好的替他挣钱。老黑自从我答应了善秀,一直在咕咕咕的叫唤,虽说动静不是很大,可任谁也都能感觉出来它是在表达不满。它这态度善秀当然担心,明日若是它不配合,斗事怎么能保证赢。出了小院老黑嚷嚷的声音就更大了,“你个没良心的负心人,我对你千般万般的好,给你挣钱陪你说话,你怎么能不经我同意就把我丢给别人,你知道不知道,我晚上见不到你会睡不着觉的!”
我翻个白眼,“你可拉倒吧,你跟着我才几天啊,都到了离开我睡不着觉的地步,这话说的太夸张了,心亏不亏?”
它一时词穷,蛮横的说:“反正我不管,你就是不能把我丢给那个小白脸!我不喜欢他!”
“你喜欢他不喜欢他有啥关系,又不是让你把他当主人的。你搞搞清楚好不好,我们现在是借着他挣钱的。”
“二花一天才争二百文,它又受伤了需要休息几天,这几天你跟着善秀去挣钱,怎么了?有啥不行的?”
“你看你娇病的样,还‘我离开你睡不着觉’,啊……我呸!他说了给一成的抽成,你都没听见啊,你怕钱咬手啊,还是你给我挣钱感觉亏死你了!”
我一连串的质问让老黑闭嘴不咕咕了。小生默默的抱老黑走路,一句话也不说。他早已习惯了我对老黑的这种说话方式,认为老黑就是单纯的能听得懂我的话,而不是我和老黑在对话。老黑不吭我还是不饶它,刚才它咕咕咕了一路,当着善秀的面我不可能像小生面前这样和它说话,它就上脸的带样,以为我好性子不修理它。“善秀的斗鸡多,参加的又都是大押注,一天斗下来进账比二花十天挣的钱都多,你去帮他挑选斗鸡可不是为了他,是为了给我挣钱。你看清楚了,这是为我挣钱!不然以我的能力哪里能够接触到那些大押注,或者你有本事给我找到大押注,你亲自上阵斗,也给我挣一个万贯家私!”
我又扎了老黑一刀,它更不嚷嚷了。老孬是它永远的痛,永远的弱点,我只要提老孬,它就败下阵来。我感觉火候差不多了,语气缓和下来,“你听话,乖乖的帮善秀挑鸡,记住每天都赢了几场,这样我也好心里有数,一成提成呢,够给你买多少羊肉吃了。”
老黑心不甘情不愿的回我:“着了。”
“那……那你能不能明天再把我送过去?今晚我还跟着你回四夷馆。”
话语甜软的像个不舍大人的小孩子。我心一软,无奈的说:“你知道的,我能出门的时间必须很晚才行,善秀去斗鸡哪里等的上。你今晚不留下来,明天肯定会耽误他们斗鸡的。乖啊,听话。你乖乖的,明天我会来看你,给你带好吃的。”
“嗯。”
“那,那你来看我的时候,记得给我带鸡食,我吃不惯别的鸡食。”
完全就是和大人讲条件的萌娃。我去!它吃美髯公送来的鸡食才几天啊,就说吃不惯其他的鸡食了,果然还是狡猾狡猾的,消费我的同情心。我对它刚刚萌发的一丢丢心疼,又被它作没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小生,就到这吧,前面过了御街我就知道路了,你不用再送我了,抱着老黑回去吧。”
小生并没有立马转身离开,而是好奇的问:“婴宁,承爷说每一场斗鸡都给一成的提成,是吗?”
“嗯。”
“那我能不能抱着二花也跟着去?不然把二花一个人丢在小院,我不放心啊。”
得,二花成“人”了,又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你去见识见识也好,开开眼界。就是这事要先问问善秀,如果他同意你才可以去,不然他会硌应,担心我们窥视他的人脉。”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看承爷的脸色做事的。”
一个二个的都这样,我也是服了。好不容易打发小生和老黑回小院,我转身快步向前走,省的走的慢了被他们喊住,搞得我也和他们一样舍不得。穿过宽阔的御街,我一点闲逛的心思都没有,这会天都快黑了,我得赶紧的回去。不然回去晚了就会被关在门外面,还要寻找其他的门路回去,麻烦。我紧赶慢赶的回到四夷馆,下晌饭还在屋里的八仙桌上放着,这是我对慧娘要求的,我不在的时候饭菜就留着等我回来吃。反正是她已经知道我经常出去,我也不在乎她怎么想了,我又没有钱,饭菜收回去了我吃什么,饿肚子很难受的。今日的下晌饭是一条烩鱼、一盘鸡子炒青菜、一碗捞面条、切成细丝的黄瓜、绿油油的荆芥、白花花的蒜汁,还有两个白馒头。我不是太饿,有点吃不下去,随便拿筷子拨了拨烩鱼,然后放进嘴里尝尝味道。“啊,呸,呸……”吃了老铁的焖鱼再吃烩鱼,明显品尝出来烩鱼有点苦,莫非就是善秀说的没有收拾干净?不会吧,我现在是天天吃烩鱼,不是烩整条鱼就是烩鱼块,也没感觉象今日这样苦啊。我更加没有胃口,放下筷子去洗漱了。之前吃了焖鱼,这会也不饿,下晌饭不吃就不吃吧,留着半夜饿了再吃。今晚老黑不在,也没人跟我抢吃的,留到多晚都行。不象平日,老黑吃的比我还多,我吃慢了都抢不过它。洗漱完没事做,一个人傻坐着感觉可没意思,没了老黑在,房间里显得特别的安静。之前我嫌老黑太呱噪,很怀念从前安静的日子,可现在它不在真的安静下来,反倒是有点不适应了。我在房间转悠几圈,百无聊赖,不知道该做什么。之前还能拉个凉席睡院里,现在天凉了,院里也不能躺了,那这黑灯瞎火的还能做什么啊!我躺床上拉过来被子蒙头睡觉。四夷馆被子不是蚕丝被,里面芯装的是动物毛和麻,外层用一层蚕丝裹着固定。据慧娘打听回来的情况,说是之前是蚕丝被,后来居住的夷人吐槽蚕丝被太轻,才改为加入动物毛和麻,显得被子厚重一些。“傻蛋!”
我又骂出来,真的感觉那些提意见的人是脑子进水了。四夷馆是梁人对外的脸面,所用物品当然都是选用最好的,他们竟然不知道好歹,用又沉又重的麻换轻便舒适的蚕丝,真真的是拎不清。我感觉被子似有千斤重,压的我喘不出来气,恼怒的掀开被子扔一边,吹灯和衣躺在床上。刚才有被子蒙头不感觉刺目,现在没有遮挡昏暗的油灯特别刺目,扎的眼睛受不了。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真的凉了,不大功夫我竟然感觉冷的受不了。我肚中有一个发光发热的珠子,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感觉冷是啥滋味了,今日初尝冷滋味,还是感觉挺不好受的。不得已,我又拉过来被子盖着。于是乎,我在被子里翻烙饼,翻过来翻过去,就象梁人炸食物时候来回翻面。梁人似乎很喜欢吃油炸食物,四夷馆的厨房天天油炸很多食物,各种各样。可以这样说,除了不能油炸的,剩余都是可以油炸的。厨房的大师傅不是在油炸食物,就是在油炸食物的准备中……“啊……啊,啊,啊!”
我要发疯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晚我就是睡不着。四周万籁俱寂,声音被无限放大,我能清晰听到爬上厨房灶台的蛐蛐叫声;能听到四夷馆大门口当值夜班的人磨牙打呼噜声;能听到学士街巡逻府兵的放屁声;甚至还能听到周边人家小儿睡觉不老实,踢开被子的摩擦声……天啊,天爷啊,我今晚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啊!我狂躁的想要爆发……猛然想起来我不能激动。昨天和今天,肚里的珠子已经连续两日出状况了,不能再起波澜了。我起身盘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嘴里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天爷你快显灵。我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你千万不能让我这样狂躁下去了,这样下去会要人命的。”
“天爷啊,你大慈大悲帮帮我吧,让我赶紧安静下来,我不能狂躁啊,不然肚里的珠子会发热的,那样我会没命的!”
“我是一个不会法术的狐狸精,没有做过大恶大奸的坏事,当然,狩猎抓食不算。不抓兔子不打狼,我没吃的会饿死的,这当然不能算做坏事。”
“天爷啊,你想想,我要是会法术,我只做吞噬日月精华、喝风屙沫的事,哪里还用的着去打猎啊,所以说这不是我的错,对不对?”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也贪生怕死,害怕珠子升温自曝,危及我的生命。我还会跟天爷掰吃讲道理,伶牙俐齿到这种地步。不过这样的好处是我分散了注意力,真的安静下来。在坐了不知道多久后,斜着身体趴在被子上睡着了。翌日,天光大亮,慧娘端着早饭推门进来,我才睁开眼睛,迷茫的看了她一眼。“哎哟!”
睡觉的姿势问题,把我的胳膊和腿压麻了。我僵硬四肢,直挺挺的不敢动。慧娘放下饭菜,关心的问:“小娘子,你怎么了?”
“我的腿麻了。呃,还有胳膊也麻的不能动了。”
“没事没事,我来帮你揉揉,小娘子不要紧张,放松放松!”
“我放松了,没有动。”
慧娘捏着我僵硬的四肢,无可奈何的说:“小娘子,你再放松些,我给你揉着呢,你放松下来就好了,不然麻的很难受,我也麻过。”
我是放松了呀!我想大概还是我对这具身体没有完全掌控,我明明已经很放松了,慧娘竟然感觉不到。还是年青好啊,尽管身体没有放松,我的麻感还是很快过去了。感激的说:“慧娘,谢谢你。”
我和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近了,她也报以微笑,甜甜的弯月爬上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