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和我想的不一样,没有阴森的诡异感,反倒是阳光明媚、视野开阔、温度也比周边高。顾名思义,鬼市就是夜间的市肆,在寅时左右开始,到卯时结束,没有有司的衙人管理,纯粹自发形成的市肆。鬼市里面的商品和白日的市肆一样,只是很多商品的来路没有白日市肆那么光明正大,卖东西的人说不清,买东西的贪便宜也不问,双方形成默契。按梁人的说法,这是规矩!说鬼市不得不再说下梁城。梁城有三层城墙,里城和外城,还有皇城。皇城就不用说了,那是皇帝住的地方,现在说说里城和外城。在梁城百年前成为梁国的都城后,四方来贺八方来朝,城市人口暴增,城里容纳不下这么多的人,不得不向外又圈了一片区域,作为一些有司的机构所在地、驻军的兵营,以及民居、商铺、市肆。这片从旧城墙到新城墙的区域就叫外城,旧城墙以里的地方就叫里城。里城和外城现在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里城城门已经形同虚设,仅仅象征性的有守门兵把守,但对于过往的行人并不管束,也不会早晚关闭城门,城门上也没有那么多的彩旗,更没有宏伟的单檐或者重檐歇山式门楼置于城门上。梁国国富民强,对国内实施的政策比较宽松。梁城的宵禁时间因此比较短,象征性的只有每月逢五逢十的日子,且还是子时和丑时两个时辰,遇到初一十五、重大节日、庆典等,还会连续取消宵禁,里城外城随意走动。甚至允许民众到皇宫周围转转,从墙外的高处、围墙的花窗处,看看城内城外几处皇家花园里的景象。说了半天,还没说鬼市在哪在呃,鬼市就在里城东北城墙外的墙根处。原来里城的护城河,有外城后改为城市的景观河、泄洪河,也叫内城河。从城墙根到内成河有一定的距离,之前是空旷地,后来有外城后,这片地渐渐被勤劳的人占据,成了菜园子,或者被新到梁城的人占据,搭建临时歇脚的窝棚。可在有司的土地使用文契里,从城墙根到内城河这片地上覆着的一切,都是不合法的,并没有颁发过土地使用契约。这片区域不小,在寸土寸金的梁城不可能闲置,于是,圈地的行为成为隐形合理的存在,并没有衙役去驱赶拆迁。另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圈地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有司不愿意去招惹,免得搞得灰头灰脸。所以说,不管是大片的种菜或者养殖,以及庶民搭建的窝棚,只要不是砖瓦结构永久性建筑(为了城防的安全,不允许有永久性建筑),有司都是睁只眼闭只想,民不告官不究的那种。鬼市占据的就是这样一大片地方。因为地凹的原因,东城和北城拐角处内城河水经常泛滥,内城河到墙根处形成沼泽,有人把沼泽改成了鱼塘,称为“四方坑”。四方坑养鱼人烟稀少,南边的空地渐渐形成了鬼市,并且随着出入鬼市的人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白日里也会有人在此兜售物品。当然,这些都是来路稍微光明正大一些的物品。这就是鬼市的由来。斗鸡这种白日的活动,因为兴国寺、相国寺那种地方抽成比较重,又有门坎要求,等级低心不甘的斗鸡玩家就瞅准了鬼市。这里场地足够太,不影响谁,有司的衙人也不管,渐渐的也成了气候,成为梁城大规模的斗鸡场所之一。这个点正是太阳从东方转向南方的时候,光线全照在城墙上,也照在城墙根的空地上。由于这一片地方开阔没有种树,没有吸附阳光的植物,温度比周边高好多,和内城河外围绿树成荫形成鲜明的对比。鬼市斗鸡场不好的地方就是出入人员鱼龙混杂,没有门槛又没有有司的管理,出入人员也就没有要求,所以贵族不屑来这里,一般良家子不愿意来这里,这里纯粹就是最最底层市井小民的狂欢地。梁城特色牛二(地痞流氓、街头混混)鬼市特别的多,是鬼市重要的标志。不仅如此,风闻大诗人字太白,那么风雅高才的人,也曾经在鬼市因为斗鸡恼羞成怒杀死过人,由此可见鬼市的风气有多不好。诗仙啊,那么飘逸的存在,风骨、高雅、脱俗……等等,没有再多的词能来形容他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了,竟然在鬼市成了杀人犯,这,这……难道不是鬼市的罪吗?这是小生说的。当时他讲的那个唾沫星子横飞,手舞足蹈,完全像一个失去了规矩束缚、没有是非观念的酒鬼。一点也没有让我感觉出来诗仙到底仙在了哪里,“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到底美在哪!我不清楚是字太白酒鬼,啊不,是诗仙!不清楚是字太白诗仙让小生向往,还是字太白酒鬼斗鸡杀人的行为让他向往,这可是魔鬼与菩萨,海水与火焰,本质的区别。善秀也是一位矛盾体,他下车整理好襕衫,笑眯眯的对我说:“婴宁,鬼市上人员复杂,你一会儿跟好我,不要乱走,以免惹来麻烦。”
鬼市是他提议来的,他又隐约的认为我不应该出现。哎,我到底怎么做,才能符合这些梁人的行为规范呢。我也不说那么多,答应了一声便走,我得让他跟着我走,不能我跟着他屁股后面跑。他倒是没说什么,带着三名仆人跟在我和小生的后面。哎,这就是差距啊,人家仆人多的很,随便都能拉几人跟着,而我一个家仆都买不起。寻找可以斗的斗鸡是老黑的事,走过两三个斗鸡坑,它便看上了一个稍微纯一些的白鸡串种。串种越纯斗性越强。虽然这只鸡没有二花的体型大,但一眼就能看出来比二花纯一些,对方主家肯定是愿意斗的,因为二花胖就意味着行动笨!大概是心宽体胖,又加上二花太能吃了,自从我接手它后,它的体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充,抱在小生怀里都看上去一大坨。我示意小生上前去邀斗。果不其然,对方主家二话没说就同意了斗鸡,并且还问能不能押三十文钱,不然他就不斗了。三十文押注在鬼市已经算是中等了,我猜测对方之所以这样说,大概因为我身后跟着的善秀。善秀的穿着在鬼市绝对算得上有钱人,这种机会不好遇,不讹诈一下岂不是错失良机。梁城庶民聚集地有很不好的风俗,欺负外地人、坑有钱人,坑过之后再嘲笑这些人如何的笨,如何不如他们。我不清楚这些庶民哪来的自大优越感,一句“我是皇城根的人”,就能为他们掉下来十文钱吗?所以,当这位斗鸡主家提出来三十文押注的时候,我越过小生直接说:“五十文!”
啊哈哈哈!我看到了善秀嘴角强忍住的笑。不是我故意要戏弄对手主家,而是他真的送上来让我调侃。他虽然也是收拾的干净利索,束发戴冠(头插玉簪),面色红润,上衣白绵布短褂,下身白掩腰蓝黑灯笼裤,绑腿打得整齐,黑绵布鞋面一尘不染,可一眼就能看出他身穿的麻裤是自家纺织的麻布剪裁的。哎,不是我眼毒,是梁人太讲究了,他们追求细节的完美性,以此显示高低之分。梁人为了显示身份,通常会把人穿的麻布染成蓝黑色,很少穿原色麻纺织出来的麻布。因为原色麻织出来的褐色粗麻布,一般会做成麻包装东西。蓝黑色麻布洗的次数多了,颜色洗去露出来麻原本的褐色,说明这布是自家纺织的,叫“土布”。店铺买的麻布洗久后露出来的是白色,这是区分自家纺织和店铺买的最重要的标志。店铺售卖的麻布在麻纺织之前有一道复杂的工序——去除掉了麻原有的褐色,或者纺织麻布的用料直接用白色的葛麻,这样在洗去染色后,就显得比土布档次高一些。麻衣不可能只穿一水,都是穿麻衣的人家了,怎么也会把麻衣穿到打了补丁摞不定,才舍得移做他用,比如给小孩子改衣服,或者做鞋当底。他们会把每一片麻布用到极致,绝不会浪费一丝一毫。这人都穿土布衣褂了,还眼高手低的吊着眉眼,一副看不起我们的表情,好像我们不找他斗鸡,就找不到斗鸡对手了。就我这暴脾气,岂能放过他,肯定要羞辱他一番,摆他一道。五十文没商量!我不达眼底的笑容,看到他嘴角抽丿搐几抽丿搐。鬼市斗鸡坑由各种来路的牛二把持,根据坑的大小收两文钱以上的租坑费。我们找到一个便宜的坑,各自掏了三文钱场地费。没办法,两文钱的鸡坑太小了,二花那么大的块头,根本不可能在那种坑里施展开。之后我们一群人便站在一旁,等着牛二充当的鸡头吆喝押注。牛二们在挣钱的时候也是相当负责的,他们会卖力的吆喝来鬼市的人围观他们的鸡坑,以争取更多的人押注,好从中牟利。他们不像兴国寺斗鸡组织者那么黑,抽取三成的费用。他们是在结算的时候,抹去押注的个位数零头,如果押注不够十位数,他们就不再抽取费用,当然,如果是百位数他们就赚大发了,要抹去十位数上的钱,但会把个位数上的钱给主家,这是规矩!这种抽成纯粹是为了照顾低端的斗鸡爱好者参与斗鸡活动,是薄利多销的模式。我对于二花参赛已经没有了多大的兴趣,更感兴趣的是鸡坑的收入。我看到收押注的是这个斗鸡坑主的媳妇,也就是底层梁人说的“浑家”,利用同为女性的优势接近她。“嫂嫂,这是你家的坑啊。”
这种蹩脚的搭讪词是我观察了周边学会的。“哟,好俊俏的妹子啊,来来来,到我这边来,别跟那帮臭汉们站一块,熏晕你喽。”
一口老血憋在我胸口,我的化妆术就这么失败吗?一眼就被人揭穿了。我尴尬的指指鸡坑,“我的鸡马上下坑。”
妇人爽利的说:“我着,我着,刚才就看见你了。你的鸡杂样啊,能不能赢?”
“还可以吧,应该能赢。”
“好好好,那你图个吉利,下一场还用我家的坑啊。”
得,这场还没有开始,下一场就预定了。妇人指着旁边更大一点的坑,“这几个都是我家的,你的鸡大,一会我跟你说说,四文钱的坑还给你收三文钱,你可以用这个大坑。”
天啊,我还想去套人家呢,这还没开口呢,就被人家套路了,我是不是还太嫩了?妇人头戴编织精巧的草帽,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大概是为了防晒,毕竟天天风吹日晒的,哪有女子不爱美的。身穿着绵布襦裙,上衣是葱绿色,下裙是深绿色,显得清爽舒适。脚上一双粉绿色的缎面绣花鞋,绣着大朵大朵的鲜艳花朵,惹人注目。典雅,大方。想不到这里也有这样脱俗之人,我一点也不敢小觑。我想我知道她为什么夸赞我了,不是我黑灰下的真面目被她识破,是我的押注两家五十加五十,超过了一百文,那么,就鬼市这地方,再有人押注也不可能达到两百文,这就预示再拉过来的押注全是斗鸡坑主人的,鬼市规矩坑主人取十位数!好嘛,我是冤大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也不是那么好随便让人占便宜的。我用神识大概清点了一下押注,除去两主家的,已经有二十文,那就是说缺口还有八十文左右。鸡头还在拼命的卖力吆喝:“瞧一瞧看一看啊,这里马上开场了,百文以上的押注啊,开天辟地的大押注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错过了你就损失百文了啊,这种机会可是过了这村没有这个店了啊!”
“哎,那位兄长,别走别走,别看了,就是说你呢,你没感觉人生痛失了一大片黄灿灿的金子嘛?来来来,这里押注,押了你就赚了个金元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