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峰。
我已经太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久到我对这三个字,感觉到了陌生。
而今,我们在二十年后的此刻,再度对话。彼时的青壮年已经成了病危的中年,我这个稚童也来到了可以称之为男人的年纪。
我记不起,曾经他在面对我的时候,带着怎样的态度;但我知道,他现在的态度,让我极其厌憎。他,有什么资格颐气指使?
仅凭那层身份吗?
气急之下,我脱口而出,“收起你的那套,我不是你的谁。”
“我知道你有怨气,可我终究,是你父亲。”顾长峰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语气依旧平淡,“伦理上,我是你的至亲。并且,无论我做过什么事情,无论我对你有没有尽过义务,在法律层面上,你都必须要承认。”
我也笑了。
被他的言论气笑的。
一个人要多无耻,才能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说出这番话来?
“法理不外乎人情,你也甭跟我讲什么法律,你没尽到义务,是你的事情,这我管不着......同样的,我过的怎么样,去不去看你,也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也管不到。”
许是察觉到了我的怨气,顾长峰不由笑道:“看来,你母亲的去世,对你影响很大。”
听到他提及母亲,心中所有积郁在一起的不快,瞬间迸发。我直接骂了出来,“别提她,你他妈不配。”
我骂了自己的父亲,没有感到丝毫大逆不道的负罪感。
“好,我不提她。”
顾长峰终于有了叹息,这是我们通话以来,他第一次让人感受到的温度。没那么高高在上,也没有了颐气指使。
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他接着开口,对我说道:“鼻咽癌,我得的病。本来是不严重的,毕竟,这个病号称有钱就死不了。我不说多大富大贵,可至少,不缺能让自己活下来的钱。
偏偏,经过国内、国外多方诊治,肿瘤的位置靠近颅内,于是我选择了保守治疗......或许是我做了很多亏心事儿吧,病情加重了,现在不得不准备手术。医生让我做好最坏的打算。
所以,我才让小蔚联系你。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你爹我就你跟小蔚这两个孩子......”
“嗨,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让我赞叹老天开眼吗?”
我一点都不悲伤,可我也不高兴,之所以这么对他讲话,只是想气气他,很任性的想让顾长峰愤怒。
可谁知,听了我的话后,顾长峰竟赞同了我的观点,“你这么觉得也没错。”
“......”
“顾灿,我希望你现在冷静下,听我把话说完,再决定来不来唐山。跟你母亲离婚的时候,她选择了净身出户,但我个男人,本身就是对她不起,所以那个时候,我把公司的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划在了她名下。八壹中文網
你母亲那人你也了解,当时她就拒绝了,但我告诉她说,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考虑。所以她接受了。可现在......”
听筒那端突然没了话音,只有粗重的呼吸传来。
“你......”
我生生止住了要问他的话,因着我担心他误解我是在关心他。
“没什么,习惯了。”大概过了半支烟的时间,顾长峰的声音,再度从听筒中传出,“按照遗产继承的相关程序来看,你母亲的这支股份,需要你到公司这边来办下交接。”
遗产?在我心里,旧味就是我妈给我留下的最后的遗产。轻笑了一声,我对顾长峰回道:“我不需要,你们自行解决就好。”
“你就不问问,这百分之十五,值多少钱?”
“没兴趣。”
“听小蔚说,你的私房菜馆,想要推广成为连锁品牌?我给你举个例子,你妈留给你的这支股份,每年的分红,足够你在郑州开五家店铺的费用......对了,之前的二十年,她从未领取过分红,这个数字,有多可观,你自己去想。”
几百万?
几千万?
无论多少钱,我都提不起兴趣。
我明白金钱对于生活的重要性,可我从头到尾,都不是个会被金钱左右的人。
更何况,旧味被拆除所带来的补偿,已经足够我生活的很好了。我不想因为更多的钱,进而跟顾长峰产生什么交集。
确切的说,即便我一无所有,也不想跟他有交集。哪怕他是我的亲生父亲,哪怕以他的身价,赏我一口汤就够我今生无忧,也不例外。
人生在世,总归是要有些底线的。他伤害了我的母亲,让那个女人抱憾而走,就注定了,我这辈子永远没有办法原谅他。
想明白这些,我终于给了他答案,“这个钱,留给你看病吧......如果你不缺这钱,把它捐给慈善机构也好,就当为你自己积福报。”
“你好像对钱不感兴趣?”
“怎么可能,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不爱钱。可我知道,应该去爱什么样的钱。”
“我是你爸。”
“那只是个身份。”
“顾灿......有些话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我希望你能来这儿一趟,不是为我,而是为了你母亲,成吗?”
我被他的逻辑逗的一笑,“拜托,我妈已经没了,我还能为她做什么事儿?......如果她还在,我想她也会支持我的决定。”
“我有苦衷!”
“顾长峰,你觉着自己是弱势群体吗?”
这次,我直呼了他的姓名。没有一丁点儿的尊敬。
而他在听过我的话后,也久久没有言语,哪怕叹息也没有留下,直到听筒传来电话挂断的嘟嘟声,我才回过神来。
顾长峰主动结束了通话。
不知道带着什么样的情绪。
二十年,两个男人,父与子;我们的通话时间,定格为二十三分十九秒。生硬,冷漠,可笑,更可悲。
我盯着没了声响的手机看了片刻,心口好似堵了一块石头。
“我是不是过分了一些?”
我喃喃的低语着,下意识的将目光,看向了全程都充当了见证者的王梓,希望她能给我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