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君安顿好自家少爷,带他睡熟了,轻手轻脚出门去找栖鸾。
毕竟是个姑娘,在寒夜湖边凉了一宿,教训也该够了。
夜君只想确认她是否无事,若是醒了就好,便不用管了。可绕到湖边,却见她抱着膝盖窝在假山峭岩侧啜泣,不知哭了多久。她原本只是个尚未长开的小姑娘,蜷缩一隅,便孤零零地尤其单薄。
夜君在她身侧站定,问道:“怎么,后悔了?”
栖鸾泪眼婆娑地应了一声。
夜君觉得她一时有些可怜,又想到她对自家少爷图谋不轨,还是冷下声道:“你是女孩子,当自尊自爱,岂可自甘下贱。”
“你以为我愿意吗!”栖鸾哭得更凶了,“我是个没有名分的私生女,大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认我,让我们母女都做了奴仆,每天安排繁重的活儿想逼走我们。下人们嘲笑排挤我,也老欺负我娘。”
她哭得实在伤心,夜君无奈抽了一方丝帕递给她。栖鸾抹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爹说,要是我有办法留住严公子,就让我娘搬去夫人们住的屋子,以后再也不必受气了。”
夜君叹口气:倒也情有可原。
方四爷既想尝试这招,又不舍得自己的长女冒风险,便怂恿了这个可怜的私生女。这人狠心至此,委实不是个东西。
夜君道:“方四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你还是早些带你母亲离开此处吧。”
栖鸾泪水潸然:“我娘腿脚不好,我也养不活她。”
夜君轻松道:“这事好办,你等着。”
栖鸾尚在疑惑,却见眼前的男子一闪,踏风便去了。她也是哭得累了,想着天光将亮,该去干活了,揉揉膝盖才扶着山岩站起来,又见夜君落回自己面前。
夜君往她怀里塞了个潦草裹好的布包,栖鸾接过来时抖落一角,边见内里露出一片熠熠生辉的珠光宝气。
栖鸾吃惊道:“你哪来这么多金银!你你该不会是偷的吧?!完了完了,这要被老爷发现,要打断我的腿的!你快还回去……”
她如接了烫手山芋,立刻就要塞还回去,夜君慢条斯理地重新包好,含笑道:“这你别担心,方四爷的金库今晚就会彻底空了,决计查不到你头上。”
栖鸾迟疑道:“啊?什么意思?”
“你们老喜欢吹方四爷家大业大,我都听腻了,我家少爷想必也是。这四个字,过了今晚,叫他再也没机会吹了。”夜君不欲多说,摆摆手道,“我言尽于此,听不听劝随你。告辞。”
日上中天,夜君才悄无声息地潜回房中,爬上二少爷的床。但是钟离子息睡得太浅,他一钻进来便醒了。二少爷看清是夜君,便卸去防备,顺势滑进他怀里,问:“去哪里了。”
夜君道:“准备了一下如何脱身的事情。”
钟离子息换了个姿势,枕得更舒服些,并未睁眼,只道:“嗯。说说你怎么想的。”
夜君垂眼看着他,苍白的肌肤上遍布斑斑点点的桃红,尽是昨晚玩过火的痕迹,歉然地搂过他的腰,轻轻揉压按摩着,一遍道:“方四爷三天两头地自作聪明,不知道下次还要玩什么花样,这里是不能再留了。我准备给方四爷捅些娄子,让他无暇顾及我们。”
钟离子息一算,方四爷的蛊已经去得差不多,自己留他一条狗命已算仁至义尽,点点头道:“也好,叫他自求多福吧。”
夜君抱着他问道:“少爷,我们要走了,去哪儿好?”
钟离子息并无所谓:“随你。”
他这样回应,竟有些依赖自己的意思了。夜君按耐不住雀跃,翻身撑在他上方,“回三生涧吧?我们在山里呆一辈子,再也不出来了。”
钟离子息神色淡淡,却也坚定:“可以。那里清净,挺好的。”
他原是人中龙凤,如今却肯陪着自己落入沉渊。夜君既觉得感动,又替他惋惜。
夜君高兴了一会儿,又黯然下来,叹气道:“我真怕少爷只是心灰意冷,并不是喜欢我。”
他又开始日常脑补,钟离子息已经渐渐有些习惯。他却不辩解,只道:“你且慢慢看吧,往后有的是时间。”
他说得再朴素不过,却比任何山盟海誓都动人。夜君一扫阴霾,还得寸进尺地问道:“少爷既然要跟着我走了,那泽雀怎么办,少爷不准备管他了?”
钟离子息这才想起这茬:“啊,对。你要是高兴,替我将他送回钟离苑。你若不愿意,就此罢了,不必再提。”
他心里完全放下了那人,便无谓再多做纠葛。他愿意顺手尽些本分,却也绝不因此勉强夜君。夜君品出他恰如其分的温柔,暖得心都要化了,笑盈盈道:“那少爷就不必费心多虑了,我早上打听过,泽雀已经跑了。”
二少爷:“啊?”
夜君道:“我原想通知他一声,不料今早翻遍树杈也没找到他,沿路问到寄养他的亲戚家,才知道他昨天就留了话出远门了。说是出门游离,照他这个情况,跟受了打击离家出走也没差了。”
“……这……”钟离子息哑然,“我哥要是找上门来,我不就又成骗子了。”
夜君又道:“我顺便打听了一下,钟离苑被摧毁重建了,如今早已换了主人。那封信投递无门,很可能根本没落入大少爷手中。”
钟离子息哦了一声,虽然松了一口气,却也掩不了其中失落。
夜君尽收眼底,抱着他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少爷既然有这个意向,我们再找回来就是了。世间诸般景致,我想有幸和少爷一起看看。顺便求医帮少爷治一下这些陈年顽疾,再再顺路找一下泽雀,绑给大少爷。”
钟离子息顿了顿,轻声道:“谢谢。”
夜君了然一笑,抬手遮在他眼前掩去日光:“少爷先休息,一切等您睡醒再说。”
当夜,夜君顺手牵羊溜走了方家最好的良驹,将方家金库里最值钱的金银珍宝摸出来塞满车厢,而后对着马臀狠狠一鞭,受惊的良驹发疯狂奔,载着珍宝洋洋洒洒滚了一路,铺得漫山遍野。珍宝衬着月光映如白昼,村民们倾巢而出争相抢夺,瞬间扫荡一空。
同时付之一炬,将方家数十间家宅烧成废墟。
抢夺金银的动静太大,家眷都被惊醒,不明真相地在外看着热闹,倒是无人伤亡。方四爷眼睁睁看着家业毁于朝夕,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钟离子息身下创伤未愈,被夜君悬空端着抱在怀中,映着冲天的火光,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夜君忽道:“南陵此地,正好距离巫水台很近。”
钟离子息问:“不错。怎的了?”
夜君道:“我记得,巫水圣女早年专研毒蛊,后来不知道走了什么歧途,转向研制各种情药……”
钟离子息应道:“确有此事。不过他们正事都办得妥当,所以我也懒得过问。”
夜君沉吟一番,认真道:“第一站就先巫水台吧。”
钟离子息顿觉不妙:“夜君,你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想法吧?”
“自古医毒不分家,我只是觉得那里应该会有好的医者。”夜君肃然起誓道,“真的。天地良心,绝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