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貌若天仙的美人从画中走出,早已被迷神魂颠倒的船主完颜克,流着哈喇,双目无神地爬了过来。
手中本来残存的木船,顷刻间化为齑粉。
他四脚着地,温顺而痴迷地靠了过来,刚抬起头,露出那欣喜地目光。只觉天翻地覆,船舱的顶棚与地板来回旋转,饶了无数圈,最后陷入彻底的死寂。
“骨碌碌!”
脑袋滚进长桌下,血液将白纸染红。
纸女早就听够了他的呱噪,若非被封印至深,早想拆了这条破船。
她还想动手,却被李生抢先一步,用手轻轻点在冒血的无头尸体上,整个人渐渐纸化,钻到桌子下面,捡起那颗残破的头颅,朝外走去。
细看的话,他的身子也苍白起来。
“既然他家的海盗好这口,就好好享受一番。”
只听门外传来叫嚣声:
“你这小子终于出来了,可让爷爷我久等,莫掌柜都说了始末,莫要害怕。”
“快点走,别打扰到船主。”
一阵吆喝与咒骂,脚步声远去。
世人迷茫与贪婪,辨不清灾厄的诱惑。
声音还未彻底落下,纸女幽目便充斥怒火与杀意,手臂明明没有用力,但周边景物都变得漆黑,仿佛被褪去色彩。
但就在她的手即将触摸到李生时,对方反倒是挺身上前,让其手搭在胸膛,不,应该说是心脏上。
那颗心冰冷毫无温度,充斥着寂灭,然而却有种诡异的力量,能够控制噩息,按照它的意志来行动。
“如画,如画,如画!”
重重叠叠地声音,仿佛重锤一样敲击在纸女意识内,本来已经迷失的目光,忽地呆滞起来,幽焰不停收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回归。
最重要的是,弥漫在如画身周外泄的噩兆道力,竟然重新回溯到她的体内,形成了新的平衡。
此刻的纸女,眼睛漆黑一片,身上阴森气息却飞速减弱,如果完颜克再看,或许只以为她是一个冰山美人罢了。
柳如画手轻轻一抬,身后画卷便飘飞至身侧,她冰冷而又不含感情地说道:
“带路!”
李生面对此刻的纸女,顿时点头哈腰,一脸尊敬,那是刻在骨子里的畏惧。仿佛那最后的呼唤,也将他残留的意志耗去,只剩下原始的奴役。
他路过木桌,却连那放置岛域之令的木盒看都没看,其实若完颜克耐心一点先打开盒子,或许提前就能发觉不对,因为所谓的承诺,也只是个空盒子。
两人从船舱内走出,却无人看守。
只能略微听到远处野蛮的兽叫,以及痴狂的咆哮。
如画美眸一闪,顿时船舱燃起熊熊大火,却是诡绿之焰,冰冷无比。
可船上众人竟然无一人发觉此异象,仿佛都被欲望所迷惑。
没了纸画的噩息蔓延,船舱上的房间恢复正常,也都被大火吞噬。
当有远处的海盗发现不对时,整个巨舟已经火光冲天,那些罪恶的腌臜在绿焰中涤罪,快乐的舞蹈,直至轰然倒下。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无论是冷血的海盗,还是无情的婊子,都心头一阵凉意,恐惧在夜狗岛弥漫。
……
海外三千岛,世上九重霄。
事实上广袤海域,何止三千岛屿,光是在近海之域,便有数万岛屿,大大小小各不相同。但有名有姓的,得到承认者,的确离三千之数相近。
有许多小岛在风浪大时,甚至会被淹没,可大多数时间还是能露出真容。
有些海岛,可并非是土石堆积。听闻有月船漂泊,于夜中浮现,与月同辉。亦有悬空之岛,挂于天际,坐看波涛翻滚。还有水中秘殿,珍宝无数,沉寂经年。
这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毕竟大道为尊,道士们法力高强,移山倒海,何事办不到。
不过以上的景象往往出现在更深的海域,有迷雾笼罩,诡秘横生,乃禁区中的禁区。也只有这些地方,才会有这等大道天师,远赴重洋。
近海之地嘛,虽然也很危险,但有些年月没发生大的灾祸了。更多的是那些海盗海兽,甚至暴风雨,才是对过往船只与生灵的最大危害。
这不,一艘破破烂烂的商船就停靠在陌生岛屿岸边。十几名死里逃生的船客正拍着胸膛,大呼好运。
最近天气其实不错,但偏偏昨夜起了风浪,商船不知何故触礁,窟窿大的惊人,就连平日积攒的乌木符也无法修补,只能勉强支撑。
幸好老天垂青,将破损的船吹至这无人岛上,绕了他们一命。
一个身材最为壮实的汉子环绕了一圈,开口道:“你们掌柜的薛高呢,还有船行的宾衮呢?有见到他们人吗?”
问了几圈,大家疲惫的像是死狗,只是略微眨了眨眼,都没有回应。
虽然这两位爷地位比较高,可水火无情,昨晚那么汹涌的沉船,大家都顾着补救漏洞,谁还会在意他们。
以富贵人的标准,往往更惜命,说不定藏在哪处深舱,结果被水灌了进去,再也出不来。
至于此刻的商船,看起来像是搁浅一样,但其实早已在水里浸泡许久,若里面还有人的话,自然也死的不能再死。
壮实汉子是此船的船长,见自己拉的金主都死掉,不由着急起来:“你们不去寻一寻东家?毕竟一同出海,也有几分情谊所在。”
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几人打断:“有屁的情谊,轻则扣钱,重则打骂,老子早就不想跟他薛高干了,这次风浪,他第一时间前往放置小舟的储舱,就是想独自逃生。救他?脑子被门挤了。”
“对头!宾衮那家伙,自从娶了个新婆娘,扒皮敛财无所不用。往年来还对兄弟们有些恩义,如今,全被那骚娘们榨干了,根本不管大伙生死。
此次出游,货单上都是些没油水的大路货色,只因为枕头风吹得响。那货主顽二,臭名昭著地拉皮客,从夜狗岛跑出来的混账东西,或许早与他那婆娘勾搭上,他宾衮头顶青草,还这么卖力,说他还不信,真的不想干了。”
死劫之后,皆是虚妄。平日里不敢吐露的真言,憋闷之话,尽数说出。
毕竟昨夜,差点去了幽冥。
何况,他们两家的老板,的确不是东西,压榨的有些狠了。在船上时还畏惧有把柄在其手中,如今大浪之下,生死不知,还怕球甚。
船长桦磊望了望一半栽在海中的破船,也是陷入惆怅。
只是旁边一位青年瞅了瞅他,忽地开口道:“我说船长,你也不是真的想要救那两个家伙吧,只是吆喝我们,看能否把船中可用之物取出。”
桦磊看了眼其貌不扬的青年,有些记不住他的名字,回想一番才记得是个独行客,名叫樊熙,出海投奔亲戚的。之前没甚表现,天天沉默不言,如今看来倒是有些察言观色的本事。
于是桦磊也不遮掩,开口道:“倒不是我还贪恋财物,许多东西被海水一泡便没了用处。但我们流落荒岛,必须得取些有用之物,否则难以生存下去。最简单的也要取回刀具,才能砍木做舟,离开此地。大家也不想一辈子留在荒岛吧。”
他这番话说的诚恳,众人思虑一番,倒也没错。
于是休息一阵,便朝着沉船走去。不是他们不想多歇,而是水位再度抬高,眼看商船要被抬走。之前的船锚已经被弄断,没有固定之物,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
桦磊匆忙带着两个手下,从底板翻上去,找到些许绳索,扔了下来。
“留几个人,抓住绳索,别让船太快的飘走。”
光靠几个人的蛮力,自然无法锚定商船,但如今之法,也只能勉强为之。
不一会,两拨人也跟着进去。桦磊之所以喊薛高与宾衮,便是因为这两拨人剩余的最多,是目前余留的最大势力,共有七人。
由于半沉水中,他们十人合力才打开关闭的甲板,然而还没等收缩,一团苍白的东西便掉落下来。
“啊!”
软绵绵的,十分油腻,轻轻一抹,便刷掉一层皮。
整个躯体膨胀开来,散发出一股恶臭。
最前方的汉子被尸体压在身上,吓得呼天喊地,背着尸体就往外跑,还是在另外几人的帮助下才镇定下来,不过他满身鸡皮疙瘩,瞳孔扩散,也知道潜入够呛。
水中浸泡的尸体,自然恐怖,远比平日死在野外的尸体还要吓人。
但这腐蚀的也太快了吧,才一夜时间,尸体上的皮肉已经被浸烂了。
桦磊眉头一皱,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
没想到宾衮的手下瞥了一眼,随口说道:“都是在海上漂了许久的老手,连具水尸都怕,还不如回家喝婆娘的奶,丢人现眼!”
说完,便深吸一口气,“扑通”一声跳了进去,朝船舱深处游去。
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但也是事实,他们能跟随老大出海,自然不是第一次干这活,在海上死人很少见吗?恐怕不少。
没命不可怕,没钱才可怕。
薛高手下二当家厌恶地看了眼被吓住的家伙,若非孤岛之上还需要人手,早把这丢人现眼的东西给赶走了。他也深吸一口气,潜入进去。
看各方小头目都下去,其余人便跟着进去。
除了入口处堵着的这具浮尸,似乎再没有可怜人出现。
桦磊见到此幕,也是眯了眯眼,这可不像对方之前说的毫无情谊,以及没啥油水的货单。
若真的只为找些工具,大可不必这么着急地潜入进去,看来宾衮身上有什么好东西呢。
“你们两个,去储物室找些刀具,速速回返。”
桦磊指挥着两名手下,看起来他的确是一心为公,为众人安危着想。
不过旁边的樊熙却盯着他,露出神秘的笑容:“怎么,桦船工不亲自下去找找东西?就派两名手下?”
桦磊冷冷看了他一眼:“总得有人在上面看照着,毕竟就有一个出口,可不能出意外。”
实际上这甲板口离浸水之地还有些距离,就算暂时被堵了,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周围甲板早已被众人合力撞得稀碎,轻轻一顶就能撞开,莫非还有人再盖住不成?
但主动提出探船的桦磊,却没有下到船舱,的确是事实。
樊熙同样也没有下水,只是坐在一旁,神情自在地等待,丝毫不着急。
过了许久,已经超出常人能瞥气的时间,就算是海边生活的浪里龙,恐怕也得换口气。可船舱内依旧没有动静,半遮蔽的水阴沉又死寂,极其诡异。
这时桦磊开口道:“看来是水下出了些问题,莫非有人带了不该带的东西?我就说这场暴雨来的突然,古怪至极。这浮尸也腐烂的太快了,船舱有不干净的东西。
我们先离开这里,返回岸边。”
说完,就要拉樊熙离去,然而手刚刚伸出去,迎来的却是如风利刃,一条臂膀掉落在甲板上,不停地颤抖。奇怪的是,不论是断臂,还是肩膀处伤口,没有一丝血色,苍白诡异,内里的血肉更像是填充的泡沫碎肉,腐朽而难闻。
这股气味很熟悉,与刚刚压在那人身上的水尸相同,如深沟中死了许久的臭鱼。
桦磊本来热情的面色,逐渐变得冰冷起来,一板一眼地问道:“你是谁?”
没有问怎么发现的这种愚蠢问题,观察对方的行迹,很明显早有准备,就是来针对他的。
樊熙面色也渐渐变冷:“残鱼岛主,就别装蒜了,我时间有限,快把钓手交出来,还能给你个痛快,否则让你求死不能!”
桦磊愣了楞,自语道:“钓手?看来你是那个势力的人。怎么,利益收买不行,换明着抢了?隐藏的倒是够深,瞒了我一路。
可惜这次你有些倒霉,根本不清楚这船载的是什么东西。”
这一番话,让樊熙有些愣神,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残鱼岛主,不入流的三千岛客,虽然拿了道国文书,可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其修为九品道士,融合噩兆水尸臂,只要贴近躯体,就能让人溺亡。
樊熙看准机会,利用道兵一刀斩了对方噩兆之臂,虽然并不是说能够直接割裂其联系,但刀上涂抹珊兽油,短暂压制噩兆之息。如此一来,对付此人该是手到擒来。
“装神弄鬼!”
自觉对方在拖延时间,樊熙举刀便砍,然而还没迈出一步,甲板猛然破碎,几双被泡腐烂的尸手紧紧抓住他的腿,朝水下拉去。
樊熙危机关头长刀横立,勉强卡在一旁的重物之上。低头一看,几张泡的惨白的腐烂面孔,正冷冰冰地盯着他。
而这些尸体,正是刚刚下水之人。
“怎么可能,他们明明才入水不足一刻钟!”
这些水尸,如此程度的腐烂,起码有半个月的时间才是这般景象。
更恐怖的是,其力道惊人,远处更有黑影游来,更多的手抓住了他。
樊熙以手成爪,死命地抓住刀柄,却阻挡不了朝下掉落的趋势。
桦磊来到他身前,俯视着他:“下次来要东西,记得对主人礼貌一些!”
抬起脚,狠狠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