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宿渊看着她吐出的鲜血染到了自己的衣襟上,淡然的将她的架住,免得她沉入水底。
见她此番,谢宿渊心知她应当是没事了。
随即帮她理了理挂在她身上松垮凌乱的衣裳。
在绕过她心口前的时候,动作放慢了几分。
她紧闭着眼,面色苍白,像是风雨中摇曳的一朵小白花,不堪一折。
他倒是有些怀念那个盛气凌人的小仙姬了,像是盛放的牡丹,高不可攀。
在触碰到她手心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她无名指上的那株碧落霜染木,自己的手上也有。
均在二人的无名指上,似一个环,还有零星叶片。
他看着自己的指尖,一模一样的两个环,像是什么约定俗成的标记……
手上有些痒。
他别过了视线,倏地觉得有些狼狈。
心上像是被猫抓了似的。
谢宿渊起身离去,拢了拢身上的衣袍。
脱离了泉水,衣裳被风一吹,湿嗒嗒的贴紧身体,寒意沁入了骨子里。
却怎么也抚不平心上的那点灼热。
脚底踩着的树叶簌簌作响,他敛了眸,任冷泉的水滴滴答答了一路。
回到演武场上,弟子大会依然在进行。
托洛临烟的福,他这几日甚少有机会展示自己的实力,进入决赛也算是轻松。
眼前冰冷的的刀光剑影,招招不留情,每一式都不容他分心。
他终将自己从那片冷泉之中挣扎着抽离出来。
手中的相思剑也没有先前的那般滞涩,与他的灵力神魂从那股桎梏中脱离。
不知过了多久,冷泉之中,洛临烟缓缓睁开了眼。
她看着眼前的冷泉,怔了怔,但很快反应过来。
意识的最后,她听到自己的爹娘说要将自己送来疗伤,想来应该就是此地。
身上的伤似乎好了很多,她捞起一捧泉水,弯弯唇,露出一个笑。
冰凉的泉水淌过指缝,再顺势流过臂弯,已是温热。
她低头看了看心上的伤,已经结了痂,上面还有一层淡淡的膏药。
想来应该是娘亲帮她上的药。
她再度探查体内经脉,灵气都已归为平静。
不过想要起身之时,却发现自己的腰,似乎有些酸。
她捶捶自己的腰,应当是泉水石壁太硬,硌着了。
想到这冷泉有疗伤之用,她又泡了一会儿。
泉水氤氲,漫过肌肤的每一寸,让她舒服了不少。
只是脑中闪过一些片段,她仿佛看到自己与一男子在泉水之中颠鸾倒凤……
她仔细回忆一番,那人的眉眼轮廓……
似乎是谢宿渊?
她浑身一抖……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再泼了自己几捧冷泉水之后,任泉水没过她的鼻腔,窒息感让她如乱麻的心冷静下来。
眼前的树影盘横交错,划破了夜空,像是在嘲笑她。
自己这是着了什么魔不成?
等她起身,已是暮色渐沉。
树林中刮过一阵风,吹的她打了个寒颤。
她瑟瑟发抖的使了个术法,将自己的衣裳烘干,走了出去。
回到院中的时候,对面能间屋子衣熄灭了灯,她看着院中孤零零吃草的鹿,心中的那丝慌张消失不见。
大摇大摆的进了自己屋中。
她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不少,虽不明白那日为何突然晕了过去,但想来应该是因为那日在剑冢中取剑灵受了伤的原因。
从前她欠谢宿渊的如今似乎是一一在还清了。
不知等她到助谢宿渊根基修复后,她这欠下的债是否能够一笔勾销?
神游之际,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然而睡梦之中,她问谢宿渊这算不算弥补,语气恳切,非常之真诚。
一身白衣的谢宿渊光风霁月,眉目清冷。
在听到她说出这话时,冷声一笑。
那身白衣无风自燃,化作灰烬,变作一身玄裳,额头上多了一个暗红的堕魔印记,身下多了一只尖嘴獠牙的巨大妖兽。
他一柄长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神色冰冷,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你当以死谢罪。”
随即又是一个巨大的妖兽蹄子落下,将她硬生生吓醒。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透过窗子,看到了谢宿渊的脸。
他起了个大早,正将窗棂支起,视线落在她脸上的时候,滞了滞。
彼时视线两两相对,梦境中的脸和眼前的这张脸重合在一起,让她猛的一抖。
她卡在喉间的那一句“别杀我”正要说出,但看到自己未曾关上的窗,才发现,原是一场梦。
而对面的谢宿渊,也已经离开。
清晨的太阳光斜斜的撒在院子中,小鹿圆圆殷勤的跟着谢宿渊的脚步,像是个要糖的孩子。
而谢宿渊在圆圆百般无理取闹的撒娇后,极为敷衍的摸了摸它的鹿角。
她弯弯唇,将脑子里那个乱七八糟的梦抛开。
今日是弟子大会,她起身梳妆。
也不知今年会是谁夺得魁首?
演武场上,并没有因为今日是最后一日而松懈。
所有人都在期待究竟会是谁成为这次的头名。
“临烟师妹,你可好些了?”徐且行问道。
“尚可,多些师兄挂念。”洛临烟道。
那日众目睽睽之下,她忽然就晕了过去,吓众人一跳。
“师妹你没事就好,见你没事我也放心了,等晚些时候我把今日新得的药草给你送去。”徐且行笑笑。
“不必,爹爹和娘亲已经为我治过伤了。”几乎是想也不想。洛临烟便拒绝了他。
她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徐且行这些日子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从前他如高岭之花,令人望而生畏。
最近频频示好,总让人觉得莫名奇妙。
即使她知道他有所图谋,但如此这般,却也让她不解。
最初她只觉得虚伪,恨不得将徐且行的假面撕下来,但如今这个大师兄倒着实让她看不懂。
无奈自己的爹爹娘亲还在上方看着,她总不好说出什么让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的话来。
过了一会儿,纪月沉开口:“烟儿觉得今日哪位弟子能夺得头名呢?”
“唔……”洛临烟看着今日比赛的弟子们,沉思片刻。
谢宿渊已经进入了决赛,名次不会比前十更低的。
于是她毫不犹豫的开口:“自然是谢师兄。”
“烟儿便这般笃定?”纪月沉声音中带着一丝低沉的笑意。
“自然,谢师兄只消打败九个师兄便能可了。”她数了数,九个弟子,似乎也并不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台下众人则是吸了一口凉气。
这九个弟子都是门中出类拔萃的弟子,不是地里的大白菜啊!!
而且
是九个诶……九个诶!
仙姬你便这般信任谢师兄吗?
此刻演武场上寂静无声,众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所有人压抑着自己的声音,用着极为细碎的语气在讨论着她的话。
“仙姬这般信任谢师兄定然不可能是凭空信的!”
“是啊,谢师兄定然是有后手的!”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都认为谢宿渊一定还压着什么大招在。
但很快另一个弟子道。
“可谢师兄早已根基半毁,哪来的……”
“啊!我知道了!莫不是谢师兄若是没有拿到头名,仙姬就要暗自为谢师兄解决了那人吧?”
“咦,你说的对。上次可不就是这样吗!”
“……那台上的几位师兄师姐是真的惨啊!”
不过几句部分捉影的猜测,却如生了翅膀一般,尽数落入所有人耳中。
包括台上。
那名弟子看着谢宿渊又一剑刺来,自然明白自己已然没有了赢的机会。
谢宿渊听着台下的这些凭空猜测,皱了皱眉头。
而与他比剑的那名弟子,听到此话险些将剑掉到了地上。
就在两相权衡之间,那名弟子立刻放下了剑,高声呼喊:“谢师弟好剑,我认输!”
台下哗然一片。
所有人像是吃惊,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却还是鼓起了掌。
那名认输的弟子汗水落下,划入衣领之中。
如今已到了决赛,按理来说他不该认输,只是方才的那几剑已然让他明白,自己不是谢宿渊的对手。
自己一路走到这里本就是凭借运气,他的天资并不出众。
何况怎么都是要输的,不如此刻认输,说不定还能在仙姬面前博个好感。
二来如今认输,掐准了时机,不至于那般丢脸。
谢宿渊看着眼前的人,只一眼,便拂袖离去。
面对旁人的误解,他也懒得去解释。
人云亦云,何必管那么多。
名次也好,输赢也罢,于他而言,不过蜗角虚名。
洛铮海看着这一幕,淡淡开口:“从前竟是我小瞧了渊儿。”
方才的闲言碎语他自然是听到了,只是台上的那一幕这些弟子自然看不懂,他却看了个明白。
谢宿渊的修为也好,剑术也罢,都在那名弟子之上。
魏清灵点点头,“是,此次渊儿许能拿到三甲。”
洛临烟并不在乎台下究竟是如何讨论的,她看着谢宿渊手中的剑,暗自在想:不知谢宿渊的剑灵可与剑融合了?
方才谢宿渊在台上舞剑,如行云流水,丝毫没有滞涩之感。
但她也没看出哪里有特别令人惊艳的。
在这些日子中,她早已习惯了谢宿渊的剑术,所以也并未有自己的爹爹娘亲那般激动。
电光火石间,洛临烟突然想起,她与谢宿渊在梵音谷秘境的时候,他与自己捆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候自己只顾拉着他逃跑,他并未出招?
也就是说,那时候,他是在有意隐瞒自己的修为?
或者说,他难道想让自己送死不成?
这个想法刚一涌入脑海,便被她甩了出去。
谢宿渊若真是想要自己的性命,自己怕是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如果谢宿渊想杀她,好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如今任自己活着百般折腾,反而更令人费解?
洛临烟想了想,应当是因为自己压根威胁不到谢宿渊什么吧。
以后期谢宿渊的强大修为来看,像自己这样的小菜鸡,都不是被他放在眼中的。
魔尊大佬的眼里,应当只有抬手灭掉哪个门派吧。
在她片刻思忖之间,谢宿渊已然到了三甲。
她看了一眼台上之人,不禁愣了愣。
原因无他,眼前和谢宿渊在对打的正是天命女主叶挽霜。
叶挽霜一身白衣,翩逸出尘,右手挽了个剑花,甚是好看。她发鬓间插着一只琉璃簪子,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别的不说,看美人舞剑,自然也是赏心悦目的。
只是谢宿渊不愧是未来杀伐决断的魔尊大佬,美色当前,剑招却一招比一招狠。
那头的叶挽霜脸上已有狼狈之色,可谢宿渊的剑未曾留情半分。
不愧是未来能做大事的人。
她抿了一口茶,左右她和叶挽霜如今还未曾起冲突,大大放放的看了起来。
但在梦中,这个时候叶挽霜似乎已经与徐且行暗生情愫,也不知进展如何了。
她往徐且行那边投去目光,似无意般试探:“大师兄,这位师姐当真美极,不知道师姐名讳是?”
徐且行目光顿了顿:“这是门中的叶师妹,叶挽霜。”
洛铮海点点头,“剑法使的尚可。”
有方才的谢宿渊珠玉在前,如今叶挽霜再怎么出色,也没有方才的谢宿渊惊艳了。
徐且行自然明白这点,原本想要为叶挽霜在长老后宗主面前刷一波好感的话也咽回了腹中。
洛临烟抿了抿茶:“这位师姐好看极了,先前看她似乎往台上投了不少目光,想来……”
后面的话洛临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意味不明的说了句:“若这位师姐与大师兄站在一起,定然是珠联璧合。”
“师妹说笑了。”徐且行愣了愣,一时竟不知,她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又开口道:“师妹莫要误会,不过寻常同门,见过几面罢了。”
“呵呵。”洛临烟笑笑,没有再说话。
是是是,自然只是见过几面。
一见天雷勾地火,到了生死相许的地步。
为了叶挽霜和他的一己私欲,甚至要整把个清幽宗纳入囊中。
自然是毫无瓜葛。
而台下,谢宿渊和叶挽霜已经分出了胜负。
最后一局之时,谢宿渊对面的弟子是们门中另一名很有威望的弟子张不群,两人出剑之时不分伯仲。
张不群对于剑法显然有很多感悟,比起之前的那些弟子,剑显然已经与他有几分相契。
他舞剑的招式比起那些弟子,更加流畅,已经到了一种,即使手中没有拿着剑,却心中有剑的状态。
毫无疑问,这在门中是极为优秀的。
即使是徐且行,也愣了愣,不由眼前一亮。
观看台上的洛铮海拍了拍掌心,眼中有惊艳之色。
洛临烟看着逐渐有些招架不住的谢宿渊,心中为他捏了把汗。
不知为何,她竟然不想看到谢宿渊就此输掉。
许是因为她去剑冢为谢宿渊取了剑灵?
又或者是因为她取了一碗心头血喂了谢宿渊一颗妖丹只为了给他修复根基?
但在那名弟子的剑刃掠过谢宿渊的喉咙之时,洛临烟怔了怔。
第二似乎也不错,左右爹爹都要收他为徒的。
第一第二又有什么区别呢?
便这般想着,洛临烟又喝了一口茶。
只是谢宿渊没有多给她喝茶的机会。
在剩下三十招内分出了胜负。
洛临烟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赢了。
张不群虽然也是门中极为出色的弟子,但门中的弟子毕竟在鲜少出去历练,实战经验自然不敌谢宿渊。
很遗憾的还是败下阵来。
纪月沉看着台下一身玄衣的谢宿渊,淡淡开口:“烟儿果然有眼光,此次是谢宿渊夺得头名。”
“自然。”洛临烟淡淡开口,嘴边还挂了一抹笑意。
洛铮海和魏清灵相视一笑,淡淡开口:“烟儿这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赢得了头名。”
洛临烟只当没听出里面的揶揄,“爹爹既然这般想看烟儿拿到头名,那下次的弟子大会烟儿必然参加。”
洛铮海的目光顿了顿,叹息一声,有些牵强的说道:“那爹爹等着。”
洛临烟看着自家爹爹眼中的那丝惋惜,自然明白了,他是在可惜自己的金丹。
多年痴心妄想,如今成了真,却如黄粱一梦一般的短暂。
纪月沉起身,向着演武场走进了几分,以灵力传音,“弟子大会取得魁首者谢宿渊。”
只是演武场上取得头名的那人似乎毫不在意,神色淡淡。
投向她的目光却是明亮的,宛如夜明珠一般。
洛临烟呼吸一滞,别过了目光,盯着纪月沉今日穿着的衣裳。
他今日穿着的衣裳隆重了不少,还有一块长长的拖尾逶迤在后,绣着大片大片的云纹,很是风雅。
“次名弟子张不群,第三名,叶挽霜。”
宣布结果之后,所有人为之沸腾。
纪月沉问道:“你三人可想拜谁为师?”
张不群开口:“弟子想拜纪长老为师。”
纪月沉笑了笑,自然应允,将一块长老弟子的玉牌递给了张不群。
这个玉牌唯有长老弟子才有资格拥有,他把这样东西塞到张不群手里,自然就是收他为徒的意思。
不等纪月沉再问谢宿渊,洛铮海便拿着一块玉牌走到谢宿渊的面前,开口询问:“渊儿可愿意拜入我门下?”
这一句话,让一旁的叶挽霜咬紧了唇。
毫无疑问,她自然也想拜入宗主门下。
只是她还未曾开口,宗主便放话要收谢宿渊为徒。
她攥紧了衣袖,心中有些紧张。
她害怕宗主今年只收一个徒弟。
如果宗主今年只收了谢宿渊为徒弟,那她这次的精心谋划,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台下的众多弟子显然不曾意外,宗主是仙姬的爹爹,收谢宿渊为徒自然是亲上加亲的好事。
何况,宗主在门内的修为是最高的,没有比宗主更好的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