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谢宿渊修长的指尖敛了敛衣裳,遮住了洛临烟的视线。
湿哒哒的衣裳贴在身上,风一吹便寒凉刺骨,将她的脑子吹的清醒了些。
她看着他乌发上滴滴答答落下的水珠,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谢师兄,你心口是不是……”
谢宿渊的目光未变:“什么?”
这句话也算是坐实了洛临烟的猜想。
他心口的那个印记,似乎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
包括……谢宿渊,也看不到。
那次在炼影潭中她扒开了谢宿渊的衣裳,那么明显一个印记也未曾有人注意到。
如今也是一样,如果谢宿渊知道自己的心口有个印记,定然不会如此坦荡。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存在……
这个印记,到底是什么?
洛临烟有些走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不走吗?”谢宿渊开口,看了一眼还愣在原地的她。
但她满脑子全都是方才的那个印记,没有反应。
谢宿渊见此,便上前将她扶起:“冻僵了?”
她还没有回过神来,便只觉得身上一暖,湿哒哒的黏腻感消失不见,衣服已经干了。
“没,没有……”洛临烟有些反应不过来,直愣愣的看着他。
“嗯。”谢宿渊看着她,发现视线比平时矮了一截。
是了,这是十三岁的他,身量自然没有日后高大,但依旧高了洛临烟一大截。
他们走出了冰湖。
场景再变,是洛临烟从未见过的地方。
这里暗无天日,昼夜不分,四处山石遍布,寸草不生。
眼前是一片幽黑的海,看不到边际,也没有尽头。
刮骨的风吹的洛临烟的脸生疼,但奇怪的是这么大的一片海,吹过来的风并不是冰凉的。
反而是灼热的,夹杂着海水的腥气。
海面随风翻腾不止,戾气滔天,不见光亮。
“这是……哪里?”她看着这反常的一切,心中有些涩。
这里是谢宿渊的心魔幻境,一切都是从谢宿渊的记忆衍生出来的。
换言之,这里的一切都是谢宿渊经历过的。
“焚天业海,你要的沧海绸,便是从这里取出的。”谢宿渊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
“……”
当她没问行不行?
如今谢宿渊的样貌还维持着十三四岁的样子,未曾改变。
“看到了吗?”
“什么?”
顺着谢宿渊指的方向看去,她只看到了幽黑的海水,还有一些漂浮在海面的骨头。
看不出是人还是兽的,总之是一堆散落的白骨。
“那些骨头,是海里的沧海兽吃剩的猎物。”
“……”
沧海兽,以海中妖兽为食,凶猛异常。剖其皮肉,剔去骨头,取血凝干,能制成绸缎,美轮美奂,就是沧海绸。
洛临烟想起,书中记载,沧海兽是吃妖兽的猛兽。
那时候她还在想,为什么沧海兽这么凶猛,书中却没有记载它吃人。
现在她明白了,因为根本没有几个人会不要命的跑到焚天业海,沧海兽就是想吃人也吃不到。
她一怔,谢宿渊已面不改色的御剑,飘在了焚天业海的上空。
洛临烟看着他丝毫没有载她一程的意思,也拔剑,不甚熟练的飞在上空。
下一刻,她庆幸谢宿渊的剑没有载她。
因为这个幻境由谢宿渊而生,自然熟悉他的气息。
他方御剑而起,便有无数戾气朝他涌去,想将他吞噬。
海面瞬间乍起惊涛骇浪,无数沧海兽破海而出,嘶吼咆哮,声音几乎震穿洛临烟的耳膜。
罡风四起,饶是谢宿渊御剑也被吹的摇摇欲坠。
海面上,沧海兽蓝色的兽身光滑发亮,只有一层薄薄的兽皮,几乎可以看到它皮下蓝色流动的血液。
但洛临烟看到,谢宿渊挥出的每一道剑意打在兽身上的时候却都不能伤到沧海兽半分。
那么薄的一层皮,却刀枪不入。
她想上前帮忙,却无法近身半步。
即使谢宿渊的修为在高,却也打不过成群结队的沧海兽。
他手中拿着相思剑,从未放弃,相思剑出,剑意凛然。
但他的反抗反而激起了沧海兽骨子里兽性的沸腾,沧海兽挥动着巨大的尾巴,试图将他打进海面。
谢宿渊此刻双目染上了一层妖异的猩红,墨色的发丝在空中散开,他脸上沾了许多鲜血。
他闭眼,凝神,再出一剑,直直砍在了沧海兽的尾巴上。
却没想到,他自己也“噗”的吐出一大口血来。
但他似乎一无所察,不停的向着其余的沧海兽挥剑,大有一种不死不休的气势在里面。
剑风四起,带起惊涛骇浪,
洛临烟看着那只断尾的沧海兽痛苦的咆哮一声,坠入海中。
她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发现它的兽身一碰到海水,断了的尾巴竟是又生了出来!
然后张开血盆大口继续向谢宿渊而去。
洛临烟这时候也才发现,不论谢宿渊挥出了多少剑打在沧海兽的身上,他似乎也会受到同样力度的攻击。
也就是说,谢宿渊使出的招数最后都是落在了他自己身上!
“别!谢师兄!住手!”洛临烟再次试图御剑上前,却发现他们之间像是隔着一道厚厚的屏障,任她怎么都越不过去。
谢宿渊听不见她的呼喊,双目猩红,隐隐有入魔的迹象。
她知道自己不能运用灵力,因为不论是用什么招数,最后都将是落在谢宿渊身上的。
“谢宿渊别出剑,别”
她的心仿佛被什么攥紧了一般,但谢宿渊毫无意识。
她只能拼命的捶打着那一层看不到的屏障,祈求谢宿渊能够听到她的话,意识清醒过来。
他的身上满是鲜血,青丝泻下,额间隐隐多了一个淡红的印记,血色与他的肌肤交杂,异常妖冶。
饶是洛临烟,也知道这是要入魔的征兆。
她心下恐惧顿起,耳畔一道声音响起,让她不寒而栗。
“他要入魔了。”
是穿着斗篷的黑衣男子,他的脸藏在斗篷之下,洛临烟看不到。
但她如今也知晓了,这是谢宿渊的心魔。
“你们本是一体,他入魔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洛临烟拔剑,与其对立。
“他入魔,这具身体的主决权自然就落到了我手里。”心魔低沉的嗓音中带着期待。
洛临烟看着还在与沧海兽纠缠的谢宿渊,咬紧了嘴唇。
心魔扼住了洛临烟的脖子,挥手,无数画面一一闪过。
其中有谢宿渊被人丢下湖中,有她命人将其扣在清幽宗。
更有他被无数仇家追杀,被迫出入各种秘境,还有在清幽宗百般被辱的场景。
但最灵洛临烟害怕的是谢宿渊被毁去根基的那一段。
那某个地方,阴暗逼仄的密室中,少年谢宿渊被无数的玄铁锁妖链捆在一起。
玄铁铁链几乎挂满了半间密室,上面覆了一层寒霜。
铁链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符纸,符纸上的符咒并不是普通的朱砂绘制,而是鲜血绘制。
朱砂辟邪,绘制符咒是为了驱邪除妖。
鲜血绘符,则……反之。
铁链动了动,似乎是有人走了进来。
但画面中却空无一人,唯有血符在阴暗逼仄的空间内散发着诡异的红光。
谢宿渊被人捆在了屋中,浑身是伤,昏迷不醒。
这段画面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等洛临烟能再将其看清的时候,画面已经变了。
少年不知道被什么人扼住了脖颈,奋力挣扎。
一道白色的灵力注入到了他的经脉之中,他的四肢蜷曲,企图挣脱开来。
但那个人没有给他机会,任他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开。
整个密室的玄铁铁链在剧烈的摇晃,血红发光的符咒越发诡异。
鲜血从谢宿渊的七窍不断渗出,染红了他身上的白衣道袍。他的手上青筋暴起,复又无力的垂下。
一阵红光大盛,屋内血红发光的符咒纷纷如雪花落下,咒术的痕迹也变得黯淡。
画面戛然而止,即使断断续续,但洛临烟也明白了。
这是谢宿渊根基半毁的时候。
洛临烟其实并不知晓他的根基是如何被毁的,但从这断断续续的片段,她也明白了,他不仅仅是被人毁去了根基,还被消除了记忆。
她眼神空洞,心底一片寒凉。
究竟是谁……如此狠毒。
心魔似乎并不介意她窥见了这一段记忆,即使这是藏在谢宿渊心底的疮疤,冷声:“你看,他已根基半毁,此生定然无缘仙途,坠入魔道又如何?”
“做人有什么好,这世间如炼狱,人人欺他辱他,他便是蝼蚁。入了魔道,从此杀尽天下人!”
心魔的声音张狂,在她耳边叫嚣。
她俨然听不进去心魔到底说了什么,心中还是刚才那一幕谢宿渊被毁去根基的时候。
不知不觉,她只觉得视线模糊,心中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他是……谢宿渊啊。
修仙世家惊才绝艳的谢小公子啊。
“你在可怜他?”心魔绕到她的面前,伸出手,接下了那颗冰凉的泪珠。
心魔沙哑的嗓音更加讥讽:“你不是盼着他死吗?那我告诉你,怎么让他死。”
又靠近她几分,蛊惑:“只要你毁去谢宿渊的另一半根基,他此生便再不能修仙,亦没有机会堕入魔道。今生今世,都只能做个凡人。”
心魔夺过她腰间的本命灵剑,递至她手中,道:“去啊,趁着现在,杀了他!”
冰凉的剑刃入手,沉甸甸的。
她侧目看去,焚天业海之上,谢宿渊浑身是血,风吹起他的血衣,猎猎作响。
这天地之间,尽是死灰。
心魔说得对,这世间于他,是炼狱。
所有人都想杀了他,包括自己,他定下婚约的未婚妻子。
甚至是……属于他自己的心魔。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