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院书房里杨老太爷一直静坐，一壶茶喝了半天也不挪个窝，他已经得知两个孙子今日要回来的消息。
虽然对二房一直抱有成见，但杨老太爷内心不得不承认，相比较起来，大房的两个嫡孙在做学问上只是样子货，二房三个孙子才是真聪慧。遥想当初，大房搭了不小的人情托人才把杨辰运和杨辰海送到书院，而二房三个孙子却是凭自己的能力硬考进去，还被书院最好的夫子收为学生，特别给杨老太爷长脸。是以虽不待见老二，但每当这三个争气的孙子回到府里，杨老太爷特别愿意召他们到跟前进行教导。
要是在往日他少不得要端着长辈的架子，等着二房孙子们恭恭敬敬的来给他请安，汇报书院里的事情，然后再向他请教学问，聆听教诲，他特别享受这个过程。
但现在杨府丑闻在外面传扬的沸沸扬扬，作为一家之主处理事情的结果有失偏颇，书院又不是什么闭塞的地方，两个孙子怕是早就听到传言了。二房的三个孙子对老二两夫妻非常孝顺，他不信那两个聪慧的孙子能没点儿想法。就如当初的辰柏，并不顾他这个祖父的意见，毅然决然的离开书院追随老二去了边关，学识那么好的一个苗子不顾他的阻拦去做了大头兵，着实可叹！
但不管结果怎样杨老太爷并不后悔所做的决定。千百年来只有长子承基业幼子辅助之的道理，连皇家都是如此的规矩，自己有什么理由违背老祖宗的意志！老二一家最应该做的，就是依附于老大一家，兄弟几个齐心协力为杨家的传承尽心尽力。只可惜老二一家与自己并非一条心，与老大和老三也不亲近，一直心存异志，真真是个不孝子！只可惜了那三个聪慧的孙子，唉，他们为何就不托生在老大家呢！
“辰志少爷，辰希少爷，你们终于回来了！老太爷已经等候你们多时，快快请进，老奴这就让人送上热茶，给你们暖暖身子！”正陷于气闷中的杨老太爷听到老仆杨福惊喜的声音，抬头便看到两个英气的少年郎正远远的自庭院中大踏步而来，脚步生风，他的眉眼就是一喜，随即端直身子，大家长的姿态展露无疑。
“孙儿辰希，辰志见过祖父，祖父安好！”两少年郎进门后就给杨老太爷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看着眼前两个朝气蓬勃的少年郎，脑子里闪过大房两个嫡孙的样子，杨老太爷越发感觉心中一阵气闷，学问上就不说了，那两个孙子怎么就没这两个的精气神呢，一天天就拿与别人结交作借口流连风月场所，年纪轻轻已经纳了几个妾室通房，精神萎靡，这样下去别说做学问，身子也得给拖垮了。
心里叹气，杨老太爷面上却带上了慈爱的笑容，招了招手，“来来来，你们两个坐到我面前来，没有外人在，你们不必拘泥于礼节。杨福，天这么冷，你还不让人搬个暖炉子来，给屋子再添点热乎气。”
“老奴这就去办！老奴亲自去！＂杨福恭身行礼，然后快步而去。他明白这是在支他走，杨老太爷显然是要和两位小少爷说说私密话，并不适合自己一个仆人听。
“愣着做什么，来，到祖父跟前来！你们在书院住读，平日难得回来一次，到了这个时日我们总算可以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了。”见两个少年不动，杨老太爷再次招呼道。
“孙儿不敢，祖父也曾教导孙儿要做恭谦守礼之人，礼不可废，对祖父不敬若传杨出去会让人笑话杨家人没有规矩！”杨辰希和杨辰志再次行礼，然后一起退坐到远远的下位。两人的态度恭敬却非常疏离，并没有因为历来高高在上的祖父大人此时刻意表现的亲近受宠若惊。
面子被拂，杨老太爷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人老成精，他哪儿不明白俩小子话中有话。但看着两人俱是一副平静无波的脸，杨老太爷燃起的怒火又强自按了下去。这些年来，老二一家子与自己已经离了心，对老妻只有面子上的恭敬，虽住一个府砥，二房与大房和三房几乎没有来往。许久以来每每想要责难他们，偏生又挑不了老二一家在礼数规矩上的毛病。现下若仅仅因为一个礼数问题责备他俩，二房唯二对他还存崇敬和孺慕之情的两个孙子怕是马上就没了。
想到这里杨老太爷的态度不由软和了下来，长叹了一声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恭谦守礼自然好，但一家人之间的相处太过守礼也会失了彼此间的亲近。这都要过大年了，你们书院应该给你们放大假了吧？”
“是的祖父，要到明年开春书院夫子才会开讲！”杨辰志的话简明扼要。
杨老太爷尽量做出和蔼可亲的态度道：“既然放了假就好好留在家里吧，你们这个年纪正是做学问的好时候，不能因为贪图一时的玩乐就把功课落下了。我给家里弄了个小学堂，夫子是你们也曾听说过的刘士彦，他可是晋地享有名气的儒生，我好不容易才找来的。学生都是你们的兄弟姐妹，辰海和辰运也在，你们几个既是兄弟又是一个书院的学子，多亲近亲近，学业上也能互相促进。休整个一两日你们就去找刘夫子，往后就跟着刘夫子做学问吧。”
杨辰希微微一笑，起身拱手行礼：“祖父，这次孙儿前来请安，一则是为告知祖父学院自今日便开始放年假，孙儿可以有一段休息的日子；二则是要跟祖父辞行，祖父是知道的，年假孙儿都会去游学，今年也不例外，而且这个事已经与同窗约好，过几日就得出发，家里的学堂孙儿就不去了。”
“家里一摊子事，马上又到年节，你才刚回来就想走？这也太急了！况且外头天寒地冻的，还不如好好在家里跟着刘夫子做学问，我闲下来的时候，也可以指导你们的课业！”小辈不听他安排杨老太爷不高兴了。
“祖父，在书院的时候孙儿跟着夫子做学问没有一丝懈怠，夫子曾对我们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到了假期应该出去走走看看，开阔眼界，对学业也是有裨助的。祖父，你也曾经说过，凡事要多看，多听。何况我那些同窗家世背景皆不错，和他们多些来往将来出仕也能多些人脉。聆听祖父的教诲只有等孙儿游学归来了。对了，这趟出门年节时可能赶不回来，孙儿提前跟祖父告罪了。”杨辰希继续说道。
“那辰志呢，你留下来吗？今年的祭祀你们二房总不能没个男丁！”杨老太爷看向默不作声的杨辰志。
“孙儿跟二哥一起走，孙儿也需要开阔眼界，增长见识。况且外头终归没有家里安全，我们兄弟俩一起出行相互还可以有个照应。祭祀的话，我记得前两年没有我们二房的男丁在也一样把年祭做了，有长房兄长们在我们二房有没有人不打紧的，今年也照旧吧。”杨辰志淡淡的说道。
“你.....！”这话说的，简直是指着和尚骂秃子，杨老太爷手指着杨辰志气的说不出话，只可惜两个孙子平静的看着他，脸色并无半点畏惧。杨老太爷终于明白，这两个孙子已经跟自己离心了。
短暂的愤怒过后，杨老太爷长叹了一口气道：“祖父明白，我知你兄弟二人心中定有埋怨，怨祖父这两年来处事不公，但是你们又可曾想过祖父的为难之处。追根究底，我要处置的哪一个都是我杨家骨肉啊，一家之事看似小事，却是千头万绪万般因果，祖父委实做不到事事公平，只能寄希望于一家人之间能谦恭，总有些人得做出退让。辰希，辰志，你们可明白，一个大家长不好做啊，一个家族要长久兴盛，还须得全家上下齐心协力，家和才能万事兴啊！”
杨辰希笑了，嘴角有着淡淡的讥讽，人却起身行礼应道，“祖父的苦心孙儿明白，祖父的为难之处孙儿也明白，孙儿受教！往后该怎样做，孙儿心中早已有章程！”
这态度哪里是体谅他的模样！这个章程怕也不是个好想法。
但是杨老太爷不得不硬起头皮安排两个孙子做事：“最近家里的传言你们应该听说了，这个，这个芸丫头的亲事你们大伯娘确实做的过了，但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辰希辰志，男子是做大事的人，眼光不能局限在后宅。你们是懂事的孩子，不要与后宅妇人一般见识，既然事情已经过去，况且亲事最终仍是芸丫头的，我已经惩罚过大房这事儿就别再计较了。唉，亲事不管怎么折腾，都是我们杨府的事情，没得让外人笑话一直谈论我们杨府的事非吧！你们既然是二房的男丁，就该代你们父亲担起家中之事，好生劝劝你母亲，别再与家里人生分，更不能再由着她继续胡来坏我们杨府的名头，须知为官需要声誉，有了污名将来于你们的仕途也不利啊。”
杨辰希悄悄给杨辰志递了个眼色，便起身道：“祖父，前几日还在书院时便听说小妹身体欠佳，孙儿便忧心不已，就盼着书院放假赶回来看看。昨日又听闻她受到了惊吓，也不知现下是个什么状况，我俩实在是担心，我们二房就只有这么个妹子，若让父亲和大哥知道我俩没有照顾好小妹，怕是难逃他们的责罚。孙儿心急去探望小妹，祖父安心，你的吩咐孙儿会铭记在心，若没有别的吩咐我们这就告辞了！”
这话杨老太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两个孙子看似顺着自己的意思，可态度冷漠无比，话里话外滴水不漏，行事自有自己的判断并不为自己所动，虽未直言却已拒绝的干脆，像极了边疆的那两个，果然是亲父子！
杨老太爷突然感觉无比心累，人也没了精气神，他也不知道杨家的子孙辈怎么都变了样，挥了挥手：“都有自己的主意，管不了啦，去吧去吧，你们一个个的主意都大，我这把年纪也看顾不了你们多少年，但盼将来你们还记得自己是杨家人，当为杨家繁盛尽心尽力，走吧！”
“孙儿告退！“俩兄弟行了个礼，转身离开的脚步利索无比，并没有因为杨老太爷的感叹有所感触而改变心意，很快就没了人影。这副作态让杨老太爷又是一声长叹，连用晚饭的心思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