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其他人兴致勃勃地看着台上两人的表演,其他人跟他们比起来,有如砂石比于明珠,黯然失色,明明没有穿上戏服,但两个人站在那里,就能让人信以为真,感同身受,文绉绉的念白从他们嘴里说出来,仿佛经过了感情的翻译,让人听了就觉得心中明了,玉香怜那样冰肌玉骨的美人儿,既柔且刚,人前弹得手好琵琶,“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人后“佳人慕高义”,慷慨陈词令人刮目相看,自荐枕席的气概与孤勇又让人感慨万千。
这样的情节已经不知道上演了几千几万遍,然而他们的言辞切切,让台下的人都不自觉地入了迷。
情节还在继续,周嘉南听见玉香怜终于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却冷了脸色,道:“我知道玉姑娘你的意思,不过我已有妻室,玉姑娘引为我知己,我能在渭城这个地方结识玉姑娘你,荣幸之至,此去我虽无必胜的信心,但有玉姑娘你在这里,明年春风吹到江北,渭城护城河边柳树吐新芽的时候,我一定会回来”。
玉香怜脸上现出哀恸的神色,长叹一声道:“将军,既然将军不肯,我也不能强求”。说罢抬头看向上方,噙着浅笑,眼中似有憧憬:“将军,你看这明月,‘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将军,生逢乱世,妾知己身已是不洁之身,若明春莺歌燕语之时,将军还会路过渭城,我愿于长亭摆设薄酒以待将军,届时,还请将军不要推辞”。
周嘉南也抬头看向上方,笑道:“北境苦寒,穷山恶水,物产瘠薄,我也没什么好带回来给你的,今天我看你琵琶上的弦已经旧了,木料也普通,北境野茧之丝坚韧不绝,龙门之桐经久不腐,到时候我给你做一把琵琶”。
玉香怜低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情意切切,最终却致谢离去。
台下的人已经看得走了心,玉香怜离去良久,他们才意识到玉香怜的第一场戏已经结束了,台下的几个学弟学妹已经带头鼓掌叫好起来,人群里先是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其他人沉浸其中,在听到其他人鼓掌后,才回过神来,也大声叫好起来。
祝河风也混在人群当中起哄,把两手高举过头顶,摇晃着双臂,孙岐站在台上,还保持着周嘉南目送玉香怜离去的姿势,他的目光,也说不上来是低落还是庆幸,不过是淡淡的惆怅,又觉得这世上有这么个人懂得自己,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直到听到台下掌声雷动,孙岐才转过身来,他当然知道这掌声不仅仅是给他的,周嘉南是《东风破》的男主角,从始至终都有戏份,而他们对于孙岐的表演,从来都是很捧场的,孙岐的表演风格并不是学院派,哪怕是在话剧里,他情绪的外露也并不那样激烈直白,可是他能把握好度,他知道怎样是热情的表演,怎样是尴尬的声嘶力竭。
今天台下人的掌声,就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孙岐登台也并没有如此热情,这样的场面孙岐只在去年的元旦文艺汇演上见过,《缘木求缘》的轰动不仅仅是在d大校内,之后话剧社还受邀去了a市几个有名的剧院演出,边长雪出演的李云舟好评如潮,对话剧缺乏了解的门外汉尚且赞口不绝,懂行的专业人士亲口跟杜老师说这个学生前途不可限量。
当时《缘木求缘》落幕时就是这样的场景,孙岐在《缘木求缘》里还只是和小角色,祝学长虽然是《缘木求缘》的男主角宋云即,但也不过是绿叶之于红花甘为衬托而已。
此时后台,边长雪正从包里拿出纸巾来擦眼泪,此刻她脸上哀恸的神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眼泪还在簌簌地往下掉,她深吸一口气,仰着脖子,像是止住鼻血那样试图止住眼泪,她的身体似乎比她更入戏,感于五内,在她站在台上演出的时候,她毫无疑问就是那个角色本身,代入角色的经历,就像是回顾了另一个人的一生。
祝河风已经走了过来,见她在用纸巾擦眼泪,忙道:“别用纸擦,你等等”。说着走了出去,不多时,他拿着一瓶没有开封的矿泉水走了进来,打开一次性洗脸巾外包装,拧开矿泉水瓶的瓶盖,把压缩的洗脸巾挤到了瓶盖上,然后往上面倒水,原本压缩得像一颗奶片的洗脸巾迅速地膨胀开来。
祝河风他心细的程度真是让人叹为观止,边长雪随手把纸巾丢进垃圾桶,走了过去拈起洗脸巾,并没有湿答答的往下滴水,正好可以用来擦脸,她把洗脸巾折叠成长条,覆盖在眼睛上,然后笑道:“真是谢谢你了,对了,我刚刚在台上演得怎么样?”
祝河风拍大腿道:“那还用问?我们话剧社的社花,谁看了不得竖起大拇指?”
边长雪气结道:“都说了不要叫我和梦瑶社花了,自己人土味点儿也就算了,要是让学弟学妹他们听见了,我们两个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祝河风嬉皮笑脸道:“真的,我可没有开玩笑,学弟学妹都在叫好呢,孙岐学弟可比我强多了,你们两个第一次排练就能配合得这么好,今年的《东风破》说不定会比《缘木求缘》还成功”。
边长雪对于祝河风乐观的说法以及他对于自己和孙岐的评价都不置可否,他们话剧社,从来就不怕基于专业水平上的切磋,孙岐的确很有天赋,这不可否认,边长雪也承认,但是他跟现在的祝河风至多也就是各有千秋,祝河风和孙岐的表演风格是不一样的,他的表演更有爆发力,去年两人搭档演《缘木求缘》的时候,他演的宋云即从上流社会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到沦为家破人亡的三流人物,刻画得入木三分。
他跑到好友卞秋禾家中在几个旧时好友为李云舟举行的简陋的祭奠仪式上大闹,用脚踩着那些祭品,声嘶力竭道:“我过得不好,你凭什么?凭什么?都怪你,李云舟,我有今天都怪你!”
那一幕极有感染力,台下落泪者不计其数,而且祝河风的表演技巧在那之后又有了很大的提升,他和孙岐可以说是平分秋色,只是祝河风一贯喜欢妄自菲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