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勉之这话说得阴阳怪气,仿佛吃醋的丈夫,正在和妻子赌气。
沈安安听懂了,她唯一的感受,她不能生气,她必须和他说清楚。
她清了清喉咙,缓和语气劝说陆勉之:“自从启封城之战,大梁覆灭之后,我们都很清楚,桃花寨要么被剿灭,要么接受朝廷的诏安。这五年,我们做了那么多事,我们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就是为了寨子里的每个人都有饭吃,有屋子住。如今,我们的目标快要达成了,你非要在这时候和我怄气吗?”
陆勉之沉默。他不是怄气,他不甘心,他不服。以前他认为沈安安已经嫁作他人妇,他只能把自己的感情深埋在心里;如今,他终于知道她和哑男只是假结婚,她为什么突然喜欢一个刚刚认识不到半个月的男人?他们相处十八年,难道还不如她和葛云朝相识半个月吗?
沈安安接着劝说陆勉之:“儿女私情只是小事,我们不能为了自己的小事,耽误了寨子里的大事。你不是一直告诫我,当家的必须肩负责任,必须兢兢业业,必须以村民为先吗?”
陆勉之继续沉默。这些确实是他说过的话。那时候,他虽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上沈安安了,但他看不惯沈安安整天和哑男腻味,故意说这些话教训她。
沈安安叹息:“陆勉之,我们都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如今山寨内忧外患,你一定要在这时候说些有的没的吗?”
陆勉之哑声说:“那我问你,如果葛云朝不是镇国公世子,你会选择他吗?”
沈安安皱眉。她想了想,答道:“如果他不是镇国公世子,或许我已经和他成亲了。”
陆勉之脸色煞白,不自觉地握紧拳头。他不相信这话。他猛地转身盯着沈安安:“你就那么喜欢他吗?你喜欢他什么?”他自认并不比葛云朝长得寒碜。
沈安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回想与葛云朝相处的点点滴滴,失神地笑了笑:“你把我问住了。”她转身面对江水,“就像我对你说的,现在这时候,儿女私情只是小事,我压根就没想过成亲、嫁人。当初,我决定在葛云朝面前假死,这辈子再也不见,我心中有些遗憾,却也没觉得万分不舍。”
陆勉之激动地质问沈安安:“所以呢?你为什么选他,不选我?”
沈安安摇头:“其实应该这么说,即便没有他,我也不会选你。”
陆勉之眼睛看着沈安安,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你知道吗?当我知道哑男是飞鹤将军的时候,我有多高兴。哪怕我觉得,葛云朝深夜出现在寨子里,这件事很奇怪,我依旧难以遏制心中的兴奋。”
他再后退一步,“这两天,我始终找不到机会单独和你说话,我就知道,我大概率没有机会了。今天,我们站在这里说话,因为你需要我帮你。每一次,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才有机会接近你。”
沈安安认真想了想。陆勉之是男人,她和他当然只谈公事,不然还能谈什么?不过,听他这么说,仿佛确实是她做错了。
她从善如流地道歉:“如果你在意这个,那么我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我每次找你,确实都因为寨子里的事,这和我找其他几位当家的,是一样的。如果你一定要我说,你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相比他们,我更信任你。”
陆勉之悄然松开紧握的拳头。他问沈安安:“这一次,你要我做什么?”
沈安安觉得这话刺耳,不过现在不是纠结“态度”的时候。她认真地解释:“柳叔和柳婶已经随阿嫂,不是,是赵姑娘下山了……”
她大致叙述了柳烟青是四公主赵沛一事,以及柳彦行决心复辟大梁的意图等等。
按照沈安安的推测,柳彦行早就按捺不住,他一定会不择手段得到“飞鹤将军”,带着她离开桃花寨,再利用她的名望起事。她按兵不动,是为了把柳彦行的势力一网打尽,再顺藤摸瓜,找到他在桃花寨外面的据点。
沈安安本来打算亲力亲为,不牵扯旁人,如今她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向山寨外面发号施令的人,柳彦行就只能先给陆勉之了。
陆勉之听完沈安安的话,好半晌才回过神。他怔怔地看着沈安安的侧脸。月光笼罩在她脸上,仿佛在她的脸颊敷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芒,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沈安安意味深长地说:“我希望,等到大伙儿走出山坳,大家都能一心一意过好自己的日子,而不是整天想着复国、复仇、效忠。我不希望这些人打扰大家平静的生活。”
陆勉之怀疑,沈安安话中有话。他反问:“你希望我能帮你找出,与柳彦行有勾连的人?”
沈安安摇头:“不是帮我,是为了山寨的普通百姓。”
陆勉之听明白了,也明白了沈安安的意图。他更加知道了,等到桃花寨顺利接受诏安,沈安安不会留下,她已经属于葛云朝。她只是想在临行前,最后为桃花寨的村民做些事。
他忍不住喟叹:“没想到短短半个月,我们之间已经物是人非。”
沈安安斟酌片刻,说道:“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她顿了顿,“阿哥早在五年前就过世了。”
陆勉之惊讶得嘴巴微张,喉咙发不出声音。转念间,他又不觉得惊讶了,因为只有这样,那些他隐隐觉得不对劲的事,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沈安安自顾自陈述事实:“明日是柳叔柳婶下葬的日子。在今天之前,柳彦行已经多次拿这件事威胁我。我相信,明日我若是不答应他的条件,他一定会公开这件事。”
陆勉之哑声说:“这么紧要的事,你现在才告诉我?”他十分恼怒,“你不是不知道,村民们信服的人,只有大当家,从来都不是你。”
沈安安反问:“那你呢?你相信我吗?”她笑了笑,“或者说,你相信过我吗?”
陆勉之怒道:“沈安安,你没有资格问这个问题。”他拂袖而去。
沈安安看着他远去的背景,她终于意识到,他又在和她怄气。
是她太迟钝了。她应该早些发现,陆勉之总是与她怄气,总喜欢针对她,并不是他厌恶她。相反的,他喜欢她。
可是就像她说的,即便没有葛云朝,她也无法回应他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