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就像浸泡了春雨的种子,在葛云朝心中疯长。
他仔细回想自己与沈昭、沈安安三人相处的情景。
严格来说,他们兄妹并没有同时在他面前露出五官。他与沈昭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沈昭一直身处暗处,他甚至没有看清楚他的五官。他当时还想着,他们是亲兄妹,难怪确有几分相像。
那时候,他清楚地看到他们的体型差异,所以他没有做任何联想。在那之后,他对沈昭总是与他隔门相见,没有产生任何怀疑。
这就是典型的“先入为主”!
此时此刻,沈安安正在桃夭居。他只需要撂倒王耀,推开静室的门,真相便一目了然。
葛云朝悄然握紧拳头。
如果沈昭死于五年前,那么……
一时间,葛云朝竟然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五年前,沈安安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她在一夜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被迫承担整个山寨的命运,不知道敌人是谁,身在何方……
葛云朝的愤怒被怜惜取代。他告诉自己,凡事要讲证据,不能做毫无根据的揣测。他吩咐王耀:“你去禀告你们二当家,我要见你们大当家。”
王耀没有动。他不能离开静室。
葛云朝轻笑:“怎么,怕我擅自闯进去,打扰你们大当家?又或者,已经有人去桃夭居回禀你们二当家了?”
他的话音刚落,哑男匆匆赶到,对着葛云朝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葛云朝迟疑,朝静室的方向看一眼。
哑男抬头看向葛云朝。葛云朝同时回头看她。四目相对的瞬间,哑男再次对着渡口的方向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葛云朝举步朝渡口走去。
河岸的芦苇已经冒出了嫩芽,时不时有野鸟野鸭在芦苇丛中觅食。江上流水潺潺,阳光落在水面,漾起金色的光芒。
葛云朝站在渡口,眺望江上的春景,轻声叹息:“江水看似平静,水下不乏暗涌。此处不适合行船,老当家为何造了一个码头?”
哑男敷衍葛云朝:“我不知道。”沈安安换衣服变装需要时间,她负责拖延葛云朝。
虽说“沈昭”与葛云朝一向都是隔着门板说话,沈安安可不敢马虎。葛云朝心细又谨慎,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起了疑心。
江岸边,葛云朝自问自答:“听安安说,这个渡口是用来欣赏风景的。”他看向桃林,“包括这一片桃花,都是她祖父为了哄她祖母高兴,特意栽下的。”
哑男顺着葛云朝的目光看去。在她成为沈安安的“郎君”之后,她与沈安安很少有闲暇时刻,再加上她长年假装不会说话,沈安安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些事。
据她推测,沈安安的父母,祖父母感情很好,都是心地善良的人,所以沈安安经历如此大的变故,依旧有能力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葛云朝再次自言自语:“此处确实风景不错。你要是再不说点什么,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故意支开我,不想让我和沈兄说话。”
哑男压着声音说:“安安和我们不同。”
“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葛云朝笑了笑,又道,“没有一片叶子是相同的。”
哑男认真地说:“杀过人的人,和没见过战场的人,是不同的。”
“当然。”葛云朝很赞同。
哑男摇头:“安安发誓,她要手刃杀父仇人。可她不知道,一旦杀过人了,很多事就不一样了。”
葛云朝揣测:“你本来打算,先一步替她杀了柳彦行?你现在希望,由我去做这件事?”
哑男摇头:“不是。你们有一辈子的时光。我希望葛世子能够记住,安安是在桃花寨长大的,这里风景美丽,生活只有油盐酱醋茶,以及长家里短。葛家身处朝堂的漩涡,希望葛世子能够保护好自己,不要再让她说出,她要手刃仇人这样的话。”
“你这是在关心我?”葛云朝看一眼哑男,“我自然要和她白头偕老的。不过,你太小看她了。”
哑男没有接话,她不知道如何接话。
葛云朝笑问:“想不出其他的话题了吗?”他不得不怀疑,哑男在拖延时间。
哑男也想找个话题避免尴尬,可她与葛云朝之间,该说的话早就说完了。
葛云朝主动开口:“说说赵沛如何?”
哑男一字一顿说:“世上早就没有飞鹤将军了。”
葛云朝自顾自说道:“的确,也没什么好说的,历史上太多这样的故事了。太子的亲弟弟,才能卓越,军功赫赫,岳家也为皇上的统一大业出了大力……”
哑男打断葛云朝的话:“这些事,我和安安早就知道了。”
“那就说一些你们不知道的吧。”葛云朝叹一口气,“此番南下剿匪,赵沛本来没打算活着回去。”
哑男上前一步:“什么意思?”
葛云朝笑了笑:“他打算留在启封城陪着你。”他生怕哑男没有理解,加重语气强调,“他打算去地下陪着飞鹤将军,乞求她的原谅。”
哑男不相信这话,摇着头说:“飞鹤过世五年了。”她讥诮地笑了笑,“葛世子,扪心自问,五年后你待安安的心,是否依旧如同今日一般,你敢保证吗?”她顿了顿,自问自答,“只怕你也是做不到的。这就是人心。”
“我不知道五年后的事情,但我知道赵沛这五年经历了什么。”
哑男不想继续往下听了,故意截断葛云朝的话:“没想到葛世子与魏王爷感情这么好。”
“这话我可不敢当。我没想过阻止赵沛殉情……”
“不是殉情。”哑男的声音带着几分尖锐。
葛云朝从善如流:“行吧,不是殉情。其实,我从来没打算阻止赵沛,我只想利用他的死,帮助葛家从朝堂的风口浪尖退下来。生与死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与我无关。”
“既然无关,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葛云朝理直气壮:“因为你找不到话题,我只是随便找一个话题。记得吗?你有话对我说,所以我们站在这里的。”
哑男语塞。
葛云朝接着说话:“于赵沛而言,他的父亲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父亲;他的母亲首先是皇后,其次才是母亲。至于他的兄长……”他“呵呵”一笑,“早在五年前,他们就成了仇敌。”
哑男沉默。葛云朝说的,并非什么新鲜事。在皇权面前,亲情微不足道。
葛云朝看一眼静室的方向。
哑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群人已经走进了桃林。
他刚要开口,葛云朝抢白:“你不问我为什么说这些吗?”
哑男反唇相讥:“不是说,无聊打发时间吗?”
葛云朝点头:“是无聊,也是因为安安。安安把你看得太重了,所以我只能希望,你能走出桎梏,真正开始新的人生。只有这样,她才能放下你,一心一意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