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等人相信,他们悄无声息地监视着葛云朝,时刻准备着伺机而动;葛云朝认为,自己成功地反监视对方,对方无法轻举妄动。他们都很清楚,屠一刀从未出现在这次监视与反监视中。
既是如此,屠一刀受何人指使,又为何突然间发疯,不惜杀人自焚?
葛云朝故意放走了野狼。他知道自己的行为等同于向太子宣战,但沈安安说得没错,他们凭白无故被追杀,差点丢了性命,至少应该弄清楚真相。如果他早些听她的,处置了野狼等人,说不定屠一刀根本不敢动手。
至于太子那边,高高在上的殿下也应该明白,这个朝堂还不是他说了算。他能不能坐上那个龙椅,还是未知之数。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
雨还在下,小院中充斥着血腥味,湿漉漉的潮气弥散在空气中。葛云朝浑身都湿透了,他的衣服上不只有冰冷的雨水,还有猩红的鲜血。
相比身体的狼狈,他的心空落落的,他必须找些事情做,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对着赵沛说:“王爷是否在想,这些人是皇上交给太子的暗卫,还是太子私下豢养的死士?”
赵沛稍稍迟疑,点点头。
葛云朝拿着长剑拨开尸体的手心,说道:“王爷也是习武之人,从他们手上的老茧,您有何推测?”
赵沛蹲在地上细看。半晌,他突然扯开尸体的衣裳,仔细检查他们的皮肤,并没有发现绣衣司独有的图腾。他抬头朝葛云朝看去。
葛云朝解释:“我一直怀疑,有人全盘接手了绣衣司,但是我没有证据。”他顿了顿,又道,“我猜想,腋下有图腾的,和没有图腾的细作,他们并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赵沛沉吟。
绣衣司不止有阴阳人、瘦马,还有许多匪夷所思的训练手段,是有史以来最臭名昭著的细作组织。当年,前梁和大景联合讨伐后周,绣衣司登上了讨伐文书。按照当时的约定,前梁和大景应该彻底捣毁绣衣司。
那次讨伐发生在十八年前,那时候赵沛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太子也不到弱冠之年。
葛云朝话尽于此,请求赵沛找人处理尸体,便离开了小院。按他的计划,他处置了野狼等人,下一步就是追查屠一刀受谁指使。他朝着肉铺走去。
肉铺属于前店后院的格局。屠一刀一家三口平日里居住的三间屋子已经被彻底烧毁,再加上春雨浇淋了几个时辰,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肉铺还算干净,除了菜刀砧板,并没有多余的东西。
葛云朝有些失望。他在院子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返回客栈。
远远的,他听到客栈老板娘的哭泣声,心脏狠狠一揪。他清楚地记得,沈安安仰着小脸对他说,她才不怕他知道,客栈老板夫妇是她的人。
他没有从前门入店,翻墙进了院子。
王思阳正在询问相关人员,包括屠一刀的邻居,镇上的郎中等等,长安、长阙已经软禁于倒座,等候发落。
王思阳看到主子翻墙进院子,吓了一大跳,赶忙迎上去,问道:“世子,发生了什么事?”
葛云朝摇摇头,不想说话。
王思阳第一次看到葛云朝这么狼狈,仿佛几天几夜没有休息过。天空一直下着雨,葛云朝的头发不停地滴水,衣服上的血迹几乎都被雨水冲刷干净了。王思阳赶忙命人烧热水,伺候葛云朝洗澡换衣服。
葛云朝没有拒绝,反而吩咐王思阳给他两个馒头,他从昨晚就没有吃过东西。
不多会儿,客栈的小二送上热水。葛云朝泡在木桶中,氤氲的热气无法驱散他身上的寒意,他大口大口撕咬白馒头,强迫自己往下咽。他一点都不觉得饿,但理智告诉他,他必须把食物吞下去。
王思阳太了解葛云朝了。他不敢劝慰主子,更不敢提起任何与“沈安安”三个字有关的人与事,他亲自站在书桌旁给葛云朝磨墨。
葛云朝换上干净衣裳,走到书桌前给京城写信。他放了野狼回京,自然应该把这边发生的事详细叙述给父亲听,包括自己与赵沛的对话,以及赵沛的态度。
他一边写信,一边询问王思阳:“关于屠一刀的来历,有没有问出点什么?”
王思阳拿着墨条的手微微一顿,稍稍斟酌说辞,小心翼翼地问:“不知世子有没有听过‘独狼’?”
“屠一刀是独狼?”葛云朝皱眉。他当然知道独狼,那是一批独来独往的江湖人士,不单受雇杀人,也会接其他的任务,且从不问缘由。据说,他们拼了性命也会完成自己接下的任务,而且任务内容只有买卖双方知道。
他问王思阳,“独狼不是独来独往吗?屠一刀有妻子,也有女儿。”
王思阳附和:“属下也觉得很奇怪,所以我特意问了镇上的大夫。大夫说,屠一刀的女儿身患怪疾,他治不了,建议他们去京城找名医诊治。他们夫妻很疼这个女儿,说是无论多少钱,无论用什么药材,他们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救自己的女儿。”
“大夫的话可靠吗?”
王思阳抬起眼睑,偷偷瞟一眼葛云朝,轻声回答:“大夫受过沈姑娘恩惠……”
“啪”地一声,葛云朝手中的毛笔折断了,纸上的字也写坏了。他扔下毛笔,把信纸揪成一团,拿了纸笔重新开始写信,同时面无表情地吩咐王思阳:“继续说。”
王思阳哪敢继续往下说,只是含糊其辞地表示,大夫十分可靠,说完他赶紧岔开话题:“世子,还有一件事很奇怪。长阙被人打晕,绑住手脚之后扔在东跨院的墙角。按时间推断,那时候屠一刀尚未进衙门,这就说明他有帮手,可孤狼不应该有帮手啊。此外,他们的目标既是刺杀世子,为什么没有一刀杀了长阙?”
葛云朝没有抬头,问道:“县衙的人,全都问过了吗?当晚有陌生人进出衙门吗?”
王思阳摇摇头。他不敢告诉葛云朝,汪有福护送沈安安的棺木回桃花寨了,他找不到适合的人去县衙录口供。
两人商谈了近一个时辰,葛云朝终于写完了书信。他撵走王思阳,独自在书桌前枯坐一炷香的时间,一鼓作气在信的末尾写上了“婚事取消”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