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阳的一声“为何”,令沈安安懊恼至极。她猜想,葛云朝一定会派人监视自己,她才特意把自己交待陆勉之的话,写在纸条上。
刚才,她太想知道窈娘和柳彦行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所以她告诉自己,长阙等人不一定会发现她话中的疑点,没想到来人竟然是王思阳。他听出了端倪。
沈安安的思绪一闪而过,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反问王思阳:“因为绣衣司是大周的细作组织,大周不是十八年前覆灭的吗?”她的目光转向葛云朝。
葛云朝素来不耐烦揣摩别人的心思,此刻他却觉得有趣。沈安安这么认真地看他,她一定又在谋划什么。他故意不接她的话茬,笑着说:“先去吃早膳吧,我让他们做了你喜欢的鸡汤面。”
王思阳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葛云朝,问道:“世子,这窈娘怎么处置?”
葛云朝轻声叹息:“既然他心意已决,成全他吧。”
沈安安吓了一大跳,葛云朝的言下之意,他要杀了窈娘?她急切地说:“世子,您说成全,是不是只要他不想死了,他就不用死了?”
“你想为他求情?”葛云朝摇头,“安安,你太过心慈手软,把生死看得太重了。”
随着这声“安安”,旁边的牢房内,陆勉之抬起眼睑看向葛云朝,目光随即转向沈安安。
沈安安并没有纠正葛云朝的称呼。她挑衅地笑了笑:“世子,我如何想,如何行事,并不重要。您既然说了‘成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您不会想在小女子面前食盐吧?”
葛云朝饶有兴趣地审视沈安安,双手抱胸朝着窈娘瞥一眼:“虽然我不是什么君子,但是我答应你,只要他想要活着,我就不杀他。”
话音未落,窈娘哑声说:“你们不用费尽心机套我的话。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既然你们不愿意让我们夫妻葬在一起,那就给我一个痛快吧。”
沈安安给了葛云朝一个“一言为定”的眼神,转身朝牢房走去。她站在木栅栏前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窈娘沉默。
沈安安叹息:“你阿娘是怎么叫你的?”
窈娘面无表情,却不得不垂下眼睑压抑自己的情绪。他已经忘了自己的大名,但他记得,阿娘叫他“小老虎”。他对阿娘说过,他长大要当打老虎,如今却变成了不男不女的怪物。
沈安安叹一口气:“你知道女人的墓碑上是怎么写的吗?”她用手指在空中比划,“某某家某氏之墓。你放心,如果你死意已决,我一定把你葬在水生旁边,在墓碑上写,俞家窈氏……不对。”
沈安安装模作样摇摇头,“你既不是水生的妻子,你也不姓窈。窈娘这个名字你只用五年吧。我应该在你的墓碑上写,俞家无名氏之墓。”她惋惜地咂嘴,“俞家这两字能不能用,还得看水生家里人的意思。说不定啊,在他们心里,你是他们的仇人。”
“你想怎样?”窈娘几乎从牙缝中挤出这五个字。
“窈娘,你觉得自己生不如死,一心只想早早解脱。如今葛世子决定成全你,死,对你来说轻而易举。不过,你问问自己的心,既然你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你受了那么苦,你甘心做一个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吗?”
葛云朝听到这番话,几乎想为沈安安鼓掌。
绣衣司训练阴阳人的第一步,强迫他们失去姓名,失去自我,然后才是漠视道德人伦,最终训练成彻头彻尾的工具。沈安安一定不知道,窈娘自从进入绣衣司,他就变成了一串数字。他出师后的每一个名字,仅仅代表一次任务。
沈安安想要激起窈娘的生存欲望,所以她驱使他找回自己的姓名。对窈娘来说,他原本的姓名代表着“自我”。窈娘唯有找回了自己,他才有活下去的勇气。
大牢内,窈娘喃喃自语:“水生是个好人。”这是他想要葬在他身旁的原因。这个世上,除了父亲母亲,水生是唯一真心对他的人。
他突兀地问:“你觉得,夫妻是什么?”
夫妻?沈安安下意识想到哑男,夫妻当然是无条件站在对方身后,携手走过一辈子,永远不离不弃。
她假意嘲讽窈娘:“你没有听过一句话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她故作惊诧,“窈娘,你宁愿当无名氏,也不想回乡找一找自己的父亲母亲,听一听他们呼唤你的名字,难道就因为你和水生拜过堂?”
窈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沈安安转过身,对着王思阳说:“王先生,你都听到了,无论窈娘想生想死,都随他自己的意愿,这是你们世子亲口答应的。”话毕,她率先往外走。
葛云朝快走两步赶上沈安安,斜睨她一眼:“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就是你眼中的夫妻?”
沈安安回道:“世子不用为我担心,我和哑男是过命的交情,我们可以为对方死,任何时候都不会舍弃对方。”
两人说话间,正路过陆勉之的牢房。
陆勉之的牢房与窈娘仅一墙之隔。昨晚,在审讯室内,他亲眼目睹,建安王家的贵公子王思阳如何用严酷的手段审问窈娘。
他看着沈安安与葛云朝如同情侣一般,肩并肩往前走,他突然插嘴:“二当家,既然你和郎君绝不会背弃对方,他为什么任由你被葛世子软禁在县衙。”
葛云朝和沈安安同时停下脚步,同时看向陆勉之。葛云朝轻描淡写地说:“安安随时都可以离开县衙。”
沈安安不客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嘲讽葛云朝:“世子爷不用这么惺惺作态,我虽然不是君子,但是我愿赌服输,不会偷跑的。”
葛云朝轻笑:“既然你不喜欢我惺惺作态,那我就实话实说吧。”他瞥一眼陆勉之,“我一直有一个疑问,看起来此人已经接受,你成婚多年的事实,却依旧对你心存妄念,像不懂事的稚子一般跟踪你,平日里也处处针对你,莫不是你没有明确地拒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