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因为自己再次见到了黑衣人,沈安安睡得十分不安稳,一直在做梦,时不时看到哑男在照顾她。她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梦境,也不知道自己应该醒来,还是沉溺在这无尽的悲痛中。
当她乍然听到葛云朝的声音,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葛云朝说,她千里迢迢过来探病,她才意识到,这人不应该出现在她的卧室中。她抓起被子裹紧自己,生气地质问他:“你怎么进来的?”不等他回答,她尖叫,“你不要过来!”
葛云朝循声看去,哑男再次挡住他的视线。葛云朝这才明白,“情敌”并非蓄意挑衅他,是沈安安衣衫不整,不宜见客。他后退几步,坐回窗边,哑男果然让开了。
沈安安放下幔帐,追问葛云朝:“你怎么进来的?”她知道长阙一定会向葛云朝汇报整件事的经过,她不想外人插手山寨的事,所以她命人封闭了南山。
葛云朝反问:“你以为区区几个弓箭手,就能拦住我?”
沈安安透过幔帐看着葛云朝。如果他强闯南山,堂而皇之进入桃夭居,院子里就不可能这么安静。“你是从飞蛾谷进来的。”她说的是肯定句。
葛云朝笑了笑。不愧是他未来的结婚对象,反应很快。
沈安安昏睡了一天,全身的衣服都汗湿,手臂仿佛有千斤重,脑子也浑浑噩噩的。她不想浪费精神与葛云朝耗着,客气地说:“除了探病,世子还有其他的事吗?”她正在下逐客令。
葛云朝轻描淡写地叹息:“既然你知道他是谁,杀了他就是,何苦折磨自己。”
哑男神色一凛,眼睛注视葛云朝,右手已然握紧横刀。
沈安安同样十分惊讶。这人究竟猜到了多少?她抓紧被子包裹住自己,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葛云朝站起身:“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他举步往外走,又猛地停下脚步,“对了,你的夫君是飞鹤将军这件事,你和你阿哥说了吗?”
“你要去找阿哥?”沈安安从幔帐后面透出一个小脑袋。
葛云朝不答反问:“还没说?”
“说与不说,我自会斟酌。这件事与世子无关。”沈安安一边说,一边打量葛云朝。他穿着七八成新的普通直缀,头上简单地插了一根簪子,看起来不像上门探病,反倒像自己家一样自在。
葛云朝看着沈安安的眼睛,就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他故意板着脸说:“你不知道怎么开口?那我帮你说吧。”
“我们夫妻的事,与世子无关。”
“夫妻?”葛云朝瞥一眼哑男,“我现在就去找你阿哥……”
“站住!”沈安安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光着脚站在窗边的脚踏上。
哑男本能地想要挡住葛云朝的视线,只见沈安安把被子裹在身上,这才退至一旁,低声说:“安安,不要被他的鼻子走,这是谈判的大忌。”
沈安安深呼吸,对着葛云朝说:“世子,你为何一定要我告诉阿哥,哑男就是飞鹤将军?”
“这是事实。”
沈安安摇头:“世上的事实那么多,不见得每个人都知道真相。世子并非爱管闲事之人……”说到这,她突然话锋一转,“行吧,明日我就告诉阿哥这件事。今日时间太晚了,世子也早些回去培元镇吧。”她一边说,一边坐回床沿,再次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
葛云朝已经第一时间确认过,沈安安并没有受伤,可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她无助的啜泣声。她很坚强,遇事临危不乱,但她毕竟只是一个小姑娘。她有前两个优点,足够资格成为他的妻子。夫妻理应相敬如宾,他也该包容她的柔弱与孩子心性。
他上前两步想要安慰沈安安几句,却见哑男再次挡在他身前。
这个“情敌”,他一刻都容不下她了!
葛云朝对着哑男说:“飞鹤将军,你打算一辈子就这么装下去吗?”
哑男一板一眼说:“世子,你自行从飞蛾谷离开,还是由我送你从南山回培元镇?”
沈安安抢白:“哑男,你送他从南山走吧,小心不要被别人发现……”
葛云朝高声打断沈安安的话:“除了探病,我此行的主要是为了找你阿哥。”
沈安安惊愕地抬起头,脱口而出:“既然朝廷不能答应我们的条件,你干吗又找我阿哥?”
“自然有正事。”葛云朝转身往外走。
“站住!”沈安安冲哑男使一个眼色,“哑男,你陪他去桃林找阿哥,小心别让阿哥受了风,也别让其他人发现你们。”她顿了顿,一字一句说,“眼下的形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哑男点头,对着葛云朝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虽然王思阳再三提醒他,他想求娶人家小姑娘,与他在军营训练士兵不同,后者他只需要拥有绝对武力,而前者需要耐心,更要懂得循序渐进,掏其欢心。
他接下去的话不可能讨她欢心,但他不得不说。
葛云朝转身越过哑男,快步走到床榻旁边,说道:“沈安安,先不说他会不会下毒害你,或者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在你背后捅你一刀,我们单说一点,你每天睁眼就看着杀父仇人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你不觉得难受吗?”
沈安安放下棉被,仰头看着葛云朝:“我不知道世子在说什么。”
“你在折磨自己吗?”葛云朝审视沈安安,试探着说,“因为你活下来了,所以你在折磨自己。”
一旁,哑男万分诧异,她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五年来,沈安安总是告诉她,因为她们只是推测,所以她们需要找到确凿的证据;因为那人背后很可能另有幕后之人,所以她们不能打草惊蛇;因为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她们应该尽力寻找真相。
如果这些都不是真心话,那么沈安安日夜对着杀父仇人,每天笑脸相迎就只有一个目的:她在折磨自己。她如同那些在战场上失去同袍的战士一样,把亲人、朋友的死归咎于自己,每天都活在自责的煎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