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绝大部分人来说,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事,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葛云朝与哑男听到对方和自己说出同样的话,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虽然他们看不清彼此的眼神,但他们已然明白对方的言下之意,也知道沈安安不可能明白他们的担忧。
哑男之前就曾劝说沈安安,没必要亲自前来飞虎寨,但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沈安安。随着诏安军驻扎在培元镇,沈安安一方面急于兑现她在父母临死前许下的承诺,另一方面她又迫切想要知道,他们全家被诛杀的内幕。
她对着葛云朝说:“世子,只要我活着,没人可以碰触安安的衣角。”
葛云朝愈加生气,脱口而出:“你别忘了,你也是女子。”
“女子怎么了?女子就低人一等吗?”沈安安生气极了,不过理智告诉她,没有必要与葛云朝反复纠缠这种无畏的话题。她挽住哑男的胳膊,压着声音提醒葛云朝,“世子,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东方泛起第一抹霞光,微弱的光线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沈安安身上。葛云朝看着沈安安与哑男的亲昵,问道:“你的意思,你们要做一辈子的夫妻?”
“有何不可?”沈安安回答得理所当然。
哑男微微蹙眉,她隐约觉得,葛云朝对沈安安的态度不对劲。可惜,葛云朝背光而站,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她提醒沈安安:“我们和陆宕约定的时辰快到了。”
沈安安点头,上前一步对着葛云朝说:“葛世子,之前的合作约定,还作数吗?”
葛云朝反问:“你的意思,你绝不会回去桃花寨?”
沈安安再次点头:“你有你必须要做的事,我也有我的。我们可以合作,也可以各自为政,端看你怎么选择。”
“好。”葛云朝几乎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字,不容置疑地说,“可以合作,但是你必须寸步不离跟着我。”他顿了顿,解释道,“万一你出了什么意外,我没有办法和你的兄长解释。”
沈安安几乎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有毛病。她实在不愿意浪费时间纠缠这种细枝末节的事,转头看着哑男征求她的意见。
哑男心知葛云朝的武功比自己高出不少,又笃定他不会伤害沈安安,她对着沈安安点点头。
沈安安正色说:“葛世子,正如我之前所言,客栈发生的事,只我们四个人知道。对桃花寨的人来说,哑男永远是我的郎君,而且她不会说话。若是你可以保证,你不会将这件事不小心说漏嘴,那我们谈一谈,如何合作。”
葛云朝忽然意识到,自己才像是那个无理取闹的傻子。他沉着脸说:“在我把你交还你兄长手中的之前,只要你寸步不离跟着我,我不会对桃花寨的事多说半个字。”他伸出右手掌,“你若是不信,我们可以击掌为盟。”
沈安安斜眼瞟了瞟葛云朝,敷衍地拍一下他的手掌,转头叮嘱哑男:“陆宕嘴碎,守不住秘密。”
哑男笑了笑:“我知道。”
她的话音刚落,林中传来两声鸟叫声。葛云朝顷刻间浑身紧绷,把沈安安挡在身后,却听到哑男回了两声鸟叫声。他讪讪地站在沈安安身旁。
眨眼间,陆宕喘着粗气站在沈安安面前,一边打量葛云朝,一边回禀:“二当家,我找到昨日我们标记过的银子了。一部分银子藏在带你们上山那人的窝棚里面,剩下大部分银子都藏在一个孩童的屋子里。大家都称呼那个孩童少当家,想来应该是孙瘸子的儿子。”
打仗需要粮草、兵器,说白了都是银子。沈安安带出门的金银都是特别打造的,表面看起来仅仅比一般金银更闪耀,实际上它们在黑暗中才是光芒最甚的。今夜,他们除了要找兵器,也要找银子。
沈安安询问陆宕:“那间屋子里大约有多少金银?”
陆宕沉吟:“倒是也不多,和二当家带过来的银子差不多。”
沈安安诧异,与哑男交换一个眼神。虽然飞虎寨并不像黑风寨那般疯狂抢劫过往的路人,但是他们盘踞在此这么多年,大当家不可能只积聚了这么一点金银。
沈安安追问陆宕:“其他地方找过吗?有没有发现他们藏匿金银的地窖,或者秘阁之类的地方?”
陆宕摇头。
沈安安再问:“运载金银的工具呢?”
葛云朝眉毛微动,朝陆宕看去,只见陆宕迟疑半晌,摇着头回答:“山路崎岖,看起来他们都是用扁担挑着担子上山的。我没有找到任何带轮子的工具。”
“酒坛子。”葛云朝轻声吐出三个字。他假冒菜贩子送菜上山,看到厨房中有不少空酒坛子。刚才他也在竹楼看到孙瘸子给英姑倒酒。
沈安安立马想到了,如果飞虎寨抢劫的金银并不在山寨中,那么空酒坛子就是运输金银的最好工具。最重要的,酒坛子并显眼,没有人会看到,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不过,暂时谁也无法确定,金银和弓弩是否在山寨中。山中可以藏匿东西的地方太多了,他们人手有限,实难每个地方都翻查一遍。
短暂的静默中,沈安安询问陆宕,有没有其他的发现。
陆宕摇摇头,又补充:“二当家,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人全都很奇怪?”
沈安安侧目。
陆宕抓了抓头发,嘀嘀咕咕说:“我们马车上的金银都是大石头拿着的,所以我一直盯着他。他住的是窝棚,这就不用说,权当是他们不知道怎么在山上造房子,但是——”
他再次抓了抓头发,“大石头看到东西就吃,吃完就睡,藏东西喜欢埋在地里,一言不合就和别人打起来。”他顿了顿,“不只是他,其他也是一样。还有,还有……”他的脸颊染上一层红晕,结结巴巴嘟囔,“男女……之事,他们,他们全然不避忌旁人……”
葛云朝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他说道:“你的意思,他们的行为更像动物。”
“对,对,对。”陆宕忙不迭点头,“他们就像巷子里的恶犬,饿极了小孩都吃。二当家,他们和我们桃花寨的人不一样,他们,他们……”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沈安安垂下眼睑。之前她说过,其他山寨的人,只要不是杀人越货的极恶之徒,能救一个是一个。陆宕应该是听到了这话,他正在劝说她,不能放任飞虎的人进入附近的市集村寨。
她不知道如何接话。
葛云朝询问陆宕:“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葛世子,你这样就不厚道了。”沈安安用手势制止陆宕回答葛云朝,抬头看着葛云朝的眼睛说,“世子,您还没有告诉我,诏安军打算如何剿灭飞虎寨呢,怎么就开始查探我们桃花寨的底细了?”
葛云朝反唇相讥:“不是沈姑娘说的吗?大家合作互利,你这样藏着掖着,是你不厚道吧?”
“我如何不厚道了?”沈安安怒目圆睁,“之前在大牢里面,你每句话都听到了,我藏着掖着什么了?这会儿也是同样,你想问什么,就问什么,可是葛世子查探到了什么,可曾与我们分享分毫?”
哑男不明白,这两人怎么眨眼间又吵起来了。
陆宕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在山寨里的时候,他们二当家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陆当家他们每次都被二当家牵着鼻子走,却浑然不觉。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一句话就能激怒二当家。
他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沈安安的衣角,低声提醒她:“二当家,不是你问的,我不会回答的。”
沈安安回过神,深吸一口气询问葛云朝:“葛世子,飞虎寨这么多人,朝廷打算怎么办?把他们都杀光吗?”她问的是“朝廷”。
葛云朝反问:“沈姑娘觉得,我应该怎么做?”他说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