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深夜,沈安安和哑男穿着粗布衣裳走进院子。为了遮掩脸上的山茶花,沈安安和田里干活的农妇一样,用汗巾兜住了大半个脸颊,故意把白净的皮肤弄得脏兮兮的。她那样的打扮,葛云朝的人还能认出她?
周围的邻居认识他们。对邻居来说,他们夫妻是富户家中负责定期打扫院子的仆役。沈安安进屋之后,再也没有离开过房间,挟持朱珂的男人却开口就是“二当家”,把朱珂都吓了一大跳。
方圆百里,能够用“二当家”这个称呼的女人,只有桃花寨的沈安安。
朱珂一时无法消化这个消息。突然,他的后背被人重重推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哑男撞去。
哑男伸手搀扶朱珂。他看得分明,在持刀男人收起匕首的瞬间,他割下了朱珂的一缕头发。男人在警告他们,如果沈安安失约,下一次割下来的,就是朱珂的人头。
屋子内,沈安安闻声走到院中,就见朱珂惊愕地盯着自己。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戴上帷帽。她看一眼哑男。
哑男走到朱珂身旁,拿起那一撮被持刀男子割断的头发,向沈安安展示。
朱珂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发被那人割断了。他夺过耳鬓的断发,惊呼:“那人是谁?他想干什么!”他惊恐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别紧张。”沈安安对着朱珂笑了笑,安抚他的情绪,轻声问他:“你仔细想想,你在哪里见过劫持你的人,当时他和什么人在一起。”
朱珂回想片刻之前,他匆匆走出院门,就被那个男人撞了一下。男人低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他刚想回他一声“没事”,那人的匕首已然抵住了他的脖子,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三个字:“去敲门。”
他下意识挣扎,刀刃瞬间嵌入他的脖子。男人什么都没说,但他知道,如果他不按他说的话做,他立刻割断他的脖子。
朱珂急促地回答沈安安:“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沈安安故意那么问,是为了引导朱珂回忆挟持者与自己的关系。朱珂如此坚定地回答,就代表他确实没见过那人。八壹中文網
她点点头:“没事了。那人的目标不是你,你不会有危险的。”她顿了顿,叮嘱朱珂,“如果有人问起你我的关系,你如实回答就行了。”
朱珂一脸茫然。
四年前,沈安安之所以放过朱珂,帮助他成为客栈老板,因为朱珂虽然多次欺骗桃花寨的村民,但他行事还算有底线,砍去他的一根手指,就当是对他四处行骗的惩罚,让他时刻警醒自己。
这个当下,沈安安看着朱珂,耐心地解释:“若是有人问你,你和桃花寨二当家的关系,你就说,是我砍断了你的手指,逼迫你为我办事。”
“啊?”朱珂摇头。一开始他是被迫的,可是后来他都是自愿的。而且二当家一点都不像传闻说的那么可怕。
沈安安笑着说:“我知道你重情义,但是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客栈的伙计想想。客栈一旦和山贼扯上关系,随时会被官府查封。你也不想客栈倒闭,大家都没了谋生的活计吧?”
朱珂沉默。半晌,他踏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小院。
等到朱珂离开,沈安安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她咬牙启齿:“这个葛云朝,打得一手好算盘。”
对于别人用朱珂的性命威胁她,她大可以转身离开,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她不敢用朱珂的性命豪赌,赌葛云朝会不会杀人。葛云朝能把大活人的脑袋砍下来挂在军营门口,杀一个山贼的眼线,对他来说压根不算什么吧。
可她若是巴巴地跑去客栈见他,就等于承认她利用朱珂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山贼监视朝廷命官,这是大罪,足够他带兵围剿桃花寨了。
沈安安心中恨极,气恼地灌了自己一大杯茶水,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经过了那晚,我以为他已经放下了对桃花寨的戒心与杀心。”
哑男轻轻拍了拍沈安安的手背,示意她不要生气。
沈安安握住她的手掌,激动地说:“他不会是发现了吧?”她缓缓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世上伯牙与子期难觅,但是想让一个人以为,他遇到了自己的伯牙,却不是难事。否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那天晚上,从葛云朝靠近飞蛾谷开始,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中,尤其是那一句,“我想,世子也不希望自己会读心术吧”,配合沈昭的语气、神态,还有他虚弱的身体状况,葛云朝明明已经被他们打动了。
沈安安紧紧攥着哑男的手。葛云朝说得没错,如果诏安军不计损失强攻桃花寨,桃花寨坚持不了十二个时辰。到时,不知道多少人会失去性命。
哑男反手握住沈安安的手,比了比门口。他在告诉沈安安,不管葛云朝跟踪他们,还是跟踪朱珂发现了这个小院,他没有选择把他们抓起来,就代表他暂时并不想付诸武力。
沈安安吁一口气,喃喃自语:“是我魔怔了。”转念间,她愁眉紧皱,“他既然没有识破,为什么逼我去见他?警告我不许派人监视他?逼问我寨子是否愿意接受朝廷诏安?这些事他都应该找阿哥才对啊。”
她猛地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哑男默默看着她,不敢打扰她的思绪。说实话,他始终不理解,为什么沈安安和葛云朝都觉得,读心术是一件坏事。如果大家都能明白别人的想法,这个世界就不存在误会,更不会有人自作多情了。
一旁,沈安安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指甲,脚步越走越快。葛云朝对她的了解有多深?他是不是还有她不了解的另一面?她是不是算漏了什么?
哑男拿出拭刀的棉布,慢慢擦拭他的横刀。
沈安安驻足,看着他缓慢而有节奏的动作。半晌,她坐到哑男身旁,借着与他说话做借口,一个人自言自语:“你是不是想问我,我为什么知道葛云朝不想要读心术。理由其实很简单。打个比方,我们在一起五年了。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们每时每刻都在一起,你总有时候烦我,觉得我心机深沉,处处算计……”
哑男虽然知道,沈安安说这些不过是纾解压力,帮助她思考,但他还是停下了拭刀的动作,碰了碰沈安安的手背,郑重地对她摇摇头。
沈安安笑了笑:“就是打个比方而已。葛云朝出生的时候,葛家已经是皇帝的心腹,他众星捧月般长到十一二岁,在战场一待又是十多年,如今他身为世子,回归朝堂……葛家看似花团锦簇,其实不过是烈火烹油……若不是看够了人心,他又怎么会暗中宣扬自己克妻的传闻呢。”
说到这,沈安安突然沉默了。她能够理解葛云朝,因为她的世界曾经彻底崩塌。在她认为所有人都温柔待她的时候,她身边的人杀害了她全家,而她身负父亲临终的嘱托。
她再次握住哑男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那时候,要不是有你在我身边,我一定撑不下去。”她垂眸掩饰眼中的酸涩,“你答应过,要带我闯荡江湖的。”她再次看着哑男的眼睛,“全世界都能负我,你不能。我承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