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是在一个太空安全气囊里醒来的,刘赢奉命去找的时候,足足在凉州墓穴里挖了两天三夜,才找到王俊被藏匿的地方。
人类本能地会把自己想藏起来的东西,放进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方,鬼医俞格亦然,所以在地面上战争频繁发起之前,就派了亲信从深海秘密遣回凉州,循着地下通道,将王俊连着安全气囊,一起放回了棺木中去。
王俊昏倒之前曾担心自己醒来时不知道是什么状况,可没想到睁开眼,却是回到了自己的爱人身边。
凯文逊握着他的手不断地喊他的名字:“王俊!王俊!”
“文逊……”王俊头痛欲裂,揉了揉眼,确定面前披头散发、一片胡茬、眼底赤红的人是凯文逊时,立刻扑到他的怀里痛哭了起来,“文逊!真的是你!呜呜呜呜——”
悬了快两个月的心终于放了回去,两个人抱住彼此,嚎啕大哭,庆幸命运眷顾,感恩上天成全,曾经王俊想过很多次再重逢的可能,都都觉得很渺茫,凯文逊也没想到彼此能这么全须全尾、全身而退,还能紧紧地相拥而泣。
巴克达统帅、玛格列特公主,塞西莉公主,刘赢,以及王珣和阮倪夫夫,看到他们夫夫相聚这一幕,都在一旁欷吁,抹着眼泪,屋里屋外的人都快挤不下了,前排一些人围着他们,手里拿着摄像机和照相机,闪光灯一片噼里啪啦的,晃花人们的眼睛。
“怎么还有记者,还拍照???”
方倾和索明月站在最外圈儿,没往里面挤,袁真叹道:“王俊是上午五点多到的,殿下已经哭过一轮了,说是中了倾弹没醒,这11点多要醒了,王宫里的人都来了,记者们也就来了,真是……”
“太过分了,王俊才刚醒啊!”索明月道。
他们的表情颇有些无语,只觉得场面非常荒诞,王俊一睁开眼,就迅速回归了原位,又进入了他王妃的职责范围内,甚至脸上眼泪都没干,茫然地对着在拍着他的一群记者。
方倾却心中了然,有气无力地道:“这人只要活着一天不死,就得做他该做的事,跑都跑不了。”
想来凯文逊不是没有权衡过,只是全国人民因为变异人袭击、王妃被劫持一事而人心惶惶、朝中上下议院动荡时,王俊安然无恙地回来,给民众一颗定心丸吃,才是重中之重。
果然没到十分钟,凯文逊就变了脸色,冷冷地看向玛格列特公主:“拍够了吧?”
很快的,众人都被从病房里驱逐了出去,包括巴克达统帅和公主们以及驸马刘赢,只剩凯文逊和王俊了。
关上了门,他们二人头抵着头,低声诉说着这惊心动魄的两个月。
“对不起,你一醒来就要面对这样的事。”凯文逊说。
“我明白的,”王俊急急地抚去他眼尾的泪水,仔细端详,心疼道,“你瘦了好多啊。”
“是,所以你得负责给我养回来。”凯文逊的头沉重地依偎在王俊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喘得有些厉害。
“文逊,你这段时间又犯病了是吗?”王俊听他呼吸节奏不对,把他扶起来,认真地问道。
“你说呢?”凯文逊挤到了床上,依旧像以前一样,伏到了王俊的被窝里,脑袋拱到他的肩窝上。
“慢慢喘气,慢一点儿,”王俊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一二一,一二一……”
他低头看见自己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那穿了很久的蜥蜴军装已经不见了,自己的手和脚都被洗的很干净,想来是回来后就被仆人服侍了,周围看环境,是水星医院,凯文逊趴在他的怀里直抽抽,随着他打的节拍而呼吸逐渐镇定下来。
凯文不像以前一样紧紧地箍着他,而是离他的身体有一段距离。
“文逊,我们有宝宝了,两个多月了,你开心吗?”王俊摸了摸他的头,让他贴在自己柔软的小肚子上。
凯文逊略一迟疑,顺从地贴了过去:“我很开心,很幸福,谢谢你。”
这话说得跟刚刚答记者问似的,王俊笑了笑,只觉得他是太累了,可能没反应过来,抚摸着他的头发,两个人都激动地睡不着,还是凯文逊说他身体虚弱,又中了倾弹,应该赶紧睡一觉,王俊才闭上了眼睛。
方倾给王俊做了产检,虽然跟着俞格东奔西跑两个月,但所幸后来俞格并没怎么着王俊,也不跟他互殴了,王俊的营养跟得上,一切都好。
只是劫后重生,方倾、王俊跟索明月三人再见面时,止不住抱在一起笑着哭了一场。
“你真傻,竟然还想用自己来换我。”王俊哭着说。
“你才傻,竟然还想开枪自尽。”方倾流着眼泪说。
“你们才傻,不如把我换过去,我枪法那么好,肯定能反杀他。”索明月道。
方倾在新兵营里最要好的朋友是王俊,跟索明月又因为那兄弟俩,几乎是亲人的关系,方倾能那么着急地去追问于浩海的下落,不单单是因为王俊是王妃的缘故,更是在面临交换自己时,王俊毅然决然地开枪自尽。
甚至王俊怀里还有宝宝,他这种选择,这种“士为知己者死”的举动,是令方倾十分震动的,这促使他无论如何都要把王俊救出来。这段时间他冷静的外表下,心中的着急程度其实并不亚于凯文逊,只是百草默在前,方倾没时间崩溃,只得抓紧时间研制解药。这些于浩海不会懂,只会觉得他又一次意气用事,妇人之仁。
方倾急忙问索明月皓南岛的战事,索明月道:“大哥一走,就让莉莉哥去皓南岛坐镇了,说是等着丁哥。没过多久,丁哥真的来了,莉莉哥立刻把他跟那个阿班德一起,吊在了城墙上。”
“李茉莉把丁一劭吊上去的?”
“是啊,不然瀚洋也不敢动丁哥啊,丁哥可是力王,瀚洋掰不过他。”
方倾这一琢磨,才由衷地感叹于浩海人身未动,计划先行,尹瀚洋在皓南岛未必能抵挡得住蜥蜴军的反攻,能克制住阿诺德的人,除了于总和于浩海,就是丁一劭了,而能克制得住丁一劭的人,防止他们父子沆瀣一气的,却是李茉莉。
李茉莉刚出了月子,两个孩子丢给了尹桐,去了皓南岛分析明白了于浩海的意图,就聪明地把丁一劭吊起来了,给阿诺德,也给a军,表达了丁一劭回归的忠心。
“皓南岛这个情况还是很危急,你怎么回来了?”方倾问道。
“瀚洋知道王俊救出来了,让我赶紧回来确定,”索明月说,“刚刚他已经把阿班德砍头了。”
“啊?!”方倾和王俊惊讶道。
“他要五马分尸来着,莉莉哥说那太恶心了,最后就只砍了头,挂在了城墙上。”索明月说。
等到明月出去的时候,凯文逊也不在,就独留方倾在这里时,王俊欲言又止地看向他。
方倾道:“你还要憋多久?”
“他,怎么样了?”王俊忐忑地问。
“高空坠机,掉海里之前,就被炸成粉末了,”方倾说,“什么都没留下。”
眼泪刷的一下,从王俊的双眸中滑落,他赶紧抬手抹掉了这控制不住的泪珠。
“就咱们俩,你还忍什么。”方倾坐在他身边,温柔地抱住了他。
“……死得好,他早该死了。”王俊伏到了方倾的肩膀,闭上了眼睛,泪水连珠串似的滚落下来。
不该为他难过的,只是有些替王宇行惋惜。
曾经有个叫俞格的叔叔,护了你一路,最后真的放过了你和我,将我们送回了爸爸身边。
凯文逊站在走廊里,头靠着墙,凝望着窗外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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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的主将,好像中了弹。”方倾将一颗微小的金色子弹,放在了操作台上。
袁真低头看去,连忙问他:“是浩海?”
“是,腰上,你快去看看吧。”方倾额外嘱咐了一句,“别告诉他是我说的。”
袁真连忙去拿他的药箱,顺手把这颗子弹揣进了兜里,去楼下王俊的病房外面等于浩海。
“就是这颗子弹吗?”
“这是我顺便地上捡的,”方倾低着头,“流弹。”
王俊知道刘赢是于浩海派去凉州把他从墓里挖了出来,对于浩海连连感谢,于浩海对王俊的慰问词,却比走过场还走过场,什么“不要多想,好好休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始至终跟凯文逊都零交流,凯文逊也寒着脸没有说话,倒是刘赢被他揍了,问为什么不通知他去凉州找王俊。
“浩海以为我告诉你了,我以为浩海告诉了方倾,你也就跟着知道了……”刘赢很是冤枉,凯文逊见他刨坑刨得胳膊都贴上了膏药,于浩海派了他去做这件事,又是妥帖得不能再妥帖,便不再说什么。
于浩海跟王俊说了几句话,走出了病房,脚步犹疑,很想去看看方倾怎么样了,但方倾坐在诊疗室里不出来,没给他看到自己的机会。
倒是袁真提着药箱过来了,说给他看看伤。
“还好你告诉我,伤口都泡烂了。”袁真回来以后对方倾说。
“发炎了?破伤风了?长了腐肉了?”方倾紧张地问。
“没有那么夸张,但创面一塌糊涂,像是泡了很长时间的水,”袁真纳闷道,“他不是个不会处理伤口的人啊。”
方倾吸了吸鼻子,知道是昨晚给自己洗眼睛的时候,他在淋浴下面站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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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浩海在医院走廊里徘徊了两个小时,假装检查防护措施到不到位,弄得一个个医生护士乃至病人都恐慌起来,生怕又有变异人,于浩海只好解释,他只是检查,医院的安保措施很不错了。
昨晚方倾还是趴在怀里闭着眼睛痛得哼唧的小猫咪,只要醒来,就又是跟自己划清界限的前夫,别人的副将了。方倾永远不会知道早上于浩海有多么不舍,因为害怕跟他吵架,才早早地离开了家。
是他让明月去把方倾接来的,方倾就在医院里,于浩海知道。
可他这么惹眼的人来到了医院,看望了王俊,看了医院走廊的防火墙,甚至造成了恐慌,没道理方倾不知道。
可他待了那么久也不见方倾过来,又自暴自弃起来,怒火蒸腾,恼羞成怒地大步离开了医院。
去到了与别人约好的开会地点。
曾经几次碰头的那个破旧的仓库,再来到这里,竟然是个小有规模的网咖,于浩海进到里面甚至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前台一个小小个子的男孩,戴着一顶粉色的鸭舌帽,一看到他便站了起来,热情地跟他挥了挥手,紧接着一个网管大叔也看到了他,对他笑了笑。
是卜奕、刘赢那一战时,艾登给他介绍的两个朋友,摄影师兼记者张燕山和微博kol推手齐琦。
“换地方了?”走进里面亮堂的小型会议室,于浩海问道。
“打倒了财务司以后,我们家这片地终于能够再使用了,”齐琦笑道,“我和燕山一合计,干脆就开一个网咖好了,更方便我们工作。”
于浩海知道这两个人都是业内翘楚,齐琦是网络黑客和流量大咖,张燕山是前任特工以及新兵营退伍情报兵,都是艾登的左膀右臂。
“谢谢你,于中将。”齐琦和张燕山几乎异口同声。
“我先说我先说,”齐琦钻到了于浩海面前,仰着头看着他,紧张又激动,嘴唇颤抖,“变异人在过街楼路口抓人的时候,我爸从商场跑了出来,被撵得摔倒在地,是你开了车门伸出手臂,把他拽到了车上。”
“我老婆怀孕了,在医院里做产检,变异人往上冲的时候是你拿着平安炮把他们赶下去了,”张燕山脸色涨红了,说道,“于中将,我们代表驻地人民,对你感激不尽。”
于浩海不觉得这些算什么,只在他们不停鞠躬时赶紧拦住了他们:“为了人民,职责所在,这没什么……”
“是啊,‘国有浩海,国运不衰’嘛!”
一道爽朗的声音响起,艾登和梁文君一前一后推开了门,笑着走了进来。
“好久不见!于中将。”
“恭喜你高升。”
于浩海笑了笑,自从点兵大典后离开驻地,和他们已经是三个多月未见了。
那张曾经写着卜正、莱晤,雷蒙,王铎、施扬、胡德来、谏奕辰等人的白板上,如今名字一个个被划掉,卜正之后,唯独剩下一个人名在那里。
便是赛威。
卜正一案后,千算万算,千方百计,最后还是被赛威这个眼中钉、肉中刺逃了出去,跟他没有半分牵连。
经过艾登和梁文君三个多月的仔细盘查,以赛威为首的王室家族企业、机构、商业版图,画下来竟然盘根错节、枝干交错,足足写进去了168人,甚至没地方写的时候,梁文君还在上面贴便利贴,将相关人等贴了上去。
这庞大的树干和树枝,几乎让于浩海傻了眼,看了半天,瞥向了艾登。
“我不知道王室的人竟然有这么多。”于浩海说,“且都在重要机构里担任要职。”
“牵一发而动全身,”艾登道,“不然你说卜正翻了个底朝天,为何他一点儿都没受影响。”
“我有一个猜测,”于浩海指着卜正的名字消失的那个地方,“这个人有个护身符在手里,导致统帅、公主乃至于总都不得不饶过了他。可他死了之后……”
于浩海将手指敲在赛威的名字上。
艾兰和梁文君对视一眼,都笑了。
“兵王就是兵王,”梁文君感叹道,“只这么看着关系图就分析出了我们三个月调查的结果。”
“现在有可以拿人的进展吗?”
“没有,”艾登摇了摇头,“那个人心机深沉,做事妥帖,怎么都查不出端倪来,赛威是个草包,按理说没有那种智商,但赛威这面旗杵在前面,反而很多事都由他顶着了,看不到他的背后。”
于浩海在这张白板面前走来走去,低头沉思。
推翻王室,不仅仅是让巴克达统帅下台,凯文逊无法继位,以及赛威的伏法,而是这棵树要连根拔起,彻底铲除。
他曾经想过直接暗杀算了,既方便、又干脆,卜正一案折腾到最后他都觉得不如直接杀了算了。
可眼前的这些人,牵连的这些关乎国是民生的重要机构,如果都杀了,岂不是要天下大乱?而且杀完了之后,谁来补上空缺?只怕吃饱的人走了,刚上来的人,又是饿得慌,更加压榨百姓。
“一步一步来,”艾登道,“先抓最关键的地方,驻地首都。”
“你已经做好铺垫了,现在驻地人民就怕你离开,”梁文君道,“编了好几套顺口溜来歌颂你,怕你走了以后变异人又出来,没人扛着大炮去轰了。”
于浩海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他的脸色很差,一进来艾登和梁文君就看出来了。
“俞格也死了,咱们快要见到和平的曙光了,”艾登道,“军情跟国情息息相关,该借东风就要借,做了好事就得说出来,别藏着掖着。”
于浩海低垂着眸子,已经听出他们话里话外鼓动他的意思,直言道:“首都这地方的驻军权力,于总都拿不到,凯文逊那疯狗自然是不肯。”
二人都不说话,只看着于浩海,等他下一句话。
“不过我已有了筹谋,”于浩海说,“就看顺不顺利吧。”
艾登和梁文君不禁笑了,高兴地互相击了一掌。
于浩海看着他们俩,不禁叹道:“你们俩都是公爵之后,艾检,你是世袭的一等公,是世世代代都受王室眷顾与恩惠,梁队,你也是公爵的弟夫,艾兰的起点很高,你也是警长了,未来至少三代人的荣华富贵,都不在话下,为什么跟我一起做这起兵造反的勾当?”
“为了人民。”艾登和梁文君几乎异口同声,学着刚刚于浩海说的话。
三个人不禁都笑了。
“既然是为了人民,有些人就不得不动一动了。”于浩海转身拿起了笔,在白板的空白处加了一个人的名字。
凯文逊。
于浩海说出了他接下来的计划,艾梁二人做了补充和讨论,这会议一直开到了外面暮色四合,天都黑了。
大门外面响起了说话声音,艾兰和袁真已经来了,正跟齐琦和张燕山他们说话,于浩海知道他们思念心切,便善解人意地通知艾兰和袁真过来,并且及时散会。
出了门去,于浩海再一次感谢艾登和梁文君的鼎力帮助,梁文君说客气,艾登却笑着从背后抱住了袁真,嗔怪道:“谁让我们的老婆在你手里,不答应也不行啊!”
本来是一句玩笑话,却让于浩海无端地想起凯文逊和方倾言辞激烈地让他交出王俊的样子。
于是他目光阴森冷然,皮笑肉不笑地说:“是,自从我没了夫人之后,就特别喜欢拿捏别人的老婆。”
梁文君和艾登都一愣,艾兰踹了艾登一脚:“欠吧蹬的你又乱说话!”
“我是开玩笑的!”艾登喊道。
“浩海,我们回家跟康斯坦丁上将一起吃饭,你跟我们一起吧。”梁文君诚挚地邀请,艾登和艾兰也连忙附和。
“我包包子和饺子大家一起吃,你也辛苦了很久。”袁真说道。
“不用了。”于浩海对这种一对儿一对儿回到家中合家欢的时候,还非要带上自己,只觉得更加难堪。
“我不饿。”他说。
黑色剑齿虎军车一个漂亮的甩尾,于浩海开着车先走了。
冬日夜幕之下,幽暗的巷子里,他开车离去的背影尤为萧索。
“咱们的主将看着真可怜,”艾兰啧道,“方倾这家伙实在是太狠毒了!”
“方倾也很不容易。”袁真说。
“咱们走吧,”艾登搂着袁真的肩膀,“英雄都是孤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