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左右营帐里没有多少人,大多去附近的林子里,看于浩海给凯文逊殿下“露一手”。
方倾没有去,一是不想跟于浩海走得太近,毕竟离婚已经是事实,能少接触,尽量还是远离他为好,二是,他不想去看于浩海如何遁地,如何在森林里无声逃逸。
以前在新兵营的时候,最初看到于浩海在各项艰苦卓绝特训项目中拔得头筹,方倾都觉得很高兴,也很替他骄傲,可慢慢地随着对他的感情日益加深,对他的了解越多,他反而不喜欢看这些了。兵王的名号,在水星alpha当中无疑是光鲜亮丽的,令人向往和钦羡,可兵王背后的努力和变态一般地自律,却是方倾想来就心疼的地方。
袁真敲了敲门,走了进来,面上戴着口罩,问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毒太厉害了,你这种口罩已经不够用了,”方倾随手从右边柜子里拿出一个新的防毒面罩,给袁真戴上了,“前面的工作差不多了,我正在收尾。”
袁真摸了摸面罩外面,竟是颗粒不小的砂石,感叹道:“俞格制造的毒竟然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我刚刚从章楠那里回来,他只在外面暴露了两天,就那么虚弱。”
“是,还从手肘内侧抽出了好几管子黑色的血,别提孙信厚多恨我了,”方倾苦笑道,“当时是我让章楠跟他一起去的。”
“不过,还好在是章楠去了,听说你给他画下了三个可疑的标记点,他一次就选中了。”
“是,不然再耽误两天,恐怕……”
不止步睿诚伤得那么重,只怕作为援军的孙信厚和高鸿飞也不能幸免。
袁真看到方倾制作的那一瓶又一瓶只2ml装的黑色毒液,整齐地排列在仓储室内,又将方倾递给他的成分分析表,仔细看了一遍,惊诧地抬头看着他:“这种提取方式非精密仪器取不了,我听说咱们医院的设备,又都被俞格炸掉了,短短的时间内,你是怎么提炼出来的?”
方倾琢磨着如何开口,袁真却低头思索着:“这个处理器的形式,好像人体的肺叶……”
未等方倾说出口,袁真就猜出来了:“你用活体……?”
袁真点了点头。
“是殿下给你提供的,对吧?一定是这样。”袁真急切地说。
方倾无奈地笑了笑:“他做的,和我属意做的,本质没有什么区别。小袁同学,大半年过去,你的医术飞涨啊,连这都看得出来。”
袁真沉重地放下了药物分析单,走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方倾。
他知道作为一个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医生,做到用健康的人类活体分离毒液、再看着好端端的人死去,有多么有悖职业操守,多么难受,即便对方是蜥蜴兵。所以情不自禁地给方倾拥抱,无声地安慰他。
“千万别让大壮知道了,虽然……我也不知道现在瞒着他,还有什么意义,”方倾埋头在袁真的肩膀上,轻声说,“我只是不想他再来指责我了。”
“他就算知道了,也不是指责,只会比我更心疼,”袁真拍着他的后背,“难为你了。”
“好啦,肉麻兮兮的,你都不像你了。”方倾笑着说。
袁真松开了他,着急地说道:“现在还需要做吗?那个……器材在哪里,我来做透析。”
“都处理干净了,还好你们一周以后才过来。眼下我们分析储存了接近2000支毒液,够500名战士上前线使用。”
“以倾炮的形式吗?”
“不,为了更精准到人,不产生污染,”方倾说,“在师父的建议下,我们先用到方枪里,起码对俞格起到警示的作用。”
你有的毒,我们也有,这样俞格也许会掂量着来,是否就在这里和己方同归于尽。
袁真叹道:“这俞格比卜正难对付多了。”
“是,卜正有怕的东西,也有他的人生目标,找一个优秀的孕夫,繁衍下一代。”方倾看着袁真,“可是俞格,是一个没有明天的人。”
“这就是个疯子,我只怕他见到我们用百草默回击,会更兴奋,”袁真道,“咱们怎么对付这个亡命之徒啊。”
“只能像他一样疯狂,也没有明天。”
“别傻了,”袁真隐隐听出方倾要跟俞格同归于尽的想法,劝他道,“好好的跟他拼什么命,我们要打败他。”
他见方倾神情冷淡,脸色冷白,瘦得小下巴又尖又俏,猜他是不是看到了牛萌萌。
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严正厉色地告诉方倾:“你别担心,这段日子我都贴身看着那牛萌萌,他不敢靠近浩海。”
方倾一怔,不禁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真的!你别看他在我们的队伍里,alpha和omega都是分开住宿的,他没有机会靠近浩海,你别想歪了!”袁真认真地跟他解释,“是我们在逐鹿岛山区,要不断翻山往前走,牛萌萌又对山路特别熟悉……”
所以于浩海才留下了他,没暴力驱赶他回家。于浩海对有用之人一向是宽待的,即便是牛萌萌。
“你真可爱,还帮我看着他,”方倾笑着捏了捏袁真的脸,“我看到他来了,在驻地的时候也知道他找你们去了,我无所谓。”
袁真怀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对于浩海无所谓了,倒是担心起了他的病情来,于是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问道:“对了,你有抑制贴吗?我的快不够了。”
“有啊。”方倾拉开抽屉,抓了一把递给他。
“透明的?还这么薄?”袁真看着手里的抑制贴,上面没有字。
“我师父研制出来的轻薄版本,还没生产开发呢,我正在试用,效果不错。”方倾顺手撕开了一个,往袁真后颈贴了上去,“还隐形呢,离这么近都看不出来。”
不过,看到袁真光洁的后颈,他却有些意外:“哎,你跟艾检都已经领证了,怎么……没咬啊?”
袁真笑了笑:“他说还没见过我父亲们,没跟长辈报备,还不敢下嘴。”
方倾忍不住笑了,却很感慨:“艾检是真君子。”
“什么君子,”袁真嗔怪着,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腺体,“没少在这儿磨牙。”
俩人正说着,索明月推门闯了进来,兴奋道:“你们俩怎么不去看啊,可精彩了!”
方倾连忙拿个面罩给他的头罩上了。
索明月连说带比划:“大哥像变魔术似的,忽然不见了,然后地面拱起了一个包,往前蹿动,我们都跑着跟着瞧着,再就不见了!神奇!”
方倾却真的纳闷起来:“他就在地里面走?!”
“是啊!特别帅,紧身衣一穿,像条蟒蛇一样,从一个入口钻了进去,嗖嗖嗖~~~啪嚓!不见了!”
袁真见方倾听得一头雾水,跟他解释道:“忍术据说是讲究风、火、水、土、冰五种遁术,将一块地方的地面变成沼泽并以河流状向前流动,是一种障眼法。我听我爸说,实际上于总他们会竖起一道土墙来保护自己或其他目标,形成一种假象。”
“可是狗比王子一见大哥没影了,就开始挖了啊,没挖着他!”索明月道。
“你说凯文逊去挖了?!”方倾目瞪口呆道。
“是啊,上百名战士在一边拿着铁锹去开挖,王子说‘挖到了,重重有赏’!”
方倾:“……瀚洋没拦着?”
“瀚洋在一旁抱着手臂哈哈笑来着,说这事他小时候就干过,到处挖大哥,挖爸爸,最后也没挖出来。”
方倾有些后悔没去看了。
袁真见他面有忧愁,劝他道:“没事的,这功夫浩海五岁就开始练了,还经常跟于总比赛谁待的时间长,不会有危险的。”
晚上,一众战士们都从林子里回来了,凯文逊见到方倾,不禁喜上眉梢,说道:“你的丈夫……不是,是前夫了,还真有两下子,现在人已经土遁了,遁到哪儿去毫无踪影,佩服,佩服。”
他还给鼓了两下掌。
战士们则议论纷纷:“于中将有这等功夫,咱们攻过去大有希望!”
“是啊,本来步副将重伤,差点儿阵亡,咱们都不敢上了,没想到于中将是这样的神人!”
“我现在已经摩拳擦掌了,就等把俞格那小子拿下!”
“哎你们说,于中将有这本领,今晚是不是想拱到谁的营帐里都行啊?”
大伙儿不约而同地看向方倾。
“……”
临睡前,方倾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嘈杂声,他连忙跑出去,却是刘赢被孙信厚和高鸿飞左右搀扶着回来了。
“不用这么扶着我,”刘赢好笑道,“没有晕,就是脑袋有点儿缺氧……”
“我哥都说了,不是谁都能练的功夫,你逞什么能?!还把自己活埋了!”尹瀚洋在一旁骂道,“要不是我发现你不见了,这会儿谁知道你在地底下?!明早还上哪找你去?!”
“嘘,小点声,小点声……”刘赢不住地央求,看到方倾出来了,更是不好意思。
方倾走过来,见刘赢浑身是土,脸色发白,是短暂窒息后的结果,便让尹瀚洋带他去休息了。
可他自己却站在这星空下,不敢再回去了。
躺在床上也是干躺着,翻来覆去睡不着。
之前于浩海发怒的时候,开着飞机蹦跳着往天上横冲直闯,让人在下面看着悬心,如今……他嘚瑟到地底下去了。
方倾站了一会儿,不得不遵循内心的驱使,忍不住往山林里去找,附近都是站岗的战士们,见他过来,有人问方副将要去哪儿,却也有人及时地拉住了对方,摆了摆手。
方副将能去哪儿,不是明摆着的吗?
方倾去到了幽深静谧的树林里,此时凌晨两点多,天上只几颗星星,林子里很黑也很冷。
他蹲在地上捧了一把土,虽然里面有沙子的成分,但也有细腻的黏土混合着石头。刘赢那样的莽汉,在这样的土里待三个小时,都几乎窒息,于浩海就没问题吗?
难道他不是肉/体/凡/胎?
不,没人比方倾更了解于浩海,赤/裸的,冲动的,无限热情的……
即便再硬,再难对付,也都是炙热的鲜活的人。
他不理解,却不能真正地做到无动于衷,于是在这空茫的林子里,开始找了起来。
“于中将,出来!”
方倾踢开一块石头,低头拍了拍地面。
“你出来!”
又怀疑地在一个凹陷处绕了几圈,捡起附近的石头刨了几下,到处找着于浩海。
“我有话跟你说,”方倾边走边开始欺骗他,“我有最新情况要跟你汇报。”
说完,忽然趴到一处小土坡的后面地上,侧耳聆听着地面。
半晌,握拳狠狠地锤了锤地,声音越发不稳:“出来!于浩海!你个神经病要在地里面待多久?!”
“怪不得你总生气别人说你是土人,”方倾骂道,“我看你就是土里面的人!”
于浩海:“……”
他坐在一棵参天大树的粗壮枝干上,一边长腿向前伸着,手臂搭在上面,悠闲惬意地倚靠着树干,人影和树影巧妙地融合在一起。
摘掉一边耳机,饶有兴致地看着方倾在下面东奔西走,骂骂咧咧地到处找他。
背叛主人的小猫,竟然也知道来找了?
他充满怨念地看着方倾,一声也不吭。
方倾东张西望,忽然想起两人刚相识的时候,于浩海来医院接他,也是喜欢偷偷藏起来,或是尾随他,高兴地看着他到处找自己,还美其名曰:“试试你的警惕性。”
想到这里,想到他也许还在一个暗处偷看自己,方倾终于怒了,狠狠地踢了附近一棵大树一脚:
“出来,你个王八蛋!!!”
正是深秋,这一脚踢得树上落叶飞舞,一条粗壮的树枝竟然哗啦往下掉,树影一晃,方倾连忙捂住了头……!
树枝竟没掉下来,而是一个人的长腿,那人见方倾已经抬头往上望了,不禁一翻身,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到方倾的面前。
于浩海:“……”
方倾:“……”
尴尬在二人之间无声疾走。
“你可真无聊。”方倾转身就走,于浩海却拦住了他。
“无聊你还来找我?”
“我是想看看你有多无聊。”
“那你现在看着了?”
“看着了,你真无聊。”方倾绕过他往前走,头又撞到了他坚实的胸膛上,被他挡住了。
他穿着一套黑色的夜行衣,紧身皮质的,上面略有一层薄土。
“我无聊?我接下来要用这身本事遁到对面去,拿下俞格的人头给你看看!”
方倾狐疑地看着他:“你不是遁地吗,怎么还在树上了。”
“观众都走了,我还在土里干什么,我傻吗?”
方倾:“……我看你也精明不到哪儿去。”
“是,不然也不会被离婚都不知道了。”
方倾见他低垂着眼眸,干净明晰的额角和英俊的侧脸,只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能在地底下待几天?”
“三天,也需要上来呼吸的,不过我需要的氧气不多,能支撑我到对面去。”
“他们有大量的百草默毒液,你即便成功潜伏过去,也是十分凶险的。”
“我知道。”于浩海说。
“那你能不去吗?咱们直接撤兵。”方倾看着他,几乎在心里乞求他同意,“咱们回去再想想办法,只你一个人行动,根本不行。”
于浩海摇了摇头:“等我们有了万全之法,恐怕俞格已经出来大量用毒了。”
“我是副将,我有举手说不同意的权力吧?”方倾问道。
“你有,但我也有否决你的\'不同意\'的权力。”于浩海说。
方倾低下了头,知道说了也是白说,于浩海来了,决定孤身犯险的也一定是他。
“除非,你跟我复婚。”于浩海说。
方倾抬起了头,幽怨地看着他,转身要走,于浩海却拉住了他的手腕,将他转了过来。
他低头前倾,去仔仔细细闻了闻方倾的脸,方倾皱着眉,把脸偏到了一边。
温热的柚子气息洒了方倾一脸,于浩海却没有收到木棉花香味的回馈。
他闻了脸,只觉得不够,手按住方倾的腰,低头要亲吻过去,方倾连忙用力推开他的胸膛,两人在撕扯,方倾推着于浩海的大脑袋,往他身侧的后方看去。
只见牛萌萌呆呆地站在那里,无声地看着他们。
满手的土,想必是在附近挖了很久。
方倾狠狠地推开于浩海,转身跑回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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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于浩海已经用耳机听完了在驻地时方倾和俞格对峙时的全部录音内容,这是方倾和索明月来到这里后,第一时间提交给凯文逊和尹瀚洋的东西,凯文逊气得听了十几遍,不住感叹好险,幸亏王俊用“时光机”击退了赖在医院不走的俞格。
所以今天于浩海又提起这事的时候,让凯文逊有些不爽。
“你们认为,俞格打赌输了,从医院退了,就是真的退了吗?”于浩海这么一问,几人也都愣了。
方倾道:“我们是一周后才离开驻地的,驻地完全没有了俞格的下落,王俊也早已恢复了正常生活,跟公主形影不离。”
“能从医院退了,就算是个言而守信的人吧?”尹瀚洋问道。
凯文逊却看出于浩海的表情不对,问道:“你觉得……他不会遵守游戏规则,从驻地离开?”
“他要是这么遵守规则,就不是甲级战犯了,只是当时,他可能是一愣,打赌输了,面子上不好看,才从医院走的,”于浩海说,“可是我听这个录音内容,觉得王俊答出来了,反而会让俞格对他好奇,更想把他掳走,一探究竟。”
“可我们已经在这里跟他开战了!”凯文逊道,“难道这还不足以让他回来防守吗?”
“我最大的疑问就在这里,”于浩海说,“这里都已经开战了,他竟给我们接近十天的喘息时间,这不是他的作风。”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凯文逊吼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凉州没有信号,必须派出一个了解王俊的人,回驻地一趟,确定他的下落。”于浩海说。
方倾道:“可是公主跟王俊天天在一起,如果王俊失踪了,公主一定会通知于总来告诉我们啊!没道理这么久都没消息。”
“我看到你的汇报书上写,他扮过闻夕言、丁一劭,甚至尹瀚洋,”于浩海道,“你觉得他扮凯文逊难度大吗?”
方倾震惊地往后一仰,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我回去,我立刻回去……”凯文逊身子一晃,呼吸变得不规律起来,脸色煞白,当即按着腰间的枪准备动身。
“我回去,我现在就走!”尹瀚洋已经往外冲了。
“站住,”于浩海拦住他们俩,“如果……退一万步讲,王俊真在俞格手里,现在也是俞格要跟我们谈判的时候,你们两个都不能走。”
他沉思片刻,说道:“殿下,用你的护卫龙俊杰一用,跟刘赢一起,快马加鞭回去。”
凯文逊道:“都是alpha,他要是弄个假的王俊恐怕他们俩也识别不出来!”
于浩海想了想:“我有个人选,既了解王俊,不会被蒙骗,又很聪明机警。”
牛萌萌接到了于浩海的任务指令,当即和刘赢、龙俊杰一起,快马加鞭往驻地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