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朗初入这一行时,曾站在方正水星旗下,举手起誓,他会依法进行法律监督工作,代表国家进行公诉,对水星检察院直接受理的犯罪案件进行侦查。
可没想到有一天,他拿起了法律武器,不是保护别人,而是为了保护自己。
“杨队长,在你面前的这些资料,是我近半年调查所得,莱恩伙同其未婚夫贝尔特涉嫌诈骗、洗/钱,行贿、受贿,利用职权,干预经济往来活动,给贝氏集团多方套现,并利用财务司职务上的便利以及他和雷蒙的职权,形成贝氏集团的便利条件,为他人在职务提拔调整、案件办理等方面牟取暴利,并非法收受巨额财物,罪恶累累……”
杨凌翻着这厚厚的卷宗,抬眼看着他道:“宁检,我听闻艾检正在查财务司,这部分案件追踪是否需要问过艾检……”
“不需要,贝尔特是贝氏集团的继承人,是我受理的案件当事人,莱恩作为贝尔特的未婚夫,也是我的涉案人,所以无需请示艾检,你只管查就是了。”
“如果是经济案的话,我这边可能需要大量时间,也需要经济顾问介入……”
“不是经济案,”宁朗倚着桌子,抱着手臂看着他,“是谋杀案。”
“谋杀案?你现在是怀疑失踪的贝尔特,被莱恩杀人灭口?”
“这个可能性很大,莱恩四处扬言贝尔特拿走了他重要的东西,之前也因为贝尔特退婚却没有退还给他价值不菲的彩礼,双方发生过激烈的争吵,这是我这边调查员查到的内容,”宁朗道,“所以,我建议你去莱恩的住处、生活周边,秘密地查一查贝尔特的下落,也许……会另有发现。”
“宁检,这财务司的案子目前还没有完全定性,也只总监理雷蒙涉案,我现在去查莱恩,还是以谋杀罪名,会不会对我以后……”杨凌没等说完,看到宁朗脸上闪过的一抹不耐烦,不得不停下了话头。
“杨队长,你说过,如果机会重新降临到你的面前,你不会再错过了,是吗?”宁朗问道,“现在由我主审此案,别说区区一个莱恩,就是王室的人,军界的人,我还有谁不敢动,你还有谁不敢查?”
杨凌看着他,是啊,宁检今时不同往日啊,作为卜正、邱美来的义子,还怕什么?
他当即起身,朝宁朗伸出手来:“感谢提拔。”
杨凌的动作很快,当天就把莱恩叫去问话,莱恩被带到了警局,酒醒以后浑身冒冷汗:“我?我杀了贝尔特?我至于吗我?!那是我未婚妻!”
“目前有一位证人王烟,说你和贝尔特感情生了嫌隙,这段时间经常吵架,是不是?”杨凌问道,“5月5日王妃生日当天,贝尔特从王宫出来后,去找了你,在速写club,你当时宿醉未醒,睡在包厢里,见到他怒从心头起,把他害死了,对吗?!”
“我特么根本没看到贝尔特!那天我是在酒吧喝酒,那是因为他们王室请帖竟然没给我发!我跟凯文逊还有那个王妃可是新兵营同学!王妃过生日竟然没请我,我气不过才喝酒的!”莱恩气不打一处来,扯着脖子喊道。
“然后你看到了从王宫里出来的贝尔特,他找到了你,你一听,他竟然都去了王宫,而你没去成,你怒从心头起……”
“……我他妈真是开了眼了,竟然还有你这样的警察!”莱恩气得直翻白眼,“叫我的律师来!”
卜青雄没过一会儿就到了,他毕竟当讼棍久了,经验丰富,杨凌那边只有莱恩抱着一个omega在速写club互相撕扯的监控画面,并不足以证明对方就是贝尔特,所以没到24小时,莱恩就被卜青雄带了出去。
“现在的状况对你很不利,别说宁朗怀疑你,就是别人,可能也要怀疑到你身上,贝尔特真不是你做的?”卜青雄问道。
“不是我!”
“你们家现在腹背受敌,艾登正在查你呢,你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下回我不一定能捞你出去了。”
莱恩无赖似的挑了挑眉,阴邪地笑了笑:“行了兄弟,你忙去吧,谢了。”
宁朗有些生气杨凌证据不足就拿人,杨凌则是急于向宁朗表态,表示他有这份勇气去逮捕莱恩,宁朗只好一再地督促杨凌,让他尽快找到贝尔特的尸体。
一个谎言要用一百个谎言来圆,宁朗坐在车后座里往外看,五月份的天已经逐渐热了起来,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想起很久没去看望宁园了。
这时邱美来给他打来了电话,催他晚上回去吃饭。
“今晚要加班,抱歉不能过去了。”宁朗还像之前那样拒绝道。
“可是,今天是老爷的生日……”
卜正坐在沙发里,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静静听着邱美来和宁朗的对话。
“抱歉了爸爸,回头我把生日礼物给卜大人补上,今晚……我真的很忙,我得住在检察院加班了,抱歉。”宁朗语气窘迫地挂断了电话,他已经有些怕见到卜正了。
“老爷,要不……我去检察院接他回来?”邱美来难过地说。
“没关系,不用,”卜正姿态悠闲地说,“他会哭着来求我的。”
宁朗挂了邱美来的电话,琢磨着能否跟邱美来坦白,获得他的庇护,可是这段时间相处以来,他觉得邱美来特别倾慕卜正,看着卜正的眼神,甚至都充满着深深的眷恋和渴求……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心想大不了就一直躲着卜正好了。
正这么深思忧虑地想着,忽然前面啼因紧急刹车,车还是被一辆巨型帕因特迎头撞上,自己的车已经是路霸的体型了,竟也被撞得气垫囊都弹了出来。
啼因和啼丛当即左右两边下车,对方却不停车,与宁朗的车擦肩而过。
莱恩放下车窗,狞笑着对宁朗说:“想跟我玩儿?我奉陪!”
说着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回来吧。”宁朗皱了皱眉,将啼因和啼丛喊了回来。
他被送到了检察院里,啼丛跟在他的身后,啼因把车开去检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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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登在统帅、公主等一众家属面前官宣了恋情,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干起活儿来更加精神抖擞。一大早拿着公文包去到了警局,和孙尧洋孙警长一起,提审雷蒙。
“……你怎么又五颜六色的,”艾登看着坐在对面鼻青脸肿的雷蒙,好笑道,“是谁给你打的,监狱里没人管吗?”
“艾检察官,孙警长,我想问问,我的律师怎么还没来见我?”雷蒙苦着脸问道。
“你爷爷给你请了四五个知名大状,组成了一个豪华律师团,没等进来就被你弟弟给遣散了,”艾登道,“我还纳闷呢,没有律师团我这官司都打得没劲。”
孙尧洋看向了艾登。那律师团还没等进来就被艾登查出了其中两位身上还有官司,不便参与,明明是他给遣散的,这会儿诈雷蒙,说是莱恩遣散的,先来个兄弟挑拨离间。
雷蒙狐疑地望着艾登,眉头深锁。
爷爷莱晤是肯定力主保下他的,莱恩的腿残疾了,这半年多财务司里的一把手也是雷蒙,可走私叛国、行贿受贿这样的事,是俩兄弟一起干的,现如今莱恩竟然不救自己……
“你们不把莱恩叫来问话?”雷蒙问道。
艾登莞尔:“你难道盼着他进来?”
“不是,我是想着……有些事他进来了我们更容易说清楚,艾检,我爷爷对你父亲有恩,你看在祖辈的交情上……”
“哎,打住,我父亲率兵前方打仗,财务司后方拨款支援,这就叫对我父亲有恩?”艾登轻笑道,“合着保家卫国,保的不是你的国,护卫的不是你的家?”
“不是,我的意思是,当时他们很好……”
“雷蒙,你很清楚你现在到了什么境地,”艾登道,“你是最有动机除掉人面鲨的人,你以为他死了,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你、你知道什么?”雷蒙抬起头,心惊胆战地问。
“你不想让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了,”艾登悠然自得道,“人面鲨临死前全招了,等我把老陆抓来,不怕你不说。”
雷蒙定定地看着他。
走出审讯室,去到僻静角落,孙尧洋问道:“老陆是财务司的人吗?艾检,需要我立刻去控制他吗?”
“我诈他的,”艾登笑道,“没有证据。”
他回到了检察院里,在办公室待了没一会儿,就出来和史密斯组队,跟孙信厚、高鸿飞打四人网球了,这检察院后面荒废已久的球场,因为来了几个大兵而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只是不一会儿,艾登和史密斯就被孙信厚、高鸿飞料理得满身大汗。
“你瞅瞅你,总犯规,简直拖我后腿!”艾登笑着埋怨史密斯,“又被罚球了吧?!”
“你怎么不说说你这傻大个儿总在我面前晃,耽误我接球?!”史密斯回敬道。
对面的孙信厚想了想,替换成用左手拿球拍。
“哎呦呵,挑衅我啊?”艾登也立刻换成了左手。
高鸿飞道:“这球没法打了,老孙,咱们放放水吧,别把人检察官给累着了。”
孙信厚哼道:“他情场得意,球场咱就非让他失意不可。”
啪的一声,一个挑高球,被孙信厚爆扣回去。
四个人玩得大汗淋漓,艾登的欢声笑语,在球场上回荡着。
即便宁朗告诉自己,再也不看他,不听他,可当他拿着包,经过球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驻足,望向了那个可恶又可恨的人。
“您瞅那两个人……”孙信厚用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看着宁朗身后的啼因和啼丛,对史密斯说,“像不像龙潭的人,手腕上有黑蛛纹身。”
龙潭是水星红极一时、臭名昭著、势力庞大的黑/帮,曾在乱世中为非作歹、打家劫舍,使得军方不得不调派人手从前线回来重重挫伤了这一帮派。
“眼睛挺尖,你小子怎么知道龙潭?”
“我爸当年就是被于总派回来处理他们的人。”
“孙超孙大将,”史密斯有些兴奋地看着他,“原来是你爸。没错,他们是龙潭的人,也是我的前同事。”
孙信厚立刻离他老远儿。
“我刚加入帮派的第一天就被军队抓走了,我还什么坏事都没干呢!”
“听着还挺遗憾?!”
“是啊!龙潭帮说进去了就给发老婆,结果我白费劲了,没有老婆……”
“没老婆又不能怎么样!”
“你是年纪小,当然这么说,”史密斯道,“等到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多惨了。”
孙信厚不爱提这事,只问道:“为什么他们现在还在外面流蹿?”
“孩子,因为他们服刑结束了啊,这一批人,20多岁犯事,蹲监狱20年,”史密斯道,“这会儿都给放出来了,不是走狗就是犬牙,说好听了是保镖或是护卫军。”
“可他们作案累累,就应该判死刑,或者判无期啊!”孙信厚叹道。
“‘活菩萨’在位的时候,20年都算判得多了。”史密斯指的是邱美来。
宁朗看到艾登往这边看过来了,便转身要走。
“你等会儿。”艾登拿着矿泉水瓶走了过来,直接问道:“王烟去报案,贝尔特失踪,你把案子接过去了,查得怎么样了?”
“用你管?”宁朗回过头看着他。
“贝尔特是莱恩的未婚妻,莱恩是财务司的人,我正在查他,我不能问问?”
“呵,人面鲨的案子,你早知道凶手不在其中,那是一个圈套,你明哲保身,你退出了,剩下我在里面,你怎么不告诉我让我撤?”
“我一开始就不赞同你参与,你非要掺和进去,现在又怪我不告诉你,你没有独自判断的能力?”艾登反问道。
“艾登,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来做检察官,可你却把我弃之不顾,不再管我,连人面鲨已经供述了,都没有跟我共享一点儿消息!”宁朗冷冷地瞪着他。
“……没有谁应该‘为了谁’而去选择某一种职业,那不是奉献,而是愚蠢,”艾登纳闷地看着他,“难道你犯了蠢,还让我为你的愚蠢买单?”
“愚蠢,愚蠢……说得好。”宁朗不怒反笑了,七八年的暗恋,被艾登以“愚蠢”做结案。
“我以后都不会用你罩着了,我会爬得比你高,过得比你好,你不给我的一切,会有别人捧在手心里送给我,你就跟着你那个小……”
“仆人,是吗?”艾登冷冷地看着他,“宁朗,我忍了你很多次了,再有一次……你敢这么当众贬低我的未婚妻,我会跟你对簿公堂。”
“好!”宁朗的心像是被揉成了碎片似的,可经过一阵剧痛重新凝结,只会让他更坚强,更不顾一切。
“我现在和你说的是案子,王烟跟艾兰说,贝尔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王宫,你有没有让警方去宫里采证?”艾登问道。
“不用你管!”宁朗转身就走。
“你我虽然都是独立检察官,但职称你没有我高,我可以复检、审查你的案子,宁朗!你不要意气用事!”
宁朗脚步一顿,抿了抿唇,急匆匆地走了。
莱恩一案必须要尽早定下来,一旦艾登真的插手……
宁朗在办公桌后面走来走去,犹如困兽,实在忍不住了,给杨凌那边去了个电话。
“林源别墅,我听说是莱恩的一处住所,在偏僻的郊区,你快去查一查,”宁朗道,“带上警犬。”
这一天晚上暴雨如注,一场罕见的特大雷雨,拉开了驻地雨季的序幕。
宁朗睡在办公室里,忽然被一道雷惊醒,坐了起来,望向窗外,又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白光照亮了整间办公室,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喂?是宁园的家属吗?这里是北山监狱……你弟弟出事了。”
宁朗疯了似的拿着车钥匙冲了出去,下到地下室里,他才想起白天车让莱恩给撞了,原地转了几圈,又赶紧往外跑,看到了追过来的啼因和啼丛。
“开你们的车,快送我……”宁朗慌得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地上,嘴唇颤抖着,“快送我去北山监狱,快点儿!”
当他冲进太平间时,拉出尸箱,宁园光着脚、一身斑驳血痕,闭着眼睛,面无血色地躺在了里面,左半边脸已然拍碎在地上,塌陷得不成人样。
“不,不不……园园!”宁朗嘶声大叫,扑了过去,抱住宁园的尸身嚎啕大哭起来。
“是跳楼自杀,身上的伤痕,是爬铁丝防护网时刮伤的,求死的意愿非常强烈,跳下18层,当场死亡……”监狱长小心翼翼地跟宁朗说出这一残酷的事实。
“不,他还有两年零一个月就出狱了,上回见他,他还说他有好好看书……”宁朗的眼泪扑娑,连珠串似的掉落下来,红着眼看着对方,“今天谁来看他了?一定有人来刺激他了,是谁?”
监狱长的眼珠转动着,宁朗却一把薅住了他的衣领:“到底是谁?!给我看监控!!!”
啼因和啼丛走上前来,将那监狱长围堵到一个角落里。
半晌,宁朗看到了探视的监控,是莱恩,果然是莱恩!
只见莱恩凶神恶煞地对宁园说着什么,宁园被他骂得肩膀缩了起来,紧接着,莱恩掏出了几张照片,摔到了桌上……宁园蹲下了,因为害怕而抱着头痛哭不已。
是照片,还是那些照片,照片就是他们兄弟的软肋,是omega最怕的东西……宁朗仰着头,泪流满面。
三天后,宁朗从监狱带走了宁园的尸体,他的遗物,还有他的遗书。
一封夹在《红楼梦》里的遗书。
哥哥,是我对不起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我连累了你的名誉,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去死,我希望我是尤三姐。哥哥,把我忘了吧,只有我死了,他才不会再去威胁你,这一切才会结束……点掉你左脸上的痣,我们的身体并不像,我比你胖啊(^^),那些照片里,再也不会有你的痕迹,你千万不要认。
永远爱你的弟弟,园园。
“宁检,我找到了贝尔特的尸体,可是、可是不在林源别墅啊,反而在一个普通公寓的外面,还是当地居民遛弯儿时发现了,报了警……”杨凌在电话里说。
宁朗一身素缟,胳膊上绑着一朵黑色的纸花,今天宁园出殡了,此刻他坐在办公室里,哭得声音沙哑,仅剩一丝气力,可听到有关莱恩的事,他还是紧紧握住了电话:“什么?普通公寓?什么公寓?”八壹中文網
“望山公寓。”
宁朗的心咯噔一声,那是他和宁园所住的小区,也就是在那里,宁园把莱恩带了回去,暗中放下了监控器。
“你是说……在望山公寓里,发现了贝尔特的尸体?”宁朗的声音颤抖。
“是,现在这地方已经被我们封锁了,这就是一普通工薪阶层买得起的公寓,难道跟莱恩无关?”杨凌狐疑地问道。
宁朗放下了电话,他终于明白了,那张暗黑色的网,不是他一个半路继承人,就能轻易捅破和立足的,方寸之地,他依旧是那个一文不名的草根,拿起了名为法律的刀,却砍不到人。只是直到现在,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知道他根本没法跟莱恩斗,财务司还没倒,也许,以后也不会倒。
他太天真、太轻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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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到了深夜,宁朗悄悄地回了卜府。
邱美来早已睡下,宁朗脱了高跟鞋,轻手轻脚地顺着旋转楼梯,走到了三楼东侧,还亮着灯的那间书房。
他敲了敲门,推门走了进去,卜正戴着金丝框眼镜,低头正在办公。
抬眼看到宁朗,并不意外。
宁朗一步步走向他,泪水潸然而下,轻轻地委顿在地上,伏到了他的脚下。
“……爸爸,求你帮帮我。”
卜正把手上的文件放下,宠溺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
“在外面受了欺负,知道找爸爸了?”
“爸爸……”宁朗仰着头看着他,“我一定要给弟弟报仇。”
卜正点了点头,轻笑道:“这很容易。”
他的身子悠然地往后,仰靠在椅背上,双腿放两边,松了松腰带。
“你懂的吧?”
宁朗闭上了眼睛,晶莹剔透的眼泪,缓缓滑过他美丽又骄矜自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