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季大点兵无故往后推迟了两个月,直到5月份都没成行,春季已过,天气渐热,初夏俨然将至,没等来点兵,而一年两次的水星议会,则在国会大厦如期举行。议会是水星的最高立法机关与权力机关的会晤,也是水星政治的博弈舞台。
连年缺席议会的于凯峰这次竟然拔冗出席,随行的还有刚刚收复岸乡岛回来的刘上将刘延川、以及神出鬼没的方上将方匀、air总指挥李传光李上将。水星七位上将中,除去不再带兵的康斯坦丁上将、管理军政内部选拔的雪莱上将,以及叛军首领阿诺德上将,这次竟全员到齐。战争时期,军界鲜少回来这么多位上将共同参加议会,一时间王室统帅巴克达、亲王赛威将军,以及凯文逊殿下及上院(贵族院)、下院(平民院)都颇为重视,会议从以往的三天开始,不断延长,直到第五天,才把国计民生各项大事讨论完毕,各机构元首终于可以坐下来,闲话国事。
“这都夏天了还不点兵,”于凯峰语气不善,“去年就没点,今年还不点,这很影响军队士气啊统帅大人,多少士兵等着嘉奖,这个仪式不能省。”
巴克达统帅道:“这次主要表彰的人是近两年出师后率打胜仗的新兵营战士,可惜主角不在,所以暂时还不能办。”
“主角不在呢么,”于凯峰指了下那边坐着的凯文逊,“那不是主角么?”
凯文逊面无表情地抽动了一下嘴角。
“主角是三军主帅于少将,是你儿子,”巴克达道,“他现在涉案被关押,配合调查,你不知道?”
“知道是知道,这不是家常便饭么?是吧老刘?”于凯峰转头看向刘延川,“当兵的谁还没吃过几天牢饭?”
刘延川刚下飞机,忽然知道了很多事,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还在那儿发怔。
卜正看向于凯峰,微微蹙了蹙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于凯峰在水星胡作非为,横行霸道,还自鸣得意,沾沾自喜,这就是这些年来卜正一直隐忍不发,可内心一再图谋与军界抗衡的原因,文臣武将,永远都不对付。
于凯峰接到了他的目光,当即问道:“老卜头儿,什么时候判?”
卜正冷声道:“检察院还没提起公诉,轮到我判了吗?”
“哦,”于凯峰又转着头找,对上了胡德来,“你,什么时候起诉?”
“警方证据还不足,”胡德来说,“这要看警方的刑侦速度。”
“哦,”于凯峰转来转去继续找人头,终于看到了一身警服的施扬,“你,什么时候弄好证据?”
“于总您这话说的,证据,是能‘弄’出来的吗?那是要找。”施扬有些不自在地说,“证据充分,我们警方自然会办事。”
“自然会办事,谁是自然?”于凯峰瞪着他半晌,“对了,上回去萍乡找到吴求奀半截身子的那小子呢?现在已经是警长了吧,让他去找,速战速决!”
“于总,梁警长目前也涉案了,跟于少将一起被刑事拘留了。”谢桂军谢警长在施扬身后说道。
于凯峰:“……”
这眼见着各路人马踢了一圈儿皮球,最后也没给出个结果,于凯峰十分不爽,他本来就是军界一霸,长得又凶,现在上了年龄,眼角有两道深深的纹路,这样睨着眼,挑起剑眉,环视了一圈儿会议室里的这些人,莫名有些肃杀。
“卜大人,您牵头,督促各机构加紧审理此案,”巴克达统帅道,“前方战情,刻不容缓,于浩海作为掌握新兵营新型武器、战士们的带头人,不能无端被羁押,这么多天都没有一个说法,寒了战士们的心。”
“目前警方扣留于少将的审讯流程,是合理合法的。”卜正说道。
“我听说,死的是一个臭名昭著的毒枭,就算于浩海杀了他,又如何?”巴克达统帅道,“何况这人还是他亲自抓回来的,卜大人,您要灵活处理……”
“公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水星在役士兵有七百万人,如果人人都以‘前方战事为重’来脱罪,七百万人是否可以横行水星,罔顾法律,滥杀无辜?”卜正反问道。
方匀微笑道:“卜大人,您这说得就严重了,统帅大人也只是督促您将案件推进,加快办理,不要影响前方战事,既没不让警方查,也没不让检察院起诉,更没不让您判,法律是我们一贯行事的准则,我们必然遵循,只是,从古至今,军情在前,君不斩士大夫,士大夫不拦武将,自有它轻重缓急的道理,于少将作为三军主帅被擒,影响的是昶洲以南的战事,这是谁都担不起的责任。”
方匀言之有理,卜正不再作声,只是推了推金丝边框眼镜,看向水星总警监,施扬。
施扬道:“于少将所涉刑事案件,依照水星法律规定,警方依法采取刑事拘留14天,到37天之前,我们警方对被拘留的人认为证据充足的,会加快提请检察院审查批准,目前,我们已经加派人手调查此案了。”
“是,一个检察官不行,就两个、三个,一个警长不够,就继续加派人手,不要白白浪费时间,”巴克达脸上微有愠色,“我们耽误的时间,就是蜥蜴军争取到的时间,一切以军情为先,国事为重,要分清主次。”
“这驻地我就不爱来,来了必犯事儿,也就奇怪了,”于凯峰道,“今天我就走。”
“你今天真走?”赛威忍不住问。
“你舍不得?”于凯峰看着他,“要我去你家做客?”
“这就、就看你的意思了。”赛威说。
“哈哈,”于凯峰笑道,“我说着玩儿的,我要待着看我儿子主持点兵仪式,再说了,老刘还走不了呢,是吧统帅大人?”
“是啊,老刘,”巴克达笑道,“咱们今天可要好好聊聊啊。”
方匀踢了一脚刘延川的椅子腿儿,刘延川才赶紧坐直了:“啊,呃,好,亲家大人!”
他这一说,直接点破了他们一对小儿女的亲事,大伙儿都笑了,巴克达道:“没想到啊老刘,咱们俩还有这样的缘分。”
“是我们高攀了,严重高攀了。”刘延川诚惶诚恐地说。
“哎,这是哪里的话,缘分这东西,要来的时候挡都挡不住,你说是不是,李上将?”
李传光惭愧地笑了笑,巴克达知道他收了那样的儿婿,心里是不大痛快的,事情到最后,变成了“牺牲李茉莉、收复丁一劭”,于凯峰和巴克达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红霜镇捷报频传,算是完美交接了,40万大军重新收编,对李中将来说,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巴克达道,“还需要李上将多加监督,丁中将的回归,对蜥蜴叛党来说,既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也是招安归降很好的一个例子。”
丁中将。
巴克达统帅竟举重若轻地承认了丁一劭现如今在军中的地位,李传光感激地看着他道:“谢统帅大人的周全与体谅。”
卜正坐在那里,神色漠然,脸上淡淡的。这一伙儿人与他共同为水星奋斗,如今他们有子有孙,有儿有女。
只有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也曾为儿子卜奕挣得一番天地,卜奕也曾是他的骄傲,他的未来,他活下去的奔头……可如今,卜奕没了,凶手就在这些人之中。
卜正看着在那哈哈大笑、要吃统帅和刘延川喜酒的于凯峰,只觉得一颗心被狠狠地攥了起来,他恨毒了于凯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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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会过后,这还是卜正自从卧病在床三个月后,第一次和赛威的单独会面。
赛威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当时他应了卜正的嘱托去到昶洲,原本以为能助卜奕一臂之力,拱他成为将军,结果不但案子输了,卜奕甚至他都没看住,无故地死在了昶洲,这让赛威一直躲着卜正,有些没脸见他。
“老卜,当时那架飞机,上面都是我的人……”
“别说了,这一页已经翻过去了,”卜正凝视着前方一个点,冷冷地道,“施扬和胡德来都是懦夫,横竖只敢料理那个警长,于浩海现在在牢里,你怎么看?”
“我?我也不敢动于浩海啊,那人你不了解,其心机智谋不在他爹之下,”赛威劝道,“你们都关他半个月了,要不……就算了吧,谏奕辰这都倒了,咱们先消停一段时间,等于凯峰走了……”
“等,等,一要起事,你们就说要等,三等两等,于凯峰的两个儿子都长大了!”卜正狠戾地看着他,“赛威!今天我被如此排挤,都因当年我站错了队,选错了王子,想拱你上位!如今我儿子都被人炸死了,你想袖手旁观?!”
“我、我也不想啊!但我能做什么?我也在于凯峰的压制下苟延残喘啊我!”赛威苦诉道,“那凯文逊已经揭开了他的面具,不是什么病弱王子了,你看我的威尔逊,他还有希望吗?”
卜正冷笑一声,把桌上的文件推给他:“你还想密谋储君之位,先看看这个吧!”
赛威翻开一看那文件,脸上不由得变了色。
“你以为你置身事外,那姓于的父子就不整你?早就给你安排好了!”卜正轻蔑地道,“红霜镇是他们拿下的,卢君逸是死在于浩海手里的,你觉得临死前,老卢会跟他说什么?威尔逊的身世,就是你的死穴!”
赛威将这一份文件紧紧地攥在了手心里,蹙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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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朗坐在审讯室外面,透过窗户,看向里面。他发觉出于绅士礼貌,他在的时候,于浩海相对来说会比较温和一些,说话声音也会放低。
谢桂军这次有了另外的帮手,是罗志亮罗警长。
“于少将,这位是罗警长,他侦察能力出众,经验老道,由他跟我一起调查你的案子。”谢桂军介绍道。
于浩海:“您好,罗警长。”
罗志亮被他这么一声字正腔圆的问好,反而有些愣住,也答道:“你好,于少将。”
他以为于浩海跟于凯峰一样暴躁,今天甚至还穿了防爆服在里面。
最新的证人和证词来了。
“我们调查可知,当天晚上11层东侧vip病房内,有一位身份尊贵的患者,他近期参与了一场……泼水节,身体有些感冒不适,正在里面卧床休息,说在半睡半醒之间,看到了窗外一个影子闪过,还以为是……擦窗户的蜘蛛人,没多想,在我们警方给他看了你们新兵营战士操练的录像后,准确地指出了你,是当时在窗外攀爬的‘蜘蛛人’。”
“……噢。”通过密道进入人面鲨房间的于浩海,轻轻点了点头,看向这个生面孔,罗警长。
“这是您的调查结果吗?”
罗警长不经意地抿了抿唇:“是。”
于浩海缓慢地点了点头。
曾经,于凯峰对他说警界有一团黑雾,挥散不开,他没有切身处地过,不甚了解;而当梁文君告诉他,他禹禹独行七八年,甚至连一个提着灯的引路人都没看见,于浩海也以为他是恰巧没看到伯乐。
如今,他懂了。只是他在想,不包括梁文君在内,如今有六个警长,难道,他们没一个是好的吗?这一次,他又能钓鱼钓出几个败类?他们都跟谁是同党,能一一铲除他们吗?
罗志亮和谢桂军在反复追问于浩海他的罪行时,于浩海却陷入了一种对黯淡前途的迷惘之中,最后,只问道:“这位身份尊贵的患者、目击证人是谁?我能知道吗?”
“当然不能,你在驻地屯兵就有数万人,告诉你了,你去暗杀?”罗志亮问道。
“驻地已经这么乱了?我能派人暗杀?”
“你不废话吗?像你没干过似的。”谢桂军眉心直跳,“于少将,你认证物证俱在,跑不了了。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认就认吧,只不过是毒枭而已,你杀了又不能判你死刑,只是宣示于众罢了,晚个两三年再提拔,凭你的能力,你也能追上同僚。”
“那你们有什么好处?”于浩海笑道,“晋升为警监?你们这两位警长,都要高升?”
“放肆,于少将,尊称你一句少将,请你说话注意点儿,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于浩海懒懒地道:“我无话可说。”
宁朗在外面全程围观了审讯过程,于浩海给他的感觉,跟梁文君是截然不同的,梁文君是冷漠、无语、愤怒,于浩海则是一直在思考。
可他在思考着什么呢?
这位突然出现的身份尊贵的证人,是当今赛威亲王的儿子,威尔逊殿下的弟弟比尔逊,比尔逊小王爷的证言,比任何人都有力度,直接代表王室立场来指证于浩海了,这个证人的出现,直接就够批捕于浩海了。
可是……职业敏感度只让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
他从审讯室拿了资料往外走,看到方倾和艾兰正在外面接待室里下棋。
“哎!不能悔棋啊艾大王,”方倾抬手拦住艾兰的手臂,“哪有觉得不对又重新走的啊,这不是君子所为!”
“君子这事还是让文君来做吧,我是必然要悔棋的。”艾兰抓着黑色的一颗围棋,又抓耳挠腮地想着新的落足点,方倾叹道,“咱们还不如在这儿打乒乓球了,跟你这臭棋篓子下棋,我只能越来越臭。”
“谁臭棋篓子……宁检,”艾兰站了起来,朝他打了声招呼,“您忙呢。”
“是,你们这是等消息?”
“是,”艾兰天生直率,不会作伪,但此刻又不得不演戏,苦着脸道,“我们……十分想念我们的男人,非常苦痛。”
宁朗:“……”
方倾心里翻了个白眼,连忙起身道:“宁检,我们左右无事,就在这里待着了,不然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希望没给你们添麻烦。”
“不麻烦。”宁朗忍不住还是看向艾兰。
说实话,即便艾兰并没有给他和艾登的关系起到很好的作用,宁朗也挺喜欢艾兰,他直来直往、充满正义感的性格,其实跟艾登很像。
于是,他站在那里,将左手腕扣在右边肩膀上,像是很疲惫的样子,轻轻扭了扭脖子,说道:“累了一天了,快晚上了,我请你们吃顿饭?”
方倾正在犹豫的时候,艾兰果断地摆了摆手:“算了,我们现在这样的关系,也不好吃饭,你是公职人员,等事情解决了,你请我们,我们请你,那都行,您说是吧?”
宁朗被他说得反而不能说不行了,便点了点头,有些失落地走开了。
艾兰和方倾重新下棋,方倾说:“看到他手腕上那块表跟你的挺像,是一对儿吧?”
“是,看来卜正他们对他挺好的。”
“我看他挺想请咱们吃饭的,你怎么不答应?”
艾兰道:“这位宁检,总给我一种有目的、有所求,所以才接近你的感觉,挺不舒服的,所以我不愿跟他多来往,而且现在我们这嫌疑人家属的身份,也不好跟他这主理案件的检察官一起吃饭,你说是吧?有碍司法公正。”
“艾大明白什么都明白。”
方倾心道,艾兰能感觉到的“不舒服”,艾登又岂会感觉不到,这兄弟俩生于公爵之家,是人精中的人精,在这上流圈待得久了,看到了太多像宁朗这样的人,只是多年锤炼,他们有他们的涵养,看破不说破罢了。
宁朗走近自己的车里,啼因出来开了门,宁朗低头要进后座,瞥见卜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里面,正微笑地看着他。
宁朗不禁展露笑颜:“爸爸,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这里,看到啼因在附近,就让刘慕先回了,顺便跟你一起回家。”
宁朗觉得卜正的慈爱,更像alpha爸爸给予的一般,如山似海,沉默似金。他既贪恋邱美来给他的omega爸爸的温暖,也很喜欢卜正含而不露的关爱。
坐进车里,手腕搭在长腿的一侧,那一块蓝爵士手表,熠熠生辉,卜正看到,只笑道:“戴着怪是个累赘的,不沉吗?”
说着,将宁朗的手从下托起,轻轻握于自己的掌心中,像是掂量那块手表似的,掂量了一下宁朗的手的重量。
宁朗慢慢地坐直了,心里有些不适,卜正的手心宽大、干燥,此刻像玩着一个什么柔弱无骨的东西似的,揉捏着自己的手。他想往外抽出,卜正却忽然攥紧了,像逗他玩儿似的,五根手指插进了宁朗的指缝之中。
宁朗更是挣脱不开了,有些脸红和紧张,另一只手推着他的胳膊:“不沉,不觉得沉……”
这时兜里的手机亮了起来,宁朗连忙说:“有信息来了。”
才终于挣脱开卜正对他的手的桎梏,掏出了兜里手机一看,却是远在辉映岛外出公干的卜青雄,发给他的照片。
“看我的健身成果,怎么样?”
照片是卜青雄对着镜子,□□着上半身,弓起二头肌的照片,一发七八张。
宁朗皱了皱眉,把手机锁屏了。
“都派到那么远去了,还骚扰你?”
宁朗惊讶地看着他:“原来卜青雄外派,是您为我做的吗?”
“是啊,打扰我宝贝儿子的心情,时不时抱着花去你办公室里捣乱,突然袭击,这我可忍不了。”
宁朗不由得粲然一笑,笑容里很是天真,眼睛晶晶亮亮的:“谢谢爸爸,这个人真的很讨厌,这段时间他不在,我轻松不少。”
“不用谢,爸爸做得还不到位,”卜正笑着说,“我该给他派到地球上去工作。”
宁朗噗呲一声乐了。
回家的路程很远,宁朗坐了一会儿就犯困,卜正看他低着头闭着眼睛打瞌睡,一点一点往前倾,便揽过了他的纤腰,将他搂在了怀里。
他这一动作,宁朗就醒了,可这么被搂住,虽然有些害臊,宁朗却不好意思推开卜正,怕伤了这拳拳父爱,便微微蹙着眉忍着。卜正早看出他阖着的眼皮下,眼珠转动,也不说破,还得寸进尺地把他白皙柔弱的手依旧握在掌心中,肆意玩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