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打的你?”
“用什么打的你?”
在艾登回到座位上坐着时,袁真跑了过去,一路追问着,甚至进到了艾登的桌子里面,他的双膝之间。还浑然不觉危险,微微蹙着眉,伸手轻轻碰了碰艾登的额头。
艾登深吸了口气,往后侧着身,靠着椅背,幽深的目光望着近在咫尺的袁真,被他这样的逼近弄得有些不敢动。
“青了一块儿。”袁真说道,“到底是谁?”
现阶段作为艾登的“带枪护卫”,袁真必须要搞清楚谁袭击了艾登。否则艾兰回来一看,艾登鼻青脸肿的,非要拿他是问了,艾兰是军长,是袁真的上级。
“宁检,”艾登说,“用鼠标打的。”
“……哦。”袁真垂眸看了看他,从桌子和艾登的中间抽身而出,又回到了沙发上,拿起了他的书。
艾登一头问号:“这就完了?看你那么气势汹汹,我还以为你要帮我报仇呢!”
袁真漠然地从书上抬起眼皮,不善地瞥了他一眼,心想你渣了宁检,还怪人家打你么?如果是alpha对你动手,我尚且管一管,情杀不管。
艾登见他根本懒得搭理自己,而且表情中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更是觉得奇怪了。
“袁小丙,你心里在想什么?”艾登忍不住问道。
“想看书。”袁真才不想跟他辩论。
晚上史密斯来到办公室的时候,艾登正在健身房里锻炼,现在他的作息条件被袁真全方位地改变了,早上六点他就会自动惊醒,赶紧去开门,害怕袁真在外面等着,晚上为了能尽早睡觉,不变老,他的健身时间也提前了。
史密斯见他把沙包打得砰砰作响,练得浑身是汗,抱着手臂在一旁打趣道:“爱情的力量真大,这几天你进步神速。那天晚上你把我胳膊卸掉,也是你出手最快的一次。”
因为那一瞬间艾登并不知道抢走袁真的人是史密斯,出手完全是本能。
“还是不够好,”沙包反方向冲过来时,艾登颓丧地抱住了它,叹了口气,“还是不够强。”
“少爷,你不要用于浩海做参照物来训练……你不爱听我也要说,”史密斯见他表情不快,却也直言道,“那是这一届的兵王,之前他来到这里时我目测了他的水平,都没敢上前找他练练。”
“我知道。”艾登接过了史密斯扔给他的矿泉水,仰头灌了几口水,用力擦了擦嘴,“可我即便不用浩海来衡量自己,都难保他会不会用浩海作为标准来找未来的择偶对象。你知道吗?他跟我说,以后他要做和尚去。”
史密斯忍不住笑了:“你之前不也说要当和尚去吗?那挺好,可以做伴儿了。”
艾登瞥了他一眼,史密斯只好止住笑,说道:“前两天你不是信心满满吗?还说要教我,这几天怎么就变了。”
“是他的情绪难以琢磨,前两天的时候跟我有说有笑的,后面就不爱搭理我了,不让我送,也不让我碰他,”艾登发愁道,“而且有时候我故意说话逗他,他也不笑了,而是……像蒙娜丽莎似的,嘴角看着像往上翘了,实际上又是平平的,并没有笑……”
史密斯听到了他的傻话,却低头笑得肩膀直抖,别人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是出蒙娜丽莎。
“真的!”艾登急了起来,“好像不想理我,不屑于搭理我似的,笑得很克制,很勉强,还有一点儿嘲讽的意味在里面……”
他是个检察官,习惯于跟各路人打交道,所以他能感觉出袁真的微表情变化,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史密斯叹道:“少爷,我看你这么追下去恐怕也不是办法,弄不好还把人吓跑了,咱们又没经验……还是让夫人去他家里提亲吧,他的父亲不也是art的人吗?”
“不行,海曼夫人一出现,他家里不想答应也得答应了,那不跟逼他似的吗?”艾登摇了摇头,何况康斯坦丁老将军还是新兵营的军事顾问,等于是所有新兵营战士的首长,从那个层面去想,袁真根本拒绝不了。
“可你的目的不就是得到他吗?”史密斯说,“不管用什么方式,弄到手里不就行了?”
“……我看你弄不好还得进去,”艾登无语地看着史密斯道,“如果是因为条件从了我,那有什么意思,我这条件要去给谁提亲,恐怕都能成功,可我要的是这样的结果吗?不,我要的是爱情,我要他喜欢我,比喜欢于浩海还喜欢我,我还要他主动来追求我,为我夜不能寐,朝思暮想,就像我现在为他一样。”
史密斯翻了个白眼:“那你还是单着吧。”
如果袁真只为于浩海这样的将军动心,那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对艾登在意。
“今天夫人给我打电话了,又问我你的另一半到底有没有下落,”史密斯道,“夫人说,条件放宽了,上回说你只要带回去一个活的能喘气的omega就行,离婚的,带娃的,甭管多大年纪,什么人品,都行。”
艾登道:“那这回呢?”
“这回说你往家领个alpha或是beta也行,性别也不限了。”
艾登:“……海曼夫人真是越来越没底线了。”
“……你都30多了,夫人老爷能不急吗?”
“29!”艾登擦了擦汗,对着沙包继续练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袁真虽然是七点多到的检察院,却见艾登身穿黑色宽大的法袍,穿戴整齐,已经拿着文件夹,低着头看里面的文字。
“今天跟我上庭。”艾登说。
“上庭,我也可以上吗?”袁真问道。
“当然。”艾登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有我在的地方,就一定有你的位置。”
袁真看着他阳光般灿烂的笑脸,不禁皱了皱眉,这家伙又来了。
接着是跟随着艾登从检察院坐着车,去到庄严肃穆的水星驻地法院,进到法庭之前,不但要验明正身过安检,还要写明身份,留下地址,袁真留的是医院的联系方式。他看到艾登身后跟着六个同样穿着黑衣的文官,才知道原来像他们这样的检察官,都是要配备不少调查员和搜查官的,以便他们能够更有序、更高效地工作。
上午九点,正式开庭。
袁真坐在旁听席上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戴上了他度数极深的厚底眼镜,左右看了一圈儿,发现宁检也坐在旁听席里,不过穿的是便衣,不是制服,看来也跟自己一样是来旁听的。
开庭以后,法官落下了法槌,控辩双方开始陈述,袁真从艾登作为起诉一方和被告一方向法庭简述的案情概要,大概捋清楚了事情原委,原来这是一件社会影响极其恶劣的暴力强/奸案,涉事的ao分别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退伍alpha老兵,以及一位曾经做皮肉生意后来改邪归正、从良了三年的年轻omega之间的刑事案件,艾登作为公诉人和辩方律师就此次案件提交的证人情况与证据要点进行了多维度的辩论。
本来此案事实清楚,案情并不复杂,受害人当晚就报了案,救护车和警车是一起到达现场的,倒在血泊中的omega几乎被割断了头,若不是老兵的刀已老到生锈,割了20几次都没致命,想那受害人今天都不能以脖颈缠着厚厚的白色绑带、声音嘶哑地参加庭审。
在这整个过程中,袁真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颗海草,不停地两边倒,在艾登作为公诉一方出示那鲜血淋漓的物证照片、传唤事发当晚邻居听到的惨叫声,以及更多证人在法庭上就受害人长期被被告言语侮辱、伤害的事实作证时,袁真和那12位陪审员一样,都深深地同情受害人。
可当辩方律师开始展示受害人与被害人的来往短信和粗暴口的语音内容时,又让人觉得受害人并不完美,素质低下,毕竟曾经是人人鄙视的做“那一行”生意的人,他说从良就从良了?可能只是一时没生意,靠这个老兵养着,实际上这omega却死性不改,仍旧拈花惹草,是一海王,花着老兵的钱,还践踏老兵的人格,最后虽然被割头,也是自作自受,被告不过是老实人被欺负了进行反击而已,是激情作案,应予酌情审理。
在这一阶段后,袁真明显感觉到法庭上的气氛变得不对了,人人从同情受害人转变为同情被害人,联系到水星a多o少、omega“作威作福”的情况,也都低声议论起来,指责受害人。
说到了海王,不知怎的,袁真联想到了章楠的事。在新兵营的时候,他也是“人证物证俱在”,被板上钉钉地称为海王,而且他当时为了逃出囹圄,还不惜拉于浩海下水,显得尤为可恨。
可事实呢?他们都从新兵营毕业一年多了,才慢慢地品出当年的事其实另有隐情,章楠非常漂亮,所以alpha追求他的心太过热情,会一厢情愿地认为他对自己笑笑就是“有意思”,而采取相应的过激行动,比如汪杰不够资格却硬要去隐歧岛,惹来的断腿之祸;比如孙信厚冷酷忘情,和章楠势如水火等等,后来若不是孙信厚亲眼看到了章楠遭受了长久以来的霸凌,而说出“他没给过承诺,也没给摸过手”的真相,恐怕到现在,袁真都以为章楠是海王,是那样以钓着alpha为乐的人。
“你为什么不说清楚?”和章楠熟了以后,袁真曾经问过他。
“谁听?谁信?”章楠无所谓地撇了撇嘴,“谁让我漂亮惹人恨,漂亮本身就是一种罪。”
有时,不但漂亮是原罪,连身为omega都是原罪了,人们根本不听你的解释,更爱听一些床上秘闻,比如他是怎么勾引的、怎么沦落的,怎么卖弄风情。新兵营一片好新青年,可以说是出类拔萃的新兵了,尚且没人去听章楠“背后的故事”,而是一起讨伐他,何况是此次案件中,如此劣迹斑斑的受害人。
看来艾大检察官要败了。
休庭十五分钟,艾登和他的助理们围在一起表情严肃地开会,艾登转过头瞅见了袁真,问道:“坐这么久累了吧?想上卫生间吗?”
然后拜托了一位法院的工作人员带袁真去方便。
袁真有些无语。
重新开庭后,庭审步骤到了直接询问和交叉询问(cross-examination)的阶段,艾登开始逐条反击,并申请新的证人入庭,门打开后,走进来的竟然都是些穿着老式军装的人,被告人的同期战友们。
辩方律师显然对这一批证人的出现是措手不及,他穿着玫红色的竖纹黑色律师袍,站在新的证人面前竟然都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可到艾登上场时,袁真看到他挑起的眉梢,隐隐的得意和嘚瑟,就知道这是他的showtime了。
如果说辩方律师展示给大家的是个不完美的受害人,那么艾登通过对被告人的老战友连番细致的询问,还原的就是个罪恶累累且屡教不改的老流氓、老恶霸了。原来这位看起来上了年纪、所谓德高望重的被告人,在年轻时就喜欢以暴力打压别人、欺凌别人,且在军队时屡犯军纪,因为其舅舅势力很大才得以保全其漫长的军队生涯,每次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在驻守边防区时,他曾因为流/氓、猥/亵罪被三次报警但都没得到立案起诉,其中的一位受害人也被他刺伤了颈动脉,差点儿身亡,而在军队时,他曾经因为精神空虚压抑得不到抒发,甚至在某一个深夜骑在一位同性的alpha战友身上!
“啊?!”全场的人沸腾了。
“啊?!”袁真也忍不住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艾登回首旁听席,看到了那个大跌眼镜的小小的人儿,此时正扶着眼镜框,呆呆地往自己这边看过来。
他的脸上不禁带着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
你要给我的受害人泼脏水,我就把你的被告人挖个底儿朝天!
辩方律师气愤道:“那都是‘过去’了!”
艾登立刻回敬道:“我的受害人那些陈年往事也是‘过去’!”
再后来,艾登甚至挖到了这位老兵嗜赌滥交的种种劣迹,就发生在同受害人交往期间,而受害人之所以在家靠他养活着,是因为受害人染的病,是被他所传染,所以之前打工的地方,也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去了,而所谓的“海王”,跟多个“故交”来往密切,艾登找网络人员恢复了全部信息,受害人原来也是为了跟他们借钱,去还被告人欠下的赌债。
到了这时候,辩方律师已经不再说话,基本放弃了,晚上九点多,法庭宣判,依照《水星法典》第一百三十三条之规定,判决被告人犯强/奸杀人罪,判处死刑,不予缓刑,没收全部财产用于赔偿受害人。
那被告人还在审判席上挥舞着拳头大喊冤枉,要找他的舅舅,证人席上,那些曾经被他欺辱过的战友们,一个个却都看向他,告诉他一个冰冷得不能再冰冷的事实:“你舅舅早就退休了。”
散庭后,艾登带着己方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对上了辩方律师团的人。
“精彩啊,艾检,没想到你为了赢,不惜背刺老兵,调查军队里的荒唐事,”辩方律师阴冷地笑着,“我可是看在康斯坦丁大将军的面子上,压根就没敢碰军队那一块儿啊!”
“你是不是忘了?我爸早就退了啊,”艾登无赖似的笑着道,“而且我从不屑于背刺,都是喜欢当面刺穿对方的心脏,就像你今天一样,狼狈地倒在我的面前。”
说完,他又艾大王上身一般,“哈哈哈”地大笑着离去了。
袁真路过那位倒霉律师,觉得他的脸黑得跟锅底灰似的。
检察院黑色的面包车后座正中央,端正地坐着艾登,身旁两排都是他的文官们,袁真因为个头小,还能挤进去,和那六个人一起,看向中间的艾登。
艾登正闭着眼睛,微微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袁真刚想问他要不要喝点儿水,他带了保温杯来,旁边的那位omega文员立刻打断了他。
“嘘!艾检正在复盘今天的庭审呢,不能打扰他。”
袁真点了点头,不敢再说话了。他从艾登的手下们窃窃私语的内容里得知,艾登接这案子是得不偿失的,虽然他没有参军,但他的家世太令人瞩目了,他揭露了当年军队的黑暗,就像揭他父亲的老底儿似的,尽管那被告人的军队离康斯坦丁上将的aland十万八千米远,但只要说到老兵,大家还是会联想到艾登的军方背景,觉得他是背刺其父,这一场官司打赢了,艾登除了得到了受害人感激流泪千恩万谢以外,什么都没得着。
可他好像并不计较。
下了车,想必是复盘完事了,艾登伸了个懒腰,又开始大说特说起来,一会儿说今天好热啊,审判庭里暖气太足了,一会儿说法院的饭一如既往非常难吃,一会儿说杜法官的卷发帽一直歪着,害他想笑,不敢看法官,一会儿又说辩方律师被被告人玩弄于鼓掌之上,他们之间零信任云云,然后让他的文官小曹,带着大家一起去吃饭嗨皮去,他则带着袁小丙,回到了地下一层。
“哟,这么晚了,”艾登看到时间已经十点多了,“走,我请你出去吃顿好的。”
“别麻烦了,咱们还是叫牢饭吃吧,就在这里,省事。”袁真看出他不想跟人待在一起,不然刚刚小曹他们生拉活拽的,艾登都死活不去。
艾登对他这么从容地说“吃牢饭吧”有些想笑,一再坚持,袁真都不干,只好按了桌上电话,牢饭送到,俩人面对着面一起吃了起来。
袁真看到艾登随手把桌上那一个粉色的文件夹,放置到了后面偌大的玻璃书架里封存了,他忍不住问:“是今天的案子?”
“是,结案了。”
“那你桌上还有这么多呢。”袁真往他那光滑的黑色的大桌子看去,真是五花八门,什么东西都有,只文件夹就一个摞一个的,堆积成山。
艾登苦笑道:“明天早上还有一车呢。”
袁真不禁皱了皱眉,看来检察官真是不好当的,他看见过艾登每天早上都在桌子旁边拆车上的文件袋,有时打开来一看,竟是通红的血书,把袁真吓一跳,连忙跑去按住信件,艾登却笑说没事,进来的包裹和档案都是经过了安检的,没有危险。
“可你这样每天工作睡觉,睡醒了再工作,好无聊哦。”袁真说。
“是啊,连找个人看电影都不行哦。”艾登学他的语气,模仿他说话,又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袁真给他的白眼。
两人站在电影院外面,看海报挑选要看的电影时,袁真都是稀里糊涂的,他好像被推着走到了这里,或是因为同情心,或是因为今天出来时,看到了那受害人的眼泪。总之,当这个嬉皮笑脸的人硬拉他到电影院时,他没有很严肃地拒绝。
袁真以为艾登会挑什么《至上之法》或是《最后的审判》之类的电影,结果,他却指着一张海报说:“看这个。”
冰雪奇缘。
在里面坐着时,袁真左手拿着饮料,右手端着爆米花,艾登在旁边则是右手拿着饮料,左手掏着袁真端着的爆米花,津津有味地吃着,兴高采烈地看着电影。
他幼稚得就像个小孩儿一样。
袁真常常这么觉得,可这个小孩儿,今天严酷地审判并杀了一个老兵,这会儿却心无旁骛地看着动画片傻乐。
艾登的观影反应跟前座那个omega是同频率的,不断发出“哇~”“哎呀!”“好美啊”之类的感叹,在艾莎点石成冰,在雪地里奔跑唱歌时,艾登也跟着感叹不已,手在乱比划着,仿佛他也拿到了那个魔法棒。
只是手不小心拍到袁真的手背上时,袁真会立刻狠狠地拍回去,艾登又笑着“哎呦”了一声躲开了。
“letitgo~letitgo~~”艾登和袁真走出了电影院,艾登还意犹未尽地唱着歌。
袁真打了个哈欠,感慨做保镖可真累啊,不比医疗兵和炊事兵轻松。他困得眼中闪着晶莹的泪花,说道:“回家吧,看完了。”
艾登却忽然拍了一下袁真的肩膀,有些认真地问道:“你‘letitgo’了吗?”
袁真一怔,看着他,两人视线交汇,在这寒冬的深夜、冷风习习之中,袁真忽然明白了艾登问的是什么。
“他早就go了。”袁真回答道。
“是吗?恭喜你!”艾登兴奋地又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可以跟对的人相拥了!”
“……别扒拉我!”袁真连续被他拍了两下,气得要还手,艾登索性又呼噜了一把他的头,在袁真愤怒的追赶中,大笑着转身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