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青羚带着方倾去到检察院,方倾手里拿着热腾腾的披萨和可乐从车上下来,青羚给买的东西不少,他受不了几个孩子真的在里面吃牢饭。
去到地下一层,于浩海和艾登早就起来了,或者说是没睡多久,于浩海眼下少许青色,是很少见的疲惫之态。
“睡了多长时间?”方倾问道。
于浩海看了下腕表:“两个小时。”
方倾看到空了的桌子和折叠起来的单人床,估计于浩海就在桌子上趴了会儿,不由得摸了摸他的脸,大拇指轻柔地按了按他眼下的那片青色。
“披萨,炸鸡,可乐……”艾登笑道,“方夫人这是把我们当小孩儿,买的有点多啊,能吃了吗?”
“一会儿还有人来,”方倾问道,“有进展吗?”
“进展神速,浩海已经对所有政府机关职能部门都理清楚了,提了一条妙计。”艾登两口吃完一角披萨,把贴有人名和照片的白色板子翻了过来,给方倾看。
原来,七个阵营是紧密相连的,王室以赛威将军为权力中心,司法部、警务部、检察院、财政司、参议院、枢密院堪称六颗星,紧密围绕在王室成员身边,他们说起来是王权的拥护者,拥护巴可达统帅的政权,实际上,他们各自为营,互相牵制,巴可达统帅是当年老统帅骤然身亡、发动政变时,于凯峰一力拱上统帅位置的,实际上,当年的赛威王子呼声最高,而赛威的支持者,就是今天蜥蜴军的统领,阿诺德大将军。
方倾看到这一步时已经震惊了,先是紧张地往门外看,小声说:“我们在这儿说这些事,可以吗?”
“史密斯先生在外面,没关系。”艾登说。
“他不是……给你送饭的人吗?”
艾登和于浩海笑了笑。于浩海道:“史密斯是前特工队的一员猛将,身手了得。”
方倾松了口气,想来艾登能在这里即使受排挤也没有生命危险,靠的是史密斯先生,而这个人,就是康斯坦丁上将为他的大公子设下的保护罩。
方倾说道:“这么说,阿诺德当年完全是站错了队伍啊,他跟随了赛威将军,没有支持咱们巴可达统帅,可既然如此,为什么叛的是他,不是赛威?而且既然当年的六星也都和于总团结一致,支持了巴可达王子,那现在为什么又转头去投靠了赛威?”
“当年在外界看来,巴可达统帅最大的敌人是于总,因为……呃……”艾登不敢说当年真假omega的事,这牵涉到方倾的爸爸青羚。
方倾却说:“我已经知道了。”
“哦,就是外界看来,巴可达统帅明明是孤立无援的,当时的六星集团也是在两个王子之间举棋不定的,而且,他们当中的更多人,其实是属意赛威王子,以为巴可达必输无疑,还投了两张同情票……临到选举的时候,于总突然反水,支持巴可达,军方在水星是一脚定天下的作用,结果,就是巴可达继位。于总这一晃点,把赛威那一伙人弄得措手不及,各个机构也都损兵折将……”
艾登说到这里,方倾盯着这块儿板子,突然明白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于浩海和艾登,手颤抖地指着上面空了的人:“莱恩和雷蒙的父亲,卜奕的父亲,谏中震的父亲,王烟的祖父……”
“是,”于浩海沉重地说,“他们都是政斗的牺牲品。”
“是谁?”方倾喃喃道,“是于总,还是统帅?”
他瞪圆了眼睛,看着白板上所谓的红方阵营的人,除了统帅和于总,还有玛格列特公主,还有他的父亲,医疗部的方匀。
“天呐……”方倾忍不住缩紧了身子,这些人都曾扮演了什么角色,方倾如今跳出来看,才知道红方未必红,而黑方步步紧逼这些年轻的继承人,也不是没有道理。
“唉,”于浩海轻叹了口气,搂着方倾,大手揉着他的肩膀试图让他从这种恐惧中解脱出来,“我早跟你说过,夺权之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是他们的故事已经结局了,我们这些继承人,才刚开始。”
方倾的眼睛瞄到了赛威之子、克鲁格之子等等,突然觉得不对了,他指着上面空着的各个名字,问道:“王子们共有21人,威尔逊排行17,凯文逊最小,排行21,而这中间……竟然夭折了8个???”
艾登和于浩海都不说话了,因为有生病去世的,方倾难免会往自己父亲身上想,所以两人闭口不说,而事实上,方倾在这一刻,却盯向了凯文逊那张贴在白板上的照片。
是去年国庆典礼上凯文逊的照片,一身王室红白戎装,还很瘦弱,面容冷峻,和别的照片拍到的人是看着别的地方相比,凯文逊则是直视着给他拍照的人,看向了镜头,面容冷峻。
方倾和照片里的他对视,一时间毛骨悚然。
艾登用口型问于浩海:“会吓到吧?”
于浩海也很无奈,摇摇头。他既然都想过把方倾罩进玻璃罩里,自然不想他了解这些事,可方倾一次次跟他强调副将的地位,omega的职场地位如何如何。
于浩海想一次性给方倾吓跑。
“挺没劲的是吧,”于浩海轻声说,“让爸把你接走吧,在家喝点儿小酒,睡个懒觉多好,或是回医院瞧瞧,你工作过的地方,我今天要跑两个地方,艾哥也有事要忙。”
他把手机掏了出来,要给青羚拨过去,方倾拦住他,倔强地说:“不。我今天也挺忙的。”
“哦?你要干嘛?”
正说着话,门外远远地响起了一个大嗓门儿说话的声音,看到人就问道:“哎,你们的欠吧蹬不是,艾登,大检察官在哪儿呀?楼下是吧,好嘞!”
一个男孩从楼梯上欢快地跑了下来,东张西望的,叫道:“哇,这是牢房吧???”
“艾大王!”方倾跑到门口喊道。
“方倾!”艾兰跑了过来,高兴地狠拍了一下方倾的肩膀,“好久不见啊小方!啊,于少将好!”
艾兰给他的顶头上司于浩海敬了军礼,于浩海笑着回礼,他又转头看向各个艾登,立刻发起了脾气:“好哇,你骗我!你说你工作的地方不能来玩,可我从外面进来根本没人拦我!”
艾登身子往后侧,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没想到他最怯的魔鬼弟弟来了!
他点了点桌上没吃完的盒子,转移艾兰的注意力:“……你吃披萨吗?还热乎。”
“你不回家陪我练拳,还在这里吃披萨!”艾兰一拳搡在艾登的肩膀上,艾登被他锤得后仰,踉跄地退了两步,把方倾惊到了。
他看到艾登训练有素地把披萨里的香芒都给扒拉掉了,递给了艾兰,艾兰芒果过敏,又把可乐吸管扔了,盖子掀开,恭敬地递给艾兰,艾兰不用吸管喝饮料。
艾登明明是艾兰的哥,此刻却活像艾兰的小弟。
艾兰接过两块披萨大口吃了起来,一大早被方倾电话吵醒,他还没吃早饭。他抹了下嘴对于浩海说:“我现在每天都在家辛勤练武,枪法也越来越好了,就快能打得过索明月了,浩海,你让我归队吧!”
“呃,等我们这次事情办完,你先跟……跟方倾比比,我看一看,要是能行的话,再带你走。”于浩海说。
“好!”艾兰豪气干云地喊了一嗓子,撇过头看向方倾,心想跟索明月是没法比,把你个方大小姐撂倒还是稀松平常。
方倾心中一阵恶寒,于浩海和尹瀚洋这兄弟俩为了不让omega上战场,编排出来一个什么“打得过索明月”才能归队,其实就是不想带着omega,还害怕打击omega的积极性,不明说。而凯文逊则是冷冰冰的“在家等通知,让谁来,谁就来”,丝毫情面不讲。方倾以前对这事非常气愤,觉得他们这个alpha瞧不起omega,可昨晚经历了索星辰那一场大闹,墨菲在兵器库的时候差点儿淹死,现在又有抑郁的倾向,他也似乎动摇了,有的omega,也许真的不该盲目地身涉险境。
“小方,你让我来这儿找你,肯定不是请我吃披萨吧?”艾兰问道,“是有新的任务吗?”
方倾笑了笑:“也不算任务吧,就是王烟前段时间出差回来了,谏中震负伤了,也回来了,之前我跟他们都不太熟,这回到驻地就想去拜访下。”
“没问题啊,我熟。”艾兰捧着艾登那杯可乐喝了起来。
艾登和于浩海对视一眼,都明白了。昨天他们说到刘赢这件案子最关键的两个证人,如今都连夜从医院回到了家中,闭门不见客,一个是王烟,一个是谏中震,这两人提供的证据才是卜奕和刘赢之战,最关键的证据。
他们躲得了于浩海兄弟,躲得了方倾,却躲不了跟他们一起长大、交情匪浅的艾兰。
于浩海有些抱歉地看着艾登,方倾就这么把艾兰搅合进来了,昨天估计心里就拿定了主意,但这鬼头的方咪咪不说,今天一个电话就直接把艾兰叫来。
艾登却摇摇头,轻声叹道:“方副将果然聪明。”
艾兰吃完也喝完了,拍了拍手,对方倾说:“咱走吧!”
“好。”方倾跟着往外走,对于浩海说,“晚上见。”
“注意安全。”于浩海叮嘱道。
“艾大王出门有保镖的,不比史密斯先生差多少。”说完朝于浩海飞了一眼,跟在艾兰的后面出去了。
艾登对于浩海道:“咱们也开始吧?”
“好。”
于浩海一个人驱车去了国税局。
他从下了飞机带着方倾奔到了检察院,就知道车后面一直有人远远地跟着他们,于浩海作为兵王,这种反侦查能力非常强,跟着的车从技术上来说已经非常难发现了,但于浩海不是一般人。他知道他在驻地的一举一动,卜正和昶州的赛威,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所以,他就要利用这一点。
国税大厅里有硕大的电子屏幕指示各个窗口业务和方向,尽管如此,于浩海还是在大厅里坐着等着,像是一个不辞辛苦、不知世故的年轻少将,来这里寻求帮助。
国税厅里,人来人往,他这张神似于凯峰的脸果然引起了注意,渐渐地,里面的人坐不住了,派人来问他有什么业务要办。
他只一个回答:“一般人办不了我这种业务。”
待到11点多,快中午了,又有人来请,于浩海才跟着坐着电梯,去到了顶层。
“于少将,闻名不如见面,”国税局现局长南苑,是位年过五十的omega先生,跟他握了握手,“我今天刚过来上班,听说你在楼下等了几个小时,不知有何贵干?还是于总司令有话让你捎带过来?打个电话就好了,战事频繁,不该劳你大驾。”
“南局长您好,”于浩海道,“是这样的,我这次来,是为了我的一位副将,他惹了官司,被警察抓了,我求助无门……”
南苑连忙推拒道:“我这边是税务部门,对这些事不了解……”
“这样啊,”于浩海道,“那我想问下,我从拿军饷到现在,是否按时交税了,因为吧,现在这情况,风声鹤唳,我也很紧张,生怕一个不小心,我也被逮捕……”
“你开玩笑呢,”南苑道,“于总的税都是按时交的,你也一样,再说了,谁敢抓于总的公子……”
“难说,”于浩海道,“还有事我想咨询下,军人的转业费、复员费、救济金、抚恤金,这些是否也要交税?”
“根据咱们水星的规定,军人的工资是需要交个人所得税,但军人的转业费、复员费是不用交个人所得税,”南苑说,“救济金和抚恤金,这些更不用……”
他看到于浩海求知若渴的表情,似乎认真听他说,可这些内容对一个12岁就跟着于总打仗的人来说,应该并不陌生。
南苑突然明白了,他上当了,从让于浩海走进这间屋子,他就中计了。
“于少将,我帮不了你,我也不想卷入其中,我很抱歉……”
“您知道是什么事,就已经卷进来了,”于浩海笑道,“有谁能够独善其身?这些年,您很辛苦吧?”
“于少将……”南苑站了起来,来回踱步,还是恳求道,“我这里只管收税缴税……”
“可最大的部分不是来自老百姓,而是上下议院和各大机关吧?来的、去的,收的、送的,左右都是税,您一年收了他们多少,又收了百姓多少?”于浩海接着道,“战事吃紧,您能连续减免军人的各项税务,我相信,您还是这其中的一股清流,不愿同流合污。所以,今天我才来到这里。”
南苑低着头,看着自己坚硬的皮鞋尖,和桌子腿形成的直角线:“我的能力有限,也不敢抱希望……”
“您敢给我开门,也是抱着一线希望,对吗?”于浩海道。
于浩海下午三点离开的国税局,和南苑聊了很久。坐上了车,他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来,低头看了看,去了下一个地方:审计局。
他的一举一动,确实让卜正和谏奕晨都摸不透,二人对坐,思考着他的动向。
“检察院还能理解,是去找康斯坦丁的儿子商量,”谏奕晨道,“可这国税局、审计局、监察部,都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于凯峰背后给他支招了?”
卜正摇摇头,轻叩茶盖,说道:“于凯峰做事不是这个风格,第一站一定是去警察局直接要人,而不是这么兜圈子。”
“那于浩海这么做,是结盟吗?”
“48小时后刘赢就放出来了,他结盟有什么用,晾南苑和金洲那些人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来。”卜正看了看墙上挂钟,还有17个小时,刘赢就会出来,他这一步本来只是想给于浩海施一施压,没想到这小子丝毫没有被震慑,还到处蹦跶。
门外有人来报,脚步匆匆,是警务部施扬的手下。
“事情有些奇怪,跟我们部长想得不一样。”
来人递过单子,卜正接了过来,上面是有独立调查权的艾登,向警局发下的检察官“特别调查令”,里面写着刘赢一案,诸多蹊跷,牵涉的证人较多,建议详细审理,审讯时间再延后48小时。上面盖着艾登的名章。
“这是……”谏奕晨从卜正手里接过这一调令,几乎不敢相信上面写的文字,“这艾登竟然要求再审?于浩海是跟他没谈妥还是谈崩了?”
紧接着电话响起,卜正接了过去,是施扬在里面的抱怨:“抓了个军官进来,我们警方已经觉得不好交代了,怎么检察院还让重审,是嫌我身上背的雷还不够多、不够重吗?于凯峰可就瞧见我了,这事办的,不地道吧?”
卜正给胡检察长拨了过去,胡德来道:“艾登是国考第一进的检察院,有独立调查权,他想查谁就查谁,给警方下特调令,谁能拦住?统帅也不好使,这是规定。不过,我们已经够排挤他、打压他了,院里没一个人理他,把他赶到牢房里办公,这人就是不走,我能怎么办……”
卜正放下了电话,形势陡转,突然他们就从主动一方变为被动了。
“……有意思,”卜正阴沉沉地笑道,“这于少将,挺有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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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驱车前往谏中震府邸的路上,方倾已经把刘赢和卜奕抢人头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艾兰,艾兰的脸色越来越黑,心事重重的。
“当然,你有你的判断,”方倾小心翼翼道,“可能你跟卜奕王烟他们更熟悉,也更愿意相信卜奕,现在双方都是举证的阶段,我找你,不是非让你跟我一个战线,但我们需要跟谏中震对话,他这完全让他祖父做代言人的态度,就不大对……”
“卜奕抢的,不用寻思,肯定是他,”艾兰说,“刘赢是老实孩子,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干不出抢人头的事。”
方倾心道,你比刘赢应该还小两三岁,这还成看着他长大了……不过艾大王的事,不需要解释。
“这就是他家啊,”方倾趴在窗上看着那厚重庄严的院墙,以及庄严肃穆的大门,说道,“难办了,我本来想的是我把门卫引走,你冲进去抓谏中震,这门卫看着这么多,我好像吸引不了全部啊……”
“你是为了跟谏中震对话?”艾兰说。
“是啊,电话、信息、邮件都不回复,你哥派人来,也称病不见,王烟也是这个情况,”方倾说,“见都见不着,何况取证了。”
“这好说,单叔,我上回演唱会的东西在后车厢吗?”艾兰问他们的司机。
单均道:“在呀,一直就没拿出来过,您不说下半月还两场吗?”
“好。”艾兰下了车,方倾也推开车门下去。
单均司机兼保镖,从后车厢把东西拿出来递给艾兰和方倾,方倾定睛一看,是个大喇叭。
艾兰站在谏中震家门口,把喇叭刚一打开,里面传出之前录好的音:“文君勇敢飞、艾兰永相随!”
艾兰连忙给关了,操作了一番,把原有录音给删了,换成即时的喇叭,对着门里喊道:“谏中震你这个王八蛋,我知道你在家!你敢做不敢当!你把救命恩人送监狱!你就不是个男人!你猪狗不如!”
方倾:“……”
“你快喊呐笨蛋,”艾兰朝方倾骂道,“打开你的喇叭!”
“哦哦。”方倾一打开喇叭,里面放的还是那段录音,“文君勇敢飞、艾兰永相随!文君勇敢飞、艾兰永相随!”
“你给我关了!”艾兰用喇叭敲了下方倾的头,“换成你自己喊的!”
方倾揉了揉脑袋,单均叔叔贴心地上前把他的喇叭去掉了录音,递还给了方倾。
方倾喊道:“谏中震,我是方倾,我想跟你谈谈……”
可他斯文镇静的声音,已经被艾兰各种“王八蛋、缩头乌龟、懦夫”等等慷慨激昂的词儿给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