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浩海搂着方倾睡了一会儿,心里不踏实,下午四点多就醒了,方倾还在那儿四仰八叉地睡得正香。这些天方倾一直悬着心,200多个伤员陆续送回,都是他和方匀主持抢救和治疗的工作,这下随着于浩海他们回来,方倾是彻底放下了负担、解了乏,睡得比于浩海这打了半个月仗回来的人还要沉。
于浩海起身,把方倾的被子角掖好,轻轻走出了房间。
于凯峰和方匀正坐在军机处办公室里就下一步的军事行动展开激烈的讨论,方匀说:“殿下伤得也不重,你非要写军报里,巴可达看了没什么,公主看了要翻天,本来殿下从到了这里以后,当局的风向就不大对,先是说你‘强行’逼迫王子娶了你干儿子,现在又会说你们父子三人密谋加害王子……”
“爱说啥说啥呗,”于凯峰道,“我写了才踏实,不写要是后面知道人儿子受伤了,我满身是嘴也说不清。”
“可现在这节骨眼关系到皓南岛主帅的抉择,现在参议院的意见是一半对一半,大家对这个年轻的殿下越来越抱希望,都想他赶快建功立业,好压军方一头……”
“那不挺好吗?”于凯峰道,“小殿下没什么可挑剔的,缺的就是历练。”
方匀抬眸看着他:“于总,您能不能别这么无私?”
“你能不能别这么偏私,”于凯峰说,“这次战役浩海跟殿下的战术不谋而合,浩海拔营很出色,殿下设障埋伏也是一个敌人都没漏出去,怎么就不能给殿下机会?就因为我是浩海的父亲,你是浩海的岳父?”
“我要说公事的时候你能不能别跟我扯私事?”
“不是你先问我能不能自私一点吗?”于凯峰说,“这事于公于私,都该殿下挑头做主帅。”
“我知道你希望浩海跟殿下最终能和解,成为关系不错的君臣,不走到那一步,希望你儿子和我儿子都能安稳地度过余生……”方匀叹了口气,“可我怎么好像总是听到了历史的车轮声……我们当年没做的事,也许真的应该由别人去做,我都放弃抵抗了。”
“我没听到什么车轱辘声,实在不行,我就削他……”于凯峰没说完,要挨削的逆子敲了敲门,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
于浩海的表情不怎么好,进来看着方匀的眼神不善,说:“方叔叔,我有事要问您。”
于凯峰看他头侧面的青筋一跳,不像是要问话,倒像是要训话,这孩子的性格虽然隐忍,但做他爹这么多年,一看这就是来找茬儿了,便先斥道:“问什么话?我们没谈完呢,怎么我还得回避吗?”
“您回不回避都行,”于浩海等不及了,问方匀,“这些天发生什么了吗?您怎么方倾了?打他了?”
“我没怎么他,”方匀道,“你们走了那晚上他要带着王俊去追,被我骂了,后来老实了几天,知道了一些事。”
“……知道了什么事?”于浩海声音有些紧张。
“……青羚和尹桐的事。”方匀说。
这话一说出来于凯峰和于浩海父子都是一愣,于凯峰率先反应过来,对方匀说:“跟他说这个干什么……”
“跟他又没关系!”于浩海压不住火了,“我说怎么他看我跟欠了我几百万似的……这有什么值得跟他说的!”
“浩海!你跟谁喊呢,没大没小的!”于凯峰抬手就打了他后背两掌,力度很大,饶是于浩海这种身量,都被打得往前倾了两下。
“哎,”方匀连忙拦住于凯峰的手,“都多大了你还动手打他。”
“我不希望任何人、任何事,干扰他的情绪,原因是什么您知道,”于浩海站直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哦。”方匀心道,就你这臭小子最能干扰他的情绪,还在这儿警告别人。
“我不想他看着我小心翼翼的,好像他做错了什么,欠了我什么,”于浩海说,“等仗打完了我会带他走。”
“……带去哪儿啊?”方匀问道。
于凯峰眉心直跳,又给了于浩海一杵子:“他成你的东西了?你跟人家爸爸这胡说什么呢?”
“我现在就是后悔,没早点儿带走他,”于浩海正了正自己的衣服,“也不至于让他病成这样。”
方匀听出于浩海浓浓的责怪,方倾的病情不但是他心上的石头,也是方倾的恋人于浩海沉重的压力,估计这话他早想说了,今天是忍不住了,于是忍不住笑道:“这我知道,你一直想偷我孩子,不过我挺好奇的,你能偷走吗?”
于浩海不屑地瞟了方匀一眼:“这很简单,把方夫人藏起来,让您拿方倾来换,不信你不换。”
“哦,”方匀由衷地点了点头,“还真是个办法。”
“……你这混小子!”于凯峰抓他胳膊又要打他后背,于浩海拔腿便走,没让于凯峰抓着,出门时还生气地把门给摔了。
“就这,你还让他做主帅。”于凯峰无语道。
“像你啊,有什么办法。”方匀无奈地笑了笑。
于凯峰平时是挺豁达爽朗、看着挺正常一人,但只要涉及尹桐的安危或是利益,就变得锱铢必较起来,随时能发疯。
方匀跟他二十多年的同事早就知道他这毛病,当年还是和平时期,青羚和阮倪一干omega同学都住在繁华的驻地,尹桐跟着于凯峰在赫特岛像野人一般生活,孩子逐渐大了之后,有时青羚和阮倪要尹桐去驻地,跟他们聚会玩耍,于凯峰十次有八次都不允许,说是不安全,其实是他自己不放心,尹桐离了他视线范围他就要冒火。
青羚几次叫不出尹桐来,都不免咋舌,这于凯峰的爱真让人窒息,一点儿自由都没有。尹桐是宠着于凯峰,一味地迁就他,不想惹他不高兴,心甘情愿被他捆着都懒得挣扎,当时方匀还打趣青羚:怎么样?我追你是把你救了吧?就你这脾气遇上于凯峰,你们俩得上社会新闻。
可没想到他的儿子方倾却葬送虎口,早早地就被于浩海盯上了。
自从方倾得了这个病,于浩海就像呵护风中的火苗一般呵护着方倾的情绪,生怕他再发病,加重了病情,结果方匀却一股脑地把上一代的事告诉了方倾,于浩海都能想象出方倾的不安和愧疚。
这也就是方倾的父亲,若是别人让方倾心里产生这么大的波动,于浩海会跟他没完。
方倾醒来时头脑一片清明,睡得窗外漆黑,坐起来时几乎分不清昼夜,懵懂地看着于浩海,于浩海站在墙边,正在地图上做战役的沙盘推演,用铆钉标注敌我的位置。
“醒了?”于浩海听到声音,笑着转过头,给方倾倒了一杯水。
方倾低头把水喝完,擦了擦嘴:“我竟然午睡到了晚上?”
“是啊,”于浩海说,“饿了吗?晚饭时间都过了,咱们一起去吃。”
“还不饿,”方倾摇了摇头,羞赧道,“我比你这凯旋回来的将军还能睡,真是不好意思。”
“你凌晨就起来做手术了,现在补的觉都未必够呢,”于浩海说,“手术室不也是你的战场吗?”
“嗯,对。”方倾笑了笑。
俩人相对无言,有种陌生的疏离感。
于浩海坐到床边,把方倾手中空了的杯子拿了过去,放到了桌子上,叹了口气:“方倾,我知道你知道了。”
方倾怔道:“你怎么睡一觉就知道了?”
“我早醒了,去找过你爸了。”
“哦。”方倾看着于浩海,又垂下了眼睛。实际上于浩海回来之后,他刚开始非常高兴,可冷静下来后,就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去面对于浩海了,只能说是一时没调整过来,有些尴尬和无措。
于浩海是个敏感的人,觉出方倾那种客气的疏远,只着急地把手抚上方倾的脸侧,说道:“跟你没关系,你知道吧,跟我也没关系,是他们上一代的事,而且已经了结了。”
“嗯,我知道。”方倾的一双眼睛神似猫眼,水灵灵的,在胆怯时会若有似无地回避别人的视线,他以为自己藏得挺好,其实大眼睛的人难以隐藏情绪,看着像是害怕似的,楚楚可怜。
“方倾,”于浩海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耐心地跟他说,“我喜欢你时根本不知道那些事,知道了以后也没影响到我一分一毫,我就是喜欢你本人,不是谁谁谁的儿子。”
方倾点点头:“我知道。”
两个人又无话了,但陌生感和距离感如影随形,这让于浩海有些不安起来:“我并不打算让你知道的……如果你一早知道的话,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方倾没想过,好像被于浩海喜欢并捉住,早已是他的宿命一般,但他若有选择权,应该不会选一个让自己这么有负疚感的人吧……
于浩海已经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了答案,不由得冷笑:“你做不到纯粹地喜欢我吗?”
“我只是觉得有点儿难,”方倾实事求是地说,“易地而处的话,我看到你应该没有好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你看到我不生气吗?”
“我生什么气?我拎得清,我分得明白,你是你,你爸还是你祖父做了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方倾看到他发白的脸,知道他已经怒了,便讨好似的说:“好了我知道了,那还好,谢谢你。”
“谢、谢?”于浩海问。
“谢谢你爱我,我以后也会好好爱你,加倍地爱你,”方倾胆战心惊起来,好像说什么错什么,于浩海很明显要发火了,他有点儿语无伦次,“我会好好表现的。”
于浩海倏地站起身来,方倾竟本能地抱住了头,闭上了眼睛。
于浩海错愕道:“我能打你吗?你怕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可能糊涂了,还没睡醒。”方倾连忙说。
于浩海看了他几秒,把他揪过去狠狠地吻他,呼吸逐渐粗重,之前出发时两人就在冷战,加起来已经二十多天没做了,于浩海一碰就着,吻着吻着就上手扯衣服,方倾先是条件反射地握住了自己的衣领不让他扯,后来想了想,逐渐松开了手,不再挣扎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是向你讨回什么,让你补偿什么,或是报复你?”于浩海喘着粗气问道。
方倾觉出他的怒意来,不敢再说话,心里却想着,要是能生个聪明可爱的孩子……也许真的是一种补偿,或是报答?
“随便你怎么想吧!”于浩海自暴自弃了,只要能进到这个柔软的身体、占据他的心,怎么想都无所谓了,反正方倾就是他的人,跑也跑不掉了。
一通疯狂地折腾到下半夜,于浩海搂着方倾喂他水喝,方倾奄奄一息地倒在他的怀里,眼皮都懒得抬,浑身的骨头像是被巨石碾过一般,断成一段一段的。
于浩海才想起来俩人都没出去吃晚饭:“你饿不饿,我去拿吃的来。”
方倾皱了皱眉:“不饿。”
他被喂了不少别的东西了,现在没胃口。
于浩海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方倾虚弱地睁开眼睛。
于浩海把他放到被窝里,去桌子抽屉里拿出上回被方倾拒绝画押的结婚申请书,还有红色铁盒装的印泥,回到床边坐好,把方倾扶起来搂到怀里:“来,盖个章。”
方倾的眼睫毛被泪水打湿后一缕一缕的,他眨着眼睛看着这张纸,看了大概五秒。
而这五秒钟,却是于浩海感觉毕生最焦急、最漫长的五秒。
方倾伸出一根手指往印泥里戳了一下,按到了结婚申请书末尾印有他名字的地方。
于浩海松了口气,把这张纸放回抽屉里锁好,几步蹿到床上把方倾紧紧地抱在怀里,喃喃道:“咪咪,谢谢你,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