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浩海见凯文逊提着平安炮往这边大步走,便眯着眼睛防备地挡在了父亲于凯峰的前面,凯文逊看他那动作,是预防着被他泼墨,恐怕只要他动了使用平安炮的意思,于浩海便会抢先一步掰断他的胳膊,夺下他手中的平安炮。
于凯峰看出于浩海这不由自主的防御动作,微微蹙眉,这两人已到如此剑拔弩张的地步吗?
凯文逊冷笑一声,将右手中的平安炮挪到左手,右手往上高高举起,意味着投降,说道:“不喷你们,我是……想请教你。”
于浩海:“说吧。”
凯文逊把平安炮放到地上,随便捡了跟树枝,在地上列起了复杂的六次方公式,边写边说道:“空气平均运动速率,每m/s是3.6km/h,迎面测量的话,手持平安炮,测速表向正前方伸出,按照这个公式换算,测出值低于是实际风速吧?”
于浩海站到凯文逊写下的公式前面看了看,说道:“实际风速需要乘以一定系数,才是真风速。假设v均等于1.14v,vo的初速度vt,为t时的速度,vo等于0的时候,v平均等于vt/2vs/2等于根号下(vo平方+vt平方)/2,这是中间位置的速度。”
凯文逊点了点头:“相当于是正面平衡风速,那侧面呢?”
于浩海道:“需要背对巷道或船板,手持平安炮,风表向垂直于感应风的流动方向伸出,按照风速仪滑动路线缓慢移动,测得的风速实际上大于巷道风速。”
凯文逊:“变量vs取决于当时当地的总位移系数,是吗?”
“没错。”于浩海道。
凯文逊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于凯峰与于浩海都看得出来,凯文逊很沮丧,多年来被公主圈养的结果就是凯文逊的对敌战斗经验严重不足,对山川、岛屿、河流的现场环境预判能力也不够,他能从“感知风的方向”这个笼统的说法里提炼出相对应的复杂公式,已经让于家父子刮目相看了,可他却预测不了那一个个因时而生、因地制宜的变量系数。
尹瀚洋见凯文逊在这儿地上写写画画,连忙跑过来看他做什么,低头一瞅,不禁咋舌,嫌弃道:“做算术题啊?无聊!”
说完又要跑走,于凯峰喝道:“你不要平安炮了?”
“当然要,”尹瀚洋神秘兮兮地说,“不过,我已经想到用它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凯文逊问。
“不告诉你。”尹瀚洋笑着跑开了。
于凯峰见凯文逊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宽慰他道:“听他胡咧咧吧,这玩意儿我和刘延川都试过了,确实很难预测风速,倒是被反噬的可能性更大,我建议你们能不用还是别用了,安全起见。”
凯文逊说:“可是他在峦阳岛已经用过了,没损一兵一卒,就把那里的叛军都杀了!”
于浩海道:“是我运气好,那天借到了东风。不过这东西的后续处理是真的麻烦,药液喷出去后需要做战场的二次清理,不然会伤人。”
凯文逊看了看于浩海,不信他说的话,总觉得这父子俩是同声说平安炮如何如何不好,不想让他用。
他低头把平安炮捡起来,提着往别处走了,还要找个无人的地方继续练。
“你该知道用不了就得还回来吧?”于浩海冷冷地提醒他,这东西杀伤力极大,属于纳米级别雾状颗粒传播般的喷溅效果,一旦主将预判失误,颗粒随风飘散到不该去的地方,到时别说是杀敌了,弄不好都得是自杀,全军覆没。
“知道!用不着你废话!”凯文逊转过头来,瞪着他怒道,“五天以后,咱们再试一次,用不了就还你!”
吼完这句话,他怒气冲冲地走了。
于浩海朝于凯峰耸耸肩:“瞧他那狗德性。”
于凯峰忍不住笑了,问他道:“你不知道你这德性也很欠揍吗?新兵营里没人围殴你吗?”
于浩海翻着眼睛想了想,想起庞宽那些人来,嗤了一声:“围是围了,不过没怎么我。”
“是啊,你把他们的犬齿都废掉了,当然没怎么你。”
于浩海听了这话心里一惊,谁?是谁告的状?想来想去应该是那日公主和财务司大臣莱晤送凯文逊来新兵营,在吃饭的时候,莱恩把这事说了,当时矛头都指向了他们兄弟,于浩海也没否认,想必是在场的雪莱上将与父亲沟通自己的情况时,将这事说了。
“哦。”于浩海站直了,一副等着被父亲揍的温顺模样。
“我现在打不了你了,小于总的名号越来越响。”于凯峰低头一笑,其实别人在他面前说小于总是如何牛逼,他内心是非常得意的。
他抬脚往海边走去,于浩海紧紧跟上。
“你小时候我就不爱打你,是因为我知道打不服你,打也没用,”于凯峰道,“只是这四个人后来是小方倾出的钱,在医院给他们做的什么铂金烤瓷全包犬牙什么的,一长串专业的词儿,我也听不懂,据说特别贵,一颗牙好几百万呢,你一共打伤了四个人,你方叔叔笑着说,让他们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啊?!”于浩海震惊在当场,他并不知道方倾处理了后续,只是见那四个人没有再尾随他,也没有再报仇,而是不见了。
“啊什么啊,看你还挺惊讶的,”于凯峰问,“你不知道啊?”
“不知道。”于浩海陡然听说这事,特别是听说被方匀知道了,立刻惶惶不安起来,脸色发青,转身要去找方倾。
“行了,不想告诉你可能也是怕你不好意思,”于凯峰看着他这一贯持重沉稳的儿子脸上少有的出现了不安的神情,好笑道,“你也知道难为情啊?那出手为什么这么重?”
“当时我心情不大好。”于浩海没说是因为他单方面失恋了,正好碰上庞宽等人来触霉头,才找他们撒的气。
于凯峰看着于浩海,即使是他老子,他都难免对这个儿子比较慎重,想他们小时候被送到瀛洲军校读书的时候,一屋子的beta小孩们都找这alpha兄弟俩的麻烦,尹瀚洋虽说调皮捣蛋的,几年下来却交了不少朋友,小朋友们也不惧怕他,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画画的于浩海,却把同学们都吓够呛。
这是天生的王者风范,还是未来叛军头子的雏态?于凯峰也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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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倾在于浩海的小画室里潜心研究变异血清,累了的时候就在屋里到处转转。于浩海是个特别干净、讲究、甚至有些洁癖的人,卧室里的桌子和床以及书架上的书都摆放得很整齐,想必这画室也是如此。
只是为了给方倾腾出地方,改造成研究室,于浩海把自己的画箱、画板还有画笔、画刀、调色板之类的东西全都堆到了储物间里,方倾打开储物间的门往里一看,只觉得既好笑,又感动,他从画箱里找出了“干勾于”的印章,珍惜地抚摸了一会儿,又给放了回去。
中午尹桐喊他出去吃饭,他才觉出有点儿饥肠辘辘了,早上起得晚,没吃早饭,方倾把手洗干净,跑了出去。
五月的天,气温有些高了,方倾下面是卡其色修身长裤,上身只穿着一件浅蓝牛仔衬衫,袖口挽到了手肘处,方便他不停在水池里洗试管和药瓶。他跑出来的时候,于总、方匀和于浩海、尹瀚洋等人已经就坐了,于浩海回头看了方倾一眼,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方倾了然,低下头看自己,刚刚在研究室里嫌热的时候,他把领子拽到一边,往下数第三个扣子都扯开了,露出一片细腻莹白的皮肤和形状优美的锁骨。方倾是天生的冷白皮,从来晒不黑,因为医学研究的工作性质,让他看起来不像个兵,而是有种文弱学生的气质。
方倾低头把衣领摆正,扣子系好,朝于浩海笑了笑。
于浩海转过头去。
alpha军人的伙食多是高蛋白质肉类食物,鲜少有素菜,上午他们又都在校场里跑步训练,弄得一身的汗。
为了好好招待这几个omega小贵客,尹桐给索明月方倾王俊他们单独设了个小饭桌,让他们在这里吃,离于浩海等人不远。方倾走过去的时候,王俊和索明月已经坐在那里了,炊事兵们开始传菜,omega小饭桌上的菜式看着就比较花心思,像什么蟹黄豆花、蜂蜜山药、白灼大虾等等,方倾看到那一盘绿油油的空心菜,已经回想不起来他有多久没见到绿叶菜了。
远处尹桐在跟袁真说什么,袁真笑着说“不用、不用”,不一会儿,尹桐就把袁真也推到这桌坐下了。
到了于总的家里,袁真就好像换了个角色,不是方倾和王俊的新兵营战友了,而是家仆老袁、厉庭的儿子,一个小仆人,每天帮着尹桐和父亲们操持这军中大大小小的后勤事务。
方倾看出来袁真跟尹桐的关系非常好,想必不比王俊和尹桐的关系浅多少,尹桐喜欢孩子,特别是omega孩子,王俊被尹桐视如己出,那袁真呢?如此近水楼台的情况下,这么多年袁真都没成功,这得亏于浩海是多么意志坚定,或是多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那尹桐和于总是怎么想的呢?相比较自己,尹桐是更喜欢袁真做他的儿婿,还是更喜欢我呢……
“桐桐爸爸!”方倾清亮的声音响起,他突然改口,不叫尹叔叔了,而是随着王俊和袁真的叫法,也叫桐桐爸爸,“别忙了,过来吃饭吧!”
这一道清脆的声音,让小饭桌的人连带着附近几桌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于浩海和方倾的婚事并没开始张罗呢,方倾倒是先改口叫上了,尹桐转过脸,也是一愣。
王俊却像是生怕索明月傻呆呆地吃亏了似的,连忙推他:“你也叫,你也叫!”
索明月会意,像复读机似的慢吞吞地说:“桐桐爸爸,别忙了,过来吃饭吧。”
“啊,好,就来。”尹桐倒是不好意思起来,笑着往厨房跑去。
大伙儿更是哄笑了起来,文亭玉道:“于总,你这是双喜临门啊!”
“是啊,兄弟俩都找好了,没用我们操心。”于凯峰笑道。
“那什么时候办事啊?按照驻地的流程吗?好像有个双方下聘过礼什么的,还挺复杂。”
“先得领证吧?”于凯峰撇过头,看了看旁边坐着的方匀。
方匀道:“这都还在外派呢,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驻地,不着急。”
于浩海轻声道:“我听说,现在民政局支持远程领证,分隔两地都可以,只要双方本人和亲属同意,把所需证件传真过去……”
方匀的目光平静地透过金属边框的眼镜片,看向于浩海。
于浩海只要一对上他这样审视的眼神,就不敢再说话了。
尹瀚洋笑道:“我就不用了,明月他们家的规矩是alpha在omega家人面前发誓,家人同意后就算礼成了,我已经在他二叔和四叔面前宣誓了,聘礼就是卡达威巨型战舰。”
众人都笑了,于凯峰道:“你还好意思说,抢了别人一艘船送他了,海盗那边虽然简单,咱们也不能轻慢了他,跟他讲讲驻地那边的结婚事项,有的omega就喜欢这些繁琐的流程,觉得很浪漫。”
“好嘞!”尹瀚洋说。
于凯峰看了看自己快要过门的两个孩子,微微皱眉,对方匀说:“都太瘦了,你那检查报告出来了吗?”
“晚上。”方匀说。
于凯峰摇了摇头,叹道:“omega跟着打仗还是太辛苦了,颠沛流离,又惊又吓的,实在不行还是让方倾回驻地吧,明月留在我们这儿。”
方匀没出声,于凯峰早已把方倾和明月看成是自己的孩子了,而这几天他在一旁看着也知道,方倾和于浩海的感情很好,小情侣看着对方的眼神是满满的温柔,时不时就腻在一块儿,可如果方倾的身体不尽如人意,该怎么办?
青羚曾哭着跟他说过,我欠尹桐的已经还不清了,怎么能让我们的孩子再去坑他的孩子?
信息素紊乱综合征一旦到了四期,别说方倾生子的希望渺茫,就是腺体都有可能留不住了,于浩海就算不介意、能接受,可他们怎么好意思把方倾这样的病孩子,赖到于浩海的身上呢?
方匀心里翻江倒海地想着这些事,目光一直停留在于浩海的身上。
于浩海简直吃不下东西了,心中疑惑,为什么看我,为什么一直看我?是不是不想把方倾嫁给我啊,还是我做错了什么,是犬齿的事吗?早知道出手就不那么重了……
于浩海的筷子掉到了地上,尹瀚洋捡起来擦了擦扔给他,转头看到方匀,噗的一声笑了:“我说,方叔叔,先吃你的饭吧,吃完再看我哥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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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老公呢?”方倾没瞅到凯文逊,问王俊。
王俊叹道:“还说呢,就你造的那个什么平安炮,他一直拿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早上天不亮就出去练了。”
“你昨晚,没回来。”索明月说。
“嘘!”王俊连忙捂他的嘴。
昨晚于凯峰他们几人一身墨水试枪回来后,王俊就看出凯文逊不大高兴了,还以为是因为自己跟闻夕言面对面洗衣服造成的,睡到半夜,王俊借故去卫生间,往楼上去到凯文逊的卧室,见他正站在窗边对着月光,看着平安炮,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凯文逊从不跟别人分享自己事业上的事,在巴尔干的时候,他就经常伏案工作到深夜,也不跟王俊说,除非王俊忍不住问他。只是偶尔跟步睿诚聊一聊,还基本上是他已经拿定了主意,通知下属罢了。
王俊见他那么晚还不睡觉,把他推到床上,脱了他的衣服,又给盖上被子,凯文逊一贯听他摆弄,只是手里还抱着平安炮。
“这不危险吗?”王俊看着这恐怖的东西。
“里面是墨水。”凯文逊说。
王俊松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发,想把他哄睡再走,往常这么顺毛,一会儿他就闭上眼睛睡着了,可这晚却怎么都哄不睡。
“你想什么呢?”王俊蹲在床边儿,脸对脸地问他。
“想要抱抱。”凯文逊朝他伸开手臂。
没办法,王俊只好把平安炮放到凯文逊背后,钻到凯文逊的怀里,像小熊玩偶似的被他抱着。
闻着若有似无的满天星香味,凯文逊没那么愁了,渐渐呼吸重了起来,睡着了,只是还紧皱着眉,王俊轻轻地揉了揉他的眉心。
索明月说:“瀚洋说,用不了的,不给用了,没收,现在只有哥哥能用。”
王俊愁道:“……完蛋了,不给他用,他那脾气还不得疯了。”
方倾见王俊一副灾祸就要降临的表情,有些歉意,说:“殿下已经会用倾炮了,那更容易操作,让敌人晕三十个小时再补枪,也很安全啊。”
索明月说:“alpha么,都喜欢最猛的东西。”
王俊正低着头剥一只又一只的虾放到碗里,凯文逊终于过来了,额前头发湿了有汗珠,手里抱着平安炮,不知道去哪练了,过来时习惯性地往王俊的方向走,半道被于凯峰叫住,他才看出来alpha跟omega是分桌吃了。
他坐到于凯峰身旁,王俊跑过去,把一碗剔除了骨头的排骨肉、剥掉了虾壳的大虾仁、没有了鱼刺的鱼肉、脱了骨的大鸡腿放到了凯文逊面前,然后又跑回小饭桌。
凯文逊低头,旁若无人地就着米饭吃起了王俊给他的这一大碗菜。
王俊回去坐好后,方倾和索明月都无语了,袁真赶紧低下头,忍不住笑了。
“你也太宠着他了!”方倾忍不住嚷道,“你喂他嘴里得了!”
“他又不是,没有牙。”索明月翻了个白眼,“真是,拳头硬了。”
“那我又帮不了他什么!”王俊罕见地发起了脾气,眼圈红了,“我又不像你们俩,我还能帮他什么?!”
“我错了,错了,”方倾被吓了一跳,连忙道歉,“吃饭吃饭,别说了。”
索明月一看情况不好,立刻学了起来,拍着王俊后背:“我错了,错了,吃饭吃饭,别说了。”
王俊低下了头,食不知味,眼泪刷的一下掉到了米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