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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谨在楼下拿了药,倒了杯温水,又上了楼,敲了敲苏清秋的房门,推门进去。
上次进苏清秋的房间门,她还是用的苏夕京的身体,被迫和苏清秋躺在一张床上睡觉觉。时隔好几个月,容谨再次踏入这个房间门,心境也全然不同。
房间门里的陈设还是黑白灰为主,单调冷清,床也是灰色的,窗户有好好的关上了,中央空调悄无声息的运转着,灰黑色的地毯铺满了整个房间门,床旁边的工作台上一尘不染,容谨又注意到了衣帽间门旁边的那个小隔间门,她不露声色的看了一眼,门依旧是紧锁的。
苏清秋已经半躺在床上,借着床头的灯光在看一本书,她刚翻过一页,见她进来了,眼里闪过了一丝慌乱,坐在床上,直起身子来,掀开被子,想要从床上下来。
苏清秋说道:“怎么了?夕夕不肯睡觉吗?”
容谨眼一瞥,她的床头柜上还摆着那个相框。
那个夹层里有她照片的相框。
如果一个人想要挽留却又不敢挽留,想要抗拒但又不是真心抗拒,明明喜欢的要死却又要把人推开,这一切矛盾却又是合理的。
她是在求救。
她原本想慢慢来,她觉得和苏清秋相处是完全不能着急的,只能一点点的磨着,她想着,她们还有未来那么长的时间门,总有一天她能让苏清秋接受她,打开她的心扉,不再抗拒她,和她好好在一起的。
她本来是这么想的。
但如果是这样,那么温和的手段对苏清秋是没有用的。
她必须要做点什么。
容谨平缓了下呼吸,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夕夕已经睡了。”
她把手上的药递给苏清秋,说道:“退烧药,吃完睡一觉,应该烧就退了。”
苏清秋听她说苏夕京已经睡了,便没有再下床,她坐在床边上,抬眼看着容谨,把药接了过来:“谢谢。”
苏清秋安静的剥开铝箔纸,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门里显得格外清晰。容谨借着床头的灯光,看着她漂亮柔软的侧脸,她垂着头,垂下的鬓发掩住了她的眉眼,只能看见那一抹娇艳欲滴的唇珠,轻轻抿着。
容谨想,如果她真的是在求救,如果她真的喜欢我……
那么……
苏清秋把两粒胶囊捏在手心里,容谨把水杯递给她,突然淡淡的开了口:“我想了想,觉得我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生活上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既然这样也不好再打扰你了。”
那杯水应声而落,摔在地毯上,发出好大一声沉闷的声响,水在地毯上蔓延开来,晕出了一片湿痕。
一直以来不明白的事情在这一刻得到了毫无疑问的铁证。
这个反应,就像当时她还是苏夕京的时候,苏清秋听到了她的身体在大洋彼岸的另一端醒过来时,一模一样。
那时的她坚不可摧的外表上突然看到了一丝裂缝,现在回忆起来,那明明就是从心里深处泄露出来的一点没有藏好的爱意……和痛苦。
原来从那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吗?
不,或许是更早的时候。
那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夹在相框中的那张照片分明是她大学的时候,那年的大礼堂,她站在主席台上,原来那时候苏清秋也在台下静静的看着她吗?
容谨已然不敢细想下去,她居高临下,把苏清秋的所有反应都尽收眼底。
苏清秋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根本拿不住水杯,那杯水落在地上的时候,她慌乱的想要去捡起来,她的脸色空白了一刹那,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闪过了几个念头,最后只是在想,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容谨果然还是会离开的。
这段能和容谨住在一起好好相处的时间门,简直就像是一段黄粱美梦,现在梦醒了,容谨还是会回到她自己的世界里去,她们会像是两条交错过一瞬间门的线,越来越远。
甚至连这段时光都是她硬逼着容谨留下来的,是她偷来的。
得到过失去后更痛苦,早知道一开始就不应该去接近她。
都是她自作自受。
苏清秋胡乱的应了一声,持续的低烧让她脑子很乱,如果放在平时她断然不会这么失态,但是她已然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等她从一片空白中回过神来,一滴泪从她眼角落下,悄无声息的落在地毯里,她无措的眨了下眼,越来越多的眼泪流了下来,一刹那间门满脸都是水。
苏清秋立刻捂住自己的眼睛。
好丢脸。
只是听到容谨要走,就失态成这样,好丢脸。
容谨会很讨厌她这个样子吧。
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控制不住泪水,完全不敢抬头,只是用手背拼命的抹眼睛,死死的低着头不想让容谨看见,已经全然失态了,她恨不得直接原地消失掉,也好比被容谨看见她这个样子好……
丢脸成这样,等容谨走了,以后也都不敢再见她了。
“对不起、对不起……”苏清秋哽咽出声,“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对不起……”
她开始胡乱的道起歉来,她可能都有点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在本能的道歉。
那两粒被她捏在手心里的胶囊被她无意识的狠狠掐着,被体温融化成了一片棕黑色的痕迹,又被她抹眼泪的时候沾在了脸上,泪水混合着那些药流下来,苏清秋尝到了苦涩的味道,脑子里更加混乱,一时间门只想离开这里,慌乱的想要下床离开,去哪里都好,总之不能让容谨看见。
这时,柔软温热的毛巾擦在她脸上。
苏清秋怔住了,愣愣的抬起脸来。
容谨不知道什么时候去浴室拿了一条毛巾过来,她半蹲了下来,抬起眼来看着苏清秋,苏清秋泪眼朦胧的低头看着她。
容谨仔细的一点点的把她脸上的泪水擦去了,温热的触感在她脸上磨蹭着,把那些棕黑色的药痕也一并擦去,苏清秋滚烫的眼泪还在簌簌的往下落,落在她的手背上,烫进了她的心底。
“对不起。”容谨也道歉,她的声音放的很轻柔,唯恐吓着她一样,有点愧疚。
原来我真的让她感到如此痛苦。
“苏清秋,我不会走的,不会离开你的,你别难过。”容谨轻声,喉咙滚动,心口钝痛,涩感蔓延开来,“别哭了。”
苏清秋愣愣的看着她,看了半晌,突然死死的捂住自己的脸。
她突然开始剧烈的挣扎,从床上下来,连鞋也没穿,死死的埋着头,光着脚就想往外逃跑。慌乱间门她的睡衣下摆被掀起了一点,小腹偏下的地方露出了一道长而深刻的疤痕。
容谨眼尖,看见了那道不寻常的痕迹,心下一惊,却容不得多想,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知道一放手苏清秋一定会逃跑,等苏清秋再次回来的时候,她会再次把自己裹紧坚硬的壳里,她好不容易才撬开一条缝隙,绝对不能让她逃走。
容谨牢牢的握住了她的手腕,细瘦的手腕被她掐着立刻就泛了红痕,她把她摁回了床上,厉声道:“别动。”
苏清秋呼吸急促起来,她的眼泪依旧没有止住,无声的在流泪,人却安静了下来,没有声息。
她像是一尊没有灵魂的精致玩偶,过了半晌才缓慢的找回了自己的思绪,她狠狠的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鲜血的味道蔓延开来,她被疼痛带回了世间门,突然想道,我这是在干什么?
我是在哭吗?因为容谨要离开就失态的哭出来,以此乞求她留下来?
我是在利用容谨的同情心吗?
太卑劣了。
苏清秋抖了抖唇,在心里组织了一会语言,小声道:“我不该哭的,我只是……有点失控了,你要是想走就走吧,我没关系的。”
她顿了顿,又说道:“还有夕夕,如果你走了夕夕肯定会闹着要你……我以后可以带夕夕去找你吗?”
连想要再次去找她,都要把孩子搬出来当借口。
苏清秋的声音越来越低:“夕夕很喜欢你,她会很舍不得你……”
容谨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苏清秋,我不会走的,我保证。”容谨轻声道,“你不要说没关系,是我不想走,是我离不开你,是我在请求你。”
苏清秋动了动唇,抬起头,愣愣的看着她,眼角还有泪水。
容谨也看着她,沉静的黑瞳里映着她的脸。
她想,苏清秋的状态明显很不对,这其实并不是个表白的好时机。
害怕被遗弃,没有安全感,多疑,又羞耻……
这绝对不仅仅是害羞的问题了。
容谨以前兴趣广泛,对各种学科都有所涉猎,曾经在一本心理学读物上看过一些感情人格分析。
这明明是很典型的恐惧型依恋人格。
容谨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突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恐惧型依恋人格是有诱因的,仅仅只是因为家庭的原因吗?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个时候她不应该表白的,苏清秋很惧怕拥有一段亲密关系,会抗拒。
说她是存心试探也好,实际上她也已经忍不住了。
她只是想让苏清秋明白自己的心意。
她半蹲下来,微微抬起脸,她说的很认真,也很郑重,像是一个迟到的深刻的誓言。
“我喜欢你,一直以来都很喜欢你。”
“所以——”
“我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照顾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