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胡车儿猛然勒马,指着远方城楼上的曹字旗帜,“宛城已易帜!”
曹贼竟乘虚袭夺宛城!
收拢残军准备回宛城的张绣,望向城门上换了的旗帜,勒住缰绳,战马嘶鸣一声悬起前蹄,“曹贼敢尔!”
“将军,为之奈何?”他麾下的将士惊慌问道,宛城被曹操攻下,他们现在该何去何从?
张绣盯着那随风肆意飘扬,耀武扬威般的曹字旗帜,想起仍留在城中的贾文和,心道贾公恐怕已落入曹贼之手。他带着浓浓不甘调转马头,“去穰县。”
千余步骑弃了宛城,去往宛城西南方向的穰县。
此时曹营中,有卫士从帐外进来,上前低声与曹操禀报,“邹夫人……饮药而亡。”
曹操连叹两声,从地上捡起军乱时被人翻落的酒樽,摆到案上,吩咐道,“好生安葬。”
荀忻听到曹操说这么一句,抬头望去,见老曹面有惋惜,依稀能猜到是谁死了。
乱世中红颜薄命,性命轻如草芥,老曹不至于杀邹夫人,张绣却容不得叔父的污点活着。老曹没有带走邹氏,美人于他而言是一时喜爱之物,爱则爱矣,绝不会在逃亡时带着当累赘。
叹惋过后,荀忻更加笃定了自己不娶妻的决心。如果娶妻,不说与妻儿聚少离多,战乱之时家室也会受到牵连。想想频繁丟妻弃子的刘备,恐婚症患者荀某人为自己找到了充分理由。
又有一将掀帐而入,拜倒在地,“明公。”
荀忻看过去,回忆了一下曹营诸将的长相,想起这是和他不太熟的于禁,于文则。
曹操上前扶起于禁,“文则请起。”
刚刚有青州兵过来抗诉,说于禁对自己人反戈相向,于是帐中诸将看于禁的眼神有些微妙。曹洪开口,“青州兵告君反叛,有何隐情,文则尽可直言。”
荀忻望着于禁,此人面容刚毅,站立时垂眉低目,不苟言笑。他有印象于禁是“五子良将”之一,不可能在征张绣时就反叛,想必此事是子虚乌有。
只见于禁正容向曹操拱手,“明公容禀,军乱之时,仆收拢所部,沿途追寻明公。”
“途中见十余人负伤,赤.裸而走,仆问其故,得知竟是为青州兵所劫。”于禁望着曹操,“青州兵公然为贼,败我军纪,坏公声名,禁因此讨之。”
荀忻收回视线,青州兵军纪不好这是历史遗留问题。青州兵前身是青州黄巾,当年为曹操所收编,他们作为黄巾贼肆无忌惮惯了,贼性难改,作战时常常烧杀抢掠,趁火打劫。
在这个民生凋敝的时代,抢劫敌方是各军相沿成习的事情。要想士卒为你打仗,又无力提供丰厚军资,放任士卒抢劫便成了心照不宣的战争红利。曹操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助长了青州兵的嚣张气焰,军乱时甚至抢到了自家人头上。
战争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掠夺资源,抢敌人可以,抢自己人就是严重的军纪问题,显然于禁有功无过。
曹操闻言赞赏道,“将军在乱能整,坚守营垒,严明军纪,有不可动之节。”他拍着于禁的肩,“堪比古之名将。”
于禁的误会解释清楚了,恢复成平日沉默寡言的样子,宠辱不惊。
曹操整顿一番军纪,巡视完军营,带着郭嘉、荀忻等人前往宛城。
“明公。”曹仁身着甲胄,率人在城下相迎,他骑着马,落后曹操一个马头,随行禀报,“明公所求贾文和,我遣人看守在县署中。”
曹操转头对着郭嘉笑道,“奉孝惦念贾文和久矣,汝口中智比陈平之士,今日便可一见。”
“嘉得偿所愿,幸赖明公也。”郭奉孝拱手笑了笑,不介意顺便吹一吹老板。
曹操再望向荀忻,“元衡不妨同去。”
荀忻应一声诺,贾诩这种人物,他的确想亲眼见见。
一行人下马,跟着曹仁走进宛城的县署,“明公,将军。”沿途卫士看到曹氏从兄弟,纷纷行礼。
众人走入由士卒守卫的偏院,曹仁推开屋门,“吱呀”一声响,提醒室内的人,“曹公至矣。”
荀忻望向室内端坐的那人,其人穿着灰袍羊裘,长眉疏须,看上去年近五十。
和荀忻所想象的不同,贾诩面容平和,形貌朴素,比起片言乱天下的谋士,他更像是一位在乡野书馆中教孩童习字的书师。
“武威贾诩,拜见明公。”贾诩起身走来,拜倒在曹操面前。
曹操朗声笑着扶起贾诩,“早闻卿之智名,不想今日方得见面。”
此前他不知道贾诩在张绣麾下,再加上沉迷温柔乡中,从没来过宛城县署……
四人分席坐下,曹操道,“孤不久前方知,张绣降孤,全凭文和从中斡旋。”
“若无卿相助,孤不得至此。”曹操叹道。
这话说得微妙,一语双关。没有贾诩劝降,曹操不能轻易得到宛城,同样,如果没有贾诩出谋划策,张绣也不一定能抓住时机反叛,差点让老曹在阴沟里翻船。
“救命之计耳,明公莫怪。”贾诩低眉相拜。
“如卿之智计,当为国之重宝,为吾之所求,何言相怪?”曹操诚恳道。
荀忻听着曹操与贾诩谈话,暗叹老曹真心想礼贤下士时,姿态极其恳挚,不愧是三分天下得其二的魏武。
与贾诩谈论半晌,曹操愈发觉得此人智计过人,不由促席问计,“当今天下之势,卿以为孤当如何处之?”
“诩不才,试论大势。”贾诩徐徐道,“汉虽未失其鹿,天下已竞逐之。”
汉室虽然没像秦朝一样亡失帝位,然而天下群雄迫不及待,人人想裂土分疆,鹿还没出现,诸侯已经奔跑在了赛道上。
“群雄者,袁绍、袁术、公孙瓒、吕布与刘表等。”
“袁绍与公孙瓒相争,必有成败,公孙勇而无略,终不能胜绍。”
荀忻望着贾诩,贾老先生神情平淡,仿佛只是闲话家常,语气比观众猜测球赛胜负时还要随意。
“袁术、吕布与刘表之徒,不足为明公之患。暂时未能克,此后必能破之。”
座中唯一知道历史的荀忻垂眸,心中钦佩,贾诩的话准确得近乎预言。
“公与袁绍必有一战,绍若败公孙,兼并四州,强弱之势已分。”贾诩在曹操的沉默中继续道,“明公唯有东扩南下,击吕布得徐州,破袁术取淮泗,驱刘表占荆州。”
“兖、豫、荆、徐、扬五州,明公若得其四,便足以与绍相抗。”贾诩拱手,“如此,天下定矣。”
曹操起身,躬身向贾诩行礼,“谨从卿教,操得之矣。”
这番话,他分别从荀文若、郭奉孝以及荀公达口中听过不同的版本,如今又多了贾文和版。
这既证明英雄所见略同,亦可证战略的正确与否。
郭嘉道,“刘表坐守荆州,宜当后图。”他不避讳贾诩在旁,直言道,“当前之敌,唯吕布、袁术耳。”
“奉孝之言然也。”曹操点头,提一提袍摆再次坐下,“宛城已定,孤当率兵归许都……”
“文和愿同往否?”
贾诩早料到曹操要把他带去许都,对此毫不意外,拜道,“固所愿也。”
曹操沉吟片刻,望向荀忻,“元衡。”
“明公。”玄袍青年应道。
“孤意留子廉于宛,元衡可愿留下,为之辅弼?”
荀忻心中一凛,老曹想让他和曹洪一起留下来守宛城?
老板发了话,他无法拒绝,当即称诺应下。
他们特意在贾诩面前商议政事,以示信任,半晌后君臣三人起身告辞。
城中,士卒们在修补不久前攻城战时破坏的城墙,负土担石,来来往往。
“张绣败逃,若求援于刘表,仍有一战之力。孤率军去后,卿与子廉镇南阳,以攻为守,寻隙击之。”曹操眺望着远方,边走边道。
“元衡之才,不限于帷幄之间,宛城大小之事,卿与子廉共决。”
曹操望向与自家长子年纪相仿的青年,荀元衡处事沉稳而不乏胆识,兼以智计过人,足以独当一面。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将其留在身边作为谋划士未免浪费天赋。他一直在考虑要不要令荀元衡领军,这一次让荀忻与生性急躁的曹洪搭配,算是一次试水。
他麾下勇将不少,然而能称得上帅才的,曹仁勉强算得一个,能独领一军的人太少了。
“金就砺则利”,荀卿的话自然有道理,至于荀忻掌兵后荀氏是否权势过重,他暂时不需要考虑到这个问题。
被曹老板拍着肩膀的荀忻没能体会到老板的良苦用心,只觉得压力山大。老曹意图很明显,自己没空在这里陪张绣玩耍,于是将击退张绣,攻打下整个南阳郡的任务交给了荀忻与曹洪。
荀忻拱手称诺,老曹只是让他辅佐曹洪,不过是出主意的对象换了个人,这样想来似乎问题不大。
他想起另外一件事,“明公,如今战事频仍,每战总有伤卒,而军中医工过少,往往力不从心,无法及时救治。”
曹操闻言点点头,“确有其事。”他望着身上负伤仍在担土修墙的士卒,叹了口气,“元衡有何建议?”
“学童启蒙有书馆,教人识字有书师。”荀忻道,“既然急需医工,为何不能设教习医术之医馆?可延请良医为师,教贫民子弟通学医术,以供军中。”
“设医馆?”走过来的郭嘉闻言笑了笑,“元衡之议颇为可行。”
曹操想了想,其实很多医工也私下收徒,教授弟子,但私下授徒毕竟人数有限,而由官府出面组织,“医馆”的规模无疑能扩大到百人。
贫民庶人不会嫌弃医工为贱业,只要不收学费,来学医的人不会少。
这样教出来的医工也能名正言顺供应军中,确实是可行之策。
唯一可能为人诟病的一点,立馆学医有违独尊儒术的传统,大概会被士大夫视为妖异。
曹操毕竟是重实干,不怕事的人,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继而抛之脑后。“便如元衡所议,孤还许都后,立即令人筹划此事。”
荀忻提醒道,“曾为志才诊治的名医华元化,仍在兖州。”
曹操听到华佗,不由想起戏志才,心道不如趁机还华佗这个人情,“就由此人主持此事。”
“谢明公。”荀忻总算达成所愿,向曹操长揖一礼。
学医的人多了,加上官府扶持,在这个疫病多发的时代,医者的地位必然会逐渐提高,医者地位提高会吸引更多人学医,这将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向往做官的华佗也许能借此过一过官瘾。
荀忻目光移向郭嘉,他记得历史上郭奉孝是英年早逝,先入为主之下觉得友人白皙的脸色不太健康。
“元衡看甚?”郭嘉注意到荀忻的视线,低声道,“莫非今日方知嘉为人伟美?”
荀忻收回视线,“早知矣。”他叮嘱道,“奉孝回许都后,记得拜访华元化。”
“元衡何意?”郭嘉危险地眯起了眼,斜睨某人一眼。
“听闻元化驻颜有方。”在社会的大染缸中待久了,荀忻终于学会了面不改色地造谣。,,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