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芷华很想按公公说的去做。但沉吟片刻后,她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爹,喜儿是很小,我也的确不忍心让年幼懵懂的她,置身于一片危机四伏中。可她是世子的女儿,是您的亲孙女,儿媳更不希望她将来长成一个遇到大难临头就抛弃家人的无耻懦夫。有些品质,比性命更加珍贵,儿媳不愿因自己的妇人之仁,而在女儿懵懂无知的时候,就擅自帮她抛弃这些品质。”
如果说刚才的拒绝只是在沈镔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那么现在这番大气凛然之词则不亚于一声惊雷,在他耳边炸响。他定定地打量着这个从未正眼相对过的儿媳,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半响过后,他痛快至极地放声畅笑:“哈哈,说得好!喜儿有你这种娘亲,真是她莫大的福分!咱们是一家人,理应荣辱与共!好孩子,之前是爹想左了,你可别往心里去。”
说完,他拿起桌上那封休书,两三下撕了个粉碎。
翁媳二人相视而笑,至此开始,过往芥蒂冰消雪融。
再说另一边,怀揣着一匣子银票的沈浩失魂落魄走出卫国公府大门,外边包围的守将确认其身份后,果然没有半点刁难,十分爽快地下令放行。八壹中文網
自由来得如此轻易,沈浩走在街上,却只觉自己如同一朵失去根基的浮萍一般,茫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匣子里除了银票之外,还有几处地契和一张房契,户主全都是他的名字。按理说,那应该就是他以后的家了,可现在的他根本不想跨入那座冷冷清清的空房子。
去年崔玉鹤只因指挥失误,战死沙场,崔家却依然逃不过满门抄斩的命运;而如今沈泽身上背负的罪名更重,通敌叛国,一旦被证实,陛下盛怒之下判个诛九族也不是不可能。真要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能躲到哪去呢?听说族人都被严密监视起来,严禁出城,恐怕自己那座空空荡荡的宅院,现在也落入了某些探子的盯梢之中吧。想到这里,沈浩对自己未来的新家更加抗拒,如一缕游魂般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起来。
脑中思绪无边无际蔓延开来,等到回神之后,蓦然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哥哥家门外。
对啊,他还有一母同胞的哥哥。沈浩如同落水中抱住了一片浮木,当即上前扣响大门。
沈沛住进这里还不足十日,用的都是昔日在国公府里忠心于他的旧仆,因此门房开门之后一眼就认出了沈浩。
“三少爷?您怎么来了?二少爷和二夫人都在家,赶紧进来吧。”那门房十分殷勤地迎他进府。
听到他脱口而出的往日称呼,沈浩顿了顿,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怎么想的,居然开口纠正道:“你的称呼该改改了。我们兄弟已经分家,再不是什么二少爷三少爷了。”
那门房这才察觉自己口误,“啪”地一声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奴才笨嘴笨舌的,让三老爷见笑了。”
分家之后,这些下人就该称呼家主沈沛为“老爷”,而沈浩自然也成了“三老爷”。
纠正之后的新称谓让沈浩心头古怪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他自嘲地笑笑,也不再理会那门房,提脚往屋内行去。
沈沛夫妻俩正在吃午饭,听闻下人通报沈浩来访,愣了片刻,一齐放下筷子迎了出去。
“三弟,怎么这时候来了?吃过饭了吗?”沈沛像是习惯了当家作主的感觉,眉宇间一扫往日的谨慎压抑,看起来倒有一些满面春风的意味,丝毫没有受到这场笼罩整个沈氏一族的阴霾影响。
“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吃饭!”自己忧心忡忡,哥哥却春风得意,沈浩内心失去平衡,语气也少了些敬意。
沈沛熟知弟弟脾性,闻言也不以为意。笑呵呵地揽住他肩膀往房里走去,同时还不忘转头吩咐妻子安排再让厨房加几样弟弟爱吃的菜式。
晋升为当家主母的邹茗清也过得不错,笑意盈盈应承下来,自去找人张罗不提。
半拉半扯地安排沈浩在圆桌前坐下,沈沛提起酒壶亲自为他斟满一杯美酒。
“三弟,你这个时候能从国公府里出来,看样子父亲也把你分出来了吧?”询问的语句,沈沛的却用肯定的语气叙说,显然这事早在他预料之中。“来,哥哥敬你一杯,恭喜你从此也能当家作主了。”
沈浩举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随即脖子一仰,将这杯酒狠狠灌进口中。这做派,不像庆祝,倒更像借酒消愁。
“二哥,有什么好庆祝的。我那宅子里人影都没有,就算当家作主也是光杆司令一个。”辛辣的味道划过舌尖直冲脑际,冲得沈浩瞬间红了双眼。自己抓过酒壶又倒上一杯,再次一仰而尽。“再说了,弄不好几天之后我们都要被大哥牵连,前途叵测,你就没半点担心吗?”
沈沛凉凉一笑,“我拍手称快都来不及,有什么好担心的。”
“哥,你是不是疯了?沈泽犯的那是一般的罪责吗?那可是足以诛九族的大罪啊!你光想着报仇,连同归于尽也心甘情愿吗?”
沈沛也学着他的样子干了杯中美酒,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粒花生米送入口中,悠悠答道:“我这么气定神闲,当然是有原因的。三弟,你就放心吧,只要你跟着哥哥照做,哥保证咱俩都能全身而退。”
他的保证不但没能让沈浩心安,反让他越惊疑。“哥,你这样说——该不会要自请除族吧?”
一般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才会被族中除名,而自古以来自请除族的更是寥寥无几。原因很简单,一个自己祖宗和血脉至亲都能抛弃的人,有谁敢与之深交?这样的人,仕途、前程终身无望,还要连累妻妾以及子孙后代饱受世人鄙夷与怒骂,要不是疯了,一般人谁敢这样做?
“我当然不会这种疯。”沈沛把玩着空杯,漫不经心地轻笑起来。“我又没犯半点过错,为什么要自请除族委屈自己?真正应该被族中除名的,是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的沈泽!”
随着他话音结束,手中的酒杯徒然滑落,一声脆响过后,无数细小碎片散落一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