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躺下不到一刻钟,迷迷糊糊中,竟听到外面传来无数婴儿的哭泣声。
哭声来自不远处的山腰大殿,十分尖锐,断断续续的,针刺一般扎在耳膜上,再加上山谷里的夜风呼啸,听起来煞是骇人。
累了一天,本来困意缠身,可听到这样的声音,张知陈横竖睡不着,眼睛虽然闭着,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趴在窗台上,瞪着一双会吃人的黑眼睛,随时都有可能吞掉自己。
他攥紧了承影剑,辗转反侧,始终放不下心去睡,眼皮跳动几下,终究还是慢慢睁开了。
他看到房间里光线昏暗,有几点灯火落进来,勉强可以望见房间里的模样,只见纪风尘躺在窗台上,枕刀而眠,并未受影响。
孩童的哭声未曾停止,反而越发聒噪。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些湿润的感觉,是渗出来的汗珠。
这叫人如何入睡?张知陈抓起剑,跳下床,还没穿好鞋,就听到纪风尘小声道:“别乱动,现在至少有十张弓对准我们,一动就出事。”
十张弓?张知陈愕住了,蹑手蹑脚地挪到纪风尘身边,从墙壁缝隙里向外观察。
夜色正浓,山谷两边的寨子里有灯火亮起,但并未人影走动,山腰中的大殿附近不见一个人影,整个寨子都安然睡去,怪异的是那哭声确是来自大殿。
“师兄,他们不会要害我们吧?”张知陈迟疑着,把心里的猜测说出了口。
“若要害我们,早就动手了。”
“可这叫声——”
“我也听着心烦,但有些事还是少打听为妙,或许这是他们部落的习俗之一。”
“也好!”张知陈犹豫了一会儿,退回去,又问,“师兄,附近真有人拿箭对准我们?”
“那是自然。”
他再次朝着外面黑魆魆的楼子不甘心地望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
纪风尘翻了个腰,背对身去,他也不好再多问,只好摸摸索索地回到床上。
就在竹楼三十步开外,八个单手持弓的桐族男人神情肃穆,他们身前的箭囊里,放满了淬毒的箭。
这群桐族弓箭手收到蛊母的命令,两个华族人但凡有什么异常,即刻乱箭射死。
之所以下达这般残酷的暗令,是因为蛊母要教会寨子里的女孩们练蛊,今夜的训练至关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闯进寨子里的华族少年像极了烫手山芋,即便蛊母不下令,也会有人紧盯他们。
张知陈并不知情,他只觉得外面格外吵闹,一整夜都没睡好。
酉时过后,哭声终于止息,他好不容易得了个睡觉的机会,准备补上一觉,方才进入梦乡,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大喊“起火了,救火啊!”
张知陈立马跳起来,下意识地抓起剑,想往门外冲,又一次被纪风尘严声喝住。
“师弟莫急,且先观望一阵。”
他“哦”了一声,乖乖坐到椅子上,同时竖起耳朵,听着外面越来越嘈杂的喊声,男人和男人的声音挠得他心痒痒,他眯起眼睛,竭力朝窗户外望去,勉强看到外面火光冲天。
进寨子时张知陈观察过,河谷两岸的木屋一栋挨着一栋,若一处着火,不出一个时辰,整条河谷必定烧成一片。
稍过一刻,见外面的火光还未消去,他越发坐立不安,不住叹气。
纪风尘也晓得他的心思,从窗户上扣下一块木板弹指射去,打开了对面的一扇窗户。
从窗户里,他们看到山谷靠近大殿的一间木屋着了火,火光照得整个山谷通明,寨子里的男男女女争相提着水桶灭火,青年们拆掉了大殿四周的木栅栏,以防大火蔓延过去,而大殿门口,几个身披黑色长袍的黑衣人巍然不动,静静地注视着身前的烈火。
蛊母!
是蛊母!
没想到第一次见到蛊母竟是在这种场合。
纪风尘的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他直起身子,细细遥望那个黑色的身影,在那黑影两侧还有两个侍从。在他们之下,是一些身穿桐族服侍的女孩,青梅也在其中,她站着,跟身前黑衣人一般沉稳,不时有黑衣守卫上前向她汇报情况。
二人默默注视着外面的火情,心照不宣地望着大殿的方向。
在蛊王寨男女的齐心协力之下,大火终于在黎明时分被扑灭了。
他们回过神来,再去看山腰大殿时,发现蛊母和青梅不知去向,只有一群收拾残局的黑衣守卫把守着进殿的路口。
外面安静了许多,张知陈打了个哈欠,走到窗边去关窗户,手一触及窗框,就发现青梅正领着两个黑衣护卫走过来。
他回头朝纪风尘使了个眼神,后者点点头,轻轻跳下了窗台。
突然造访的青梅直接推门而入,站在门口扫一眼两个少年,冷冷地说了一句:“阿妈要见你们。”
“怎么?有我师父的消息了?”张知陈格外欣喜,两步走到少女跟前。
青梅微微摇头,目光闪烁,分明有什么事情瞒着二人。
纪风尘看了看她身后的两个护卫,都持有短刀,一副警惕的模样,便过伸手按在张知陈的肩膀上,笑道:“既然蛊母有请,那我兄弟二人恭敬不如从命。”
青梅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头。
她转身带路,护卫跟在两个少年身后,嘴唇紧闭,一路上没有开口说过半句话。
四人走在山谷的小路上,路过昨夜被烧的屋子,现在只剩下一堆烧黑的木板,附近不少村民望见少年,皆怒目而视,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甚至抽出腰间的弯刀意欲冲上来。
一夜之隔,寨子里的村民对他们充满了敌意。
张知陈顿感不解,似是问青梅,又似是自言自语:“这是为何?”
“因为我们是华族人。”纪风尘接过话头,“试想,我们昨夜刚进寨子,就发生了大火,若你是村民,也肯定以为火是我们放的。”
“我们一直呆在竹楼里,没有出过房门半步,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
“可是村民们并不知道我们不曾出门。”纪风尘说着。
看到青梅三人之时,他就猜到了对方的目的。现下最他叫担心的是蛊母的态度,寨子里的情况他不了解,站在桐族人的角度,将自己当做罪魁祸首并无不可,只是,若蛊母也听信了村民们的意见,那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他按住了腰间的两把长刀,抬起头来环顾四周一眼。
这片山谷布局他大致掌握,除去河谷两侧的村寨木屋,便是山腰的大殿最为重要,在山腰和山顶之上,想必都有桐族护卫把守,要想逃离此处,绝非易事,即便侥幸逃脱,往何处去依然是个令人头疼的大问题。
看来要想找到师父,非得求助这群异族人不可!他松开了按住刀柄的手,随青梅一同走上石阶。
石阶尽头,站着更多的桐族护卫,他们身穿绣有五毒的黑袍,举着刀,个个面露凶光,形同猛兽,看得张知陈心里一紧,心想这鸿门宴已经摆好,就等他兄弟二人进去了。
站在石阶之上,他们看清了大殿的模样。
蛊王殿长不过十丈,宽六长有余,形似华族土地庙,独特之处在于屋顶正中盘着一只千足蜈蚣,一条青蛇横卧其后,两条门前梁柱上分别爬着巨蝎和壁虎,在大门之前。还立着一只蟾蜍的石雕,而屋顶和梁柱都以黑漆浇成。
大殿的门是关着的,两个蒙着脸的女人站在门旁,待青梅引二人走到门前时,她们才缓缓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