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娘款款起身,一挥长袖,便自然地朝湖中心缓缓飞去。
只见那道洁白的身影如羽毛轻飘出去,无声无息,轻盈若无。
她的轻功造诣之高与无烬不相伯仲,分明没有蹬地,却能得到无穷的向前的力量。
她轻轻立在湖面上,伸手抓住一株荷花,奋力将之拔起,带起一大片水花。
纪风尘看到荷花梗底下连着一条黑色的棍子,似是某种兵器。
接着她轻轻飞回原处,将荷花梗丢到池塘里,手捧那五尺长的黑棍子面向无烬:“现将魂兵月铮归还与你。至于你往后的路,随便你吧,我无从干涉,只希望你活着,仅此而已。”
“好!”无烬接过月铮,转过身来递向纪风尘,“风尘,这是为师赠与你的刀,弑神之刃月铮,自此我将教你二天一流刀法。”
“是,师父!”纪风尘忐忑地伸出双手捧过。
当他颤抖的手掌一触及那冰凉的刀鞘,便知此刀绝非寻常铁器。
这件礼物使得他热血澎湃,他很想抽出长刀观摩一番,然而李红娘转过身去,立马翻了脸,语气生硬地送客了:“刀已还你,该说的话业已说尽,你们走吧!”
方才还有说有笑的,转眼就变成陌生人。
两个少年还没反应过来,被人猛然泼一盆冷水,心头很不是滋味。
无烬倒是意料到了对方的这般反应,面不改色地起身,抓起身后木匣子挂在肩上,对着李红娘微微欠身告别:“那么,再会!”
纪风尘和张知陈恋恋不舍的站起来,连忙跟着无烬走出小亭。
他们一离开那纱幕围绕的清香之地,帷幕复又落下。
李红娘和她的护卫们一起被遮掩在朦胧纱幕之后,不知那性情多变的老板娘在故人离开后,会作何反应。
那一切纪风尘不得而知,他只隐约觉得两人有很深的交情,却也有不可化解的过节。
前方的无烬脚步轻快,三两步就到了走廊底下。
然而两个少年方才喝了酒,多少有些醉醺醺的感觉,不能及时跟上他的步伐。走到走廊上时,他已将少年们甩开好长一段距离。
他回头看一眼自己的两个徒弟,眉头微皱,终究停下了脚步,靠在刷成白色的柱子上闭目养神,等两徒弟跟上来才继续向前走。不过这回无烬的脚步明显放缓了大半。
走了一会儿,他淡淡地说:“今夜之事切不可向李邪等人谈及,风尘,特别是你,不可信任客栈里的任何人。”
“包括李红娘吗?”纪风尘斗胆看向无烬。
“是的,包括她。”无烬坚决的口吻似钢刀斩断了少年的侥幸,“这客栈里的人觊觎我们身上的魂兵,便是红娘,若非我坚决要求,亦不会将月铮归还与我。”
这么说,纪风尘也就明白了为何先前无烬的剑匣是打开的,原来是以此作为威胁。
他懂事地点点头:“弟子记住了。”
“唔!”无烬懒懒的应着。
他已经很累了,愁绪爬满了他恬静的脸,走出几步后,他竟没来由地发出一声叹息。
这让纪风尘很是意外,因为他很少听到这个男人叹息,也很少在对方脸上看到悲伤、忧愁和焦躁这样的情绪。
而今夜,所有不好的感情全都交织呈现在他的脸上,如乱麻盖住了原本洒脱的面目。
纪风尘心里有几分心疼,也有很多问题堆在心头,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要找个恰当的时机,才适合窥探无烬的过往。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张知陈,后者小脸微红,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有欢欣之色,不知为何欢喜。
若能像师弟一般无忧无虑,该有多好!纪风尘羡慕地想着。
三人默不作声地回到后院,发现原本亮着的两盏灯也灭了,他们只好抹黑回去。
院中很安静,穿过竹林就是寄宿处。
走到楼梯转角处时,纪风尘看到李邪房间里的灯灭了,后院四周的小窗子里皆黑乎乎一片,隐隐的,有不同的鼾声传来。
走到两人房门前,无烬停顿一刻,回头嘱咐道:“现今我们犹如羊入虎口,客栈里的人皆以我们为大敌,要护好魂兵,要刀剑不离身,睡觉时以刀剑为枕,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纪风尘深以为然,而今他再获魂兵月铮,两把魂兵在手,不知有多少人为之眼红,至于张知陈,他功力尚且,承影剑自然也是外人眼中的肥肉,人人恨不能窃而得之。
——稍微有点阅历的人都知道这几夜会发生些什么。
两人齐声答好,等无烬一走,再一起跨进房间。
进门后,张知陈点燃蜡烛,很快就发现房间里有人来过的痕迹:他们的床铺被人翻过,被褥凌乱不堪,窗台上也有新鲜的脚印。
从重叠的脚印看来应该不止一路人来过,很明显,他们想趁两人熟睡之际偷走魂兵,却不料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头来连人都没找见。八壹中文網
张知陈握紧了手中的承影,沉思道:“这地方实在凶险,要不咱们赶紧走吧?”
“师弟勿怕。”纪风尘不在意地笑笑,坐在床边有条有理地分析起来,“其实客栈是最安全的地方,一则在客栈里,这些人迫于李红娘的威慑只敢暗中行动,不敢明目张胆来抢,若是出了客栈可就大不同了。二则他们并非同派,相互间或有争斗,亦不会同时出手,若他们真有这雄心豹子胆来夺魂兵,我们大可设计让他们互相残杀,坐收渔翁之利。”
“嗯,说来也是。”张知陈被轻易说服了,也许是觉得有纪风尘和无烬在,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麻利地脱掉长袍,哼着小曲就爬到床上去了。
他临墙而睡,双手抱剑,正要闭上眼睛,也许是觉得自己梦中会撒手,想了想,他干脆解下蚊帐上的绳子将承影剑绑在自己手上,而后蜷缩身体,抱剑而眠。
纪风尘精神尚好,一时半会无法入眠。
少年把蜡烛移到跟前,手捧月铮,不住抚摸这把烧火棍般的魂兵。
月铮没有刀镡,纯黑色的刀柄与刀鞘融为一体,刀柄上刻着三道浅白的印痕,似是某种猛兽的爪印。
他将长刀缓缓拔出,刀离鞘的一瞬间,一股冰凉的气息自刀身流散开来。
风魂刀出鞘时亦携寒气而出,然而与风魂刀凌冽、充满杀气的寒气不同,这股凉气一如夏夜的冷风触面,使人神清气爽,乃至连脑袋里模糊的东西都被渐渐消减,只剩下一片空灵。
他盘腿坐在床上,将月铮横放双膝之上,右手握住刀柄,左手抚摸刀身上的纹案。
魂兵皆有特殊纹案,这点纪风尘从天羽斩、风魂和承影三把魂兵的造型上可以见得。
天羽斩上布满了狂兽狰狞的面目,风魂有夸张狂野的线条和深浅不一的血槽,承影是无数条纠缠在一起的藤蔓,一如张氏的家徽。
而他手中的月铮,则是一条口含弯月的长龙,雪亮刀身的两面皆有长龙含月,银色长龙体态矫健,龙爪雄劲,似奔腾在云雾波涛之中。
他摩挲了一会儿,狂躁的内心迅速安稳下来。
这时隔壁响起了无烬的声音:“夜已深了,早些休息吧。”
纪风尘只好收回刀,将两把魂兵宝贝似的揣在怀里,吹灭蜡烛,向床头一歪,便在张知陈身边合衣睡下了。